“醒儿是个让人省心的好孩子,许多时候不需要我来操心。但他被陛下宠得有些骄矜了,有时难免会惹出一些麻烦……” “我知道,我应当教导他,可我一旦想对他摆出严厉的态度,就会在心里询问自己——” “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对他?倘若他是我自己的孩子,我是否还会如此苛求他?倘若是他的生母面对此事,又是否会忍心像我这般责怪他?就这样不断地踌躇犹豫,错失良机……” “陛下是真切地把醒儿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的,并且,除了醒儿之外,他还有许许多多的儿女,所以他能当好一名父亲,知道该怎么做……不像我,什么都没有……” 皇后的话音逐渐变低,消散在寒风中,吹拂过满苑的苦涩冷意。 安平长公主静静地听着。 半晌,她移开目光,道:“我没有遇到过这种境况,不知道该怎么说。” 皇后也把思绪从往事中收回,轻出一息:“无妨,这些话本就是我一人的胡言乱语,倒是劳烦长公主费神听了这番絮叨,是我之过。” 安平长公主道:“这么多年,你心里一直藏着这些事?” 皇后道:“如此事体,任是谁经历了,恐怕都会一直想着。” 安平长公主道:“我原本以为,你有皇兄相伴,孩儿绕膝,又不需如何打理宫务、接触朝政,会过得舒坦自在些。” 皇后道:“宫中生活的确舒坦,比之天下诸多女子,是求也求不来的福分,倘若再不知足,便是连老天爷也要笑话我贪心了。” 长公主道:“三哥若是知晓你今日之言,定会后悔当初没有把你带走。” 皇后不说话了。 她看向池边的丛簇花草,空越的神情仿佛穿过时光,遥想曾经的身影。 慢慢道:“过去的事情,提再多也是枉然,眼下要紧的,还是两个孩子。” 这话让安平长公主的神色重回了端正,道:“好,我们不讲往事,只讲现在。” “六皇子的能耐我都看在眼里,假如颖丫头嫁给了他,夫妻恩爱还好,但凡有丝毫情深变浅,等着颖丫头的只有委屈和受苦。” “不说别的,就说帝王有三宫六院,皇兄待你如斯,不也还是纳了一堆妾室,养了一堆庶出子女?” “当年更是差点让那姓张的得了志,说是情分不再,如今还不是好吃好喝地供养着她?还给她的儿子封了王,给她自己也晋了贞妃的位份……” 她冷笑一声:“说句不好听的,你与皇兄之间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并非单你一人之过。” “六皇子也是一样的道理。他现在喜欢颖丫头,将来未必会继续喜欢,他又手腕了得,小小年纪就已立稳脚跟,倘若他与颖丫头之间有一个不好,颖丫头还不是任他嗟磨?” 皇后静静听着,仿佛没有得闻前半段话,只听见了后半段话,道:“此言虽然有理,可是与醒儿的身份有何干系?倘若他是我和陛下的亲生孩子,也有可能会这样对待颖丫头。” 安平长公主轻缓踱步,看着自己在池水中的倒影,漫不经心地回答。 “龙凤之子,便是再怎么日暮途穷,也不会成为蚯蚓麻雀。如果他是你和皇兄的亲生子,就算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去,本宫可以放心。” 皇后无法理解:“长公主何以如此言之凿凿?就因为他是我和陛下的孩子?”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安平长公主道,“你是累世勋贵的阮家嫡女,文采气度非凡,身上流有一半杨家的血,与皇兄生下来的孩儿,必定是我杨家卓越超凡的子孙。” “而如果皇兄在当初没有娶你,娶了另外一户门当户对的贵女,只要对方的身份家世和你旗鼓相当,也是先贤之后、大家子孙,我同样也会把颖丫头嫁给他们的孩子。” 皇后听懂了。 她露出一个浅浅的、暗澹的笑容。 “原来如此……长公主看重的,是身份和血统,认为虎父无犬子,帝后所出的嫡子定会成材成器,出类拔萃,是不是?” 对方用理所当然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自然。” 顿了顿,又似勉强一般,道:“如果六皇子真是你的孩子,即使他在将来变得不好,本宫和阮家也能从亲情孝道方面弹压一二,让他不敢亏待颖丫头。” “哪像现在,表面上看是风光无匹,实则怀揣着一层天大的隐忧。来日他登基大宝,一旦知晓自己的身世,如何会放过我们阮家与颖丫头?” “他要是庸碌无为之徒也就算了,知道了真相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还得倚仗颖丫头来坐稳皇位。” “可他行效皆全,手眼齐备,心性如此之高,势必不会容忍隐患的存在。但凡让他得知实情,颖丫头、阮家,甚至包括你和皇兄,我们所有人,都会危在旦夕。” “所以你说,我怎么能放心把颖丫头嫁给他?” 长公主掷地有声。 皇后没有在第一时间说话。 暖池静水流深,桃花鱼在池子里缓缓游弋,荡起绵延波纹。 鱼儿游过了一圈,又一圈,才有回答响起。 “长公主既然不放心把颖丫头嫁给醒儿,那么,让陛下收回赐婚的圣旨,是最好的选择。” “不行。”安平长公主断然拒绝,“颖丫头丢不起这个脸。” 皇后道:“那颖丫头只能嫁给醒儿了。” “除非,”她的神情凝滞了片刻,“你想让醒儿……娶不了颖丫头。” 安平长公主置若未闻:“当务之急,是查清楚那个孩子的身世。” 她道:“依照母后的说法,她认为那孩子是你和三哥的。若非三哥至今没有成家,母后想要给他留下这唯一的一点骨血,恐怕早就将此事告知皇兄,把你们母子两个治罪了。” 皇后道:“太后向来不喜欢我。” 安平长公主嗤笑:“她哪是不喜欢你,是恨足了你。皇兄与三哥自小手足情深,却因为你伤了和气,一朝陌路,哪个当娘的不会恨?” “就连我,即使知道错不在你,是皇兄理亏,你与三哥算是被他拆散的,在想起三哥在外漂泊无定时,我都忍不住迁怒于你,更别说母后了。” 皇后学着长公主先前的模样,仿佛没有听到这一席话,微微敛眸,在如湖水般沉静的眼底升起一抹惆怅。 “如果太后以为醒儿是信王的孩子,那么他的安危暂且算保住了。只是……她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呢?” 安平长公主摇头:“我问过母后,她只和我说她在宫中自有耳目,此等混淆皇室血统的事体休想瞒过她,但我总觉得不会是这样,皇兄——” 她停顿了一下,有些生硬地接下去:“他虽然不知晓此事,但他当时对你和腹中的孩子万分紧张,把宫里内外仔细地清理了一遍,就算是母后的人,以他的性情也不会松手饶过。” “那太后是如何知晓的呢?”皇后蹙眉疑惑,“如果不是她自己查到的,难不成是别人告诉她的?” “可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你、我与母亲三人,接生的太医和稳婆也是母亲精挑细选的,怎么会泄密给他人知晓?” “接生的太医和稳婆可信吗?” “母亲握有他们几家人的命脉,应是可信。” “那就奇怪了……”安平长公主皱眉思忖,想了想,没想出答案,遂烦躁地摆了摆手,道,“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那个孩子长得与皇兄有五分相像,我不信他和杨家没有关系,你最好去问清楚姑母这孩子到底是从哪来的,又是什么身份。” “如果他是皇兄的孩子,一定要弄清楚他的生母,我可不希望我的颖丫头嫁给一个贱婢之子。” 皇后听了先是一怔,继而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醒儿是陛下的亲子,他的生母又是你看得过去的身份,你就会把颖丫头嫁给他,是不是?” 安平长公主道:“这是最好的结果,我也希望能这般皆大欢喜。” 皇后道:“可是,那些能得你满意的女子,不是似宜山夫人般踏入了仕途,就是如你我二人一样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大家公子为妻,怎么会进宫来为奴为婢?” “陛下的后宫就更不用说了,鲜有高门勋贵之女,即使在四妃中,也只有贞妃和贤妃的家世可堪一提。” 安平长公主截断她的话:“颖丫头绝无可能嫁给张氏之子。” 皇后平缓接续:“这是自然,我也不认为她会让自己的孩子落入他人手中。” “贤妃也是同样的道理。她二人位居四妃,又在当年得到过陛下的看重,倘或有孕,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将养着,让母亲拿了来给我。” 安平长公主闲适轻笑:“贤妃与你同出一族,本就是为了给你借腹生子才被送进宫来,倘若是她的孩子,你不可能会不知道,也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不错。”皇后轻声应下,“剩余的妃嫔、昭仪、美人之流,不是出身小门小户,就是番邦进贡的女子。她们的家世,陛下尚且颇有微词,长公主就更不会入眼了。” “掖庭倒有几户充宫的役女出自名门大户,可她们都是戴罪之身,入了奴籍,才情心性或许不缺,但在身世上却差了一着。” “且前几年太后身体有恙,我在随同陛下给太后祈福时,做主将这些苦命的女子放了出去,想从她们之中寻得醒儿的身世,恐怕不是一件易事。” 安平长公主瞧向她,目光锐利了几分:“你觉得六皇子是掖庭宫女的孩子?” 皇后低声道:“我不知晓,但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结果。我也曾问过母亲,她欲拿谁家的孩子来给我,她让我不用操这个心,安心待产便是,定不会把事情搞砸。所以……” 安平长公主道:“原来如此。” “姑母手腕当真了得,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这么一个孩子,容貌性情皆与皇兄有半数相似,不仅把我弄迷糊了,连带着让母后也生了误会,以为他是你和三哥的孩子。” 她定下结论:“总之,你尽早将他的身世查探明白。皇兄那边我会去说,让他暂缓婚期,左右颖丫头年纪不大,离出嫁还有几年时光,这番说法合情合理,不会惹他疑窦。” 皇后询问:“待醒儿身世查明,长公主意欲何为?” 安平长公主垂眸,凝睇池中的游弋桃鱼。 微启红唇,缓缓道语。 “若为贵子,一切依旧。如是贱类,前尘尽弃。”
第90章 她一直都在他的忍耐限度内行事 阮问颖觉得头晕目眩。 天地仿佛在一瞬间抽离了, 让她心中充斥着下坠与窒息感。 她的耳边翁然作响,安平长公主与皇后说的话,她好像全部听清楚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 思绪凝滞在沉潭里缓缓搅动, 带来寒冬中最深重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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