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和周鸣玉离开后,他的副手便将部下分作两拨,一拨负责掩护他们离开,另外一拨则装作护卫的模样来到书房的院子。 正是因为当时就守住了,所以才没有给端王任何进去做手脚的机会。 之前宋既明不在,他的人在这里是顶得艰难了些,但他如今回来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宋既明一回来就知道原之琼不在,不必想也知道必然是去找杨简了。原之琼比端王要谨慎许多,若是端王自己,未必会销毁这些密信,但原之琼必然会做好双重准备。 在不知道杨简那边是否能顺利拿到赵兴发手中证据的时候,他不可能让端王把密信毁了。 杨简看了岿然不动的宋既明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而后靠近一步道:“王爷,借一步说话。” 端王冷哼一声,道:“这是端王府!你想借到哪步说话?” 杨简轻咳一声,道:“此处人多,未必合适。” 端王道:“你借到哪儿都是在本王的地盘!此处有什么不合适的?” 听到这话,宋既明垂下了眼,杨简挑了下眉。 借到哪儿都是他的地盘。嚯,好大的口气! 不知是平日在封地里有多狂妄,此刻气头上来,也不顾忌场面了,居然连这样的话都敢直言而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是一点都不畏惧杨简或者宋既明回去,在皇帝旁边多说什么。 杨简的手扣在剑柄上,道:“自如此,我便直言了。王爷,我奉命调查工部员外郎李厚存横死娄县一案,今日前来,是为这桩案子,暂且管控晋州端王府。” “杨简!” 端王霍然起身。 “竖子!此话何意啊!” 杨简脸上犹有礼貌的笑意,却与刚进来时还带着三分恭敬的姿态完全不同了。 他刚来时,处处顺着端王的话,再兼之他一贯与宋既明对着干,端王一时在气头上没细想,还真当他能帮他对付宋既明呢。 这话一出,端王立时不满。 杨简背脊笔直,不带半分偏私之态,只无谓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王爷,端王府被我管控了,您这处书房,是您平日里约见幕僚和客人的重要之处,也归我暂时掌管。短期内,您不必来此待客了。” 端王府指了他半天,道:“你查娄县的案子,来管控本王的王府做什么?” 杨简道:“娄县虽小,却是宝地,藏着好几处矿山。工部这位李大人来此视察,意外发现矿山之内,有人私开矿井,窃取矿源。他顺着追下去,而后被人灭口了。” 端王听着这话满脸无辜,摆手道:“这关本王什么事?” 杨简不紧不慢道:“有证人拿出证据,说这个窃取矿源的人,是王爷您。”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端王拂袖怒道:“一张嘴,随口两句话,就把这个罪名泼到本王头上。杨简,你查明白了吗?证实了吗?有没有呈报今上,得到上谕啊?” 他直接提到今上,料定了杨简手里没有任何东西能来压他。 但杨简却道:“王爷,您忘了,我是龙爪司指挥使,在外办事,君命亦有所不受。如今我带人围了您的王府,也是要好好地查一查,只要洗清了您的嫌疑,自然就会带人撤出去。王爷若是不配合,岂不叫人愈发怀疑,也污了您的清名吗?” 端王道:“清名?如今就是你,空口白舌要污本王的清名!本王是什么身份,能由得你一个竖子小儿随意冒犯?你将这端王府当什么地方了?” 杨简啧了一声,动作十分随意,顺手将长剑抽出三寸,清越的剑鸣立刻响起,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之中,愈发显得压迫十足。 端王眯眼看向那把剑,忽而想到,杨简今日穿着这身官袍,的确可以先斩后奏。 若是旁人,他倒的确会觉得,必然怕死不敢斩他。 但这是杨简。 当日若不是杨简把他大哥杨策摆了一道,杨策不可能至今也只是大理寺卿而已。 端王黑沉着脸,道:“本王今日若是不出这院子,你怕不是还要斩了本王不成?” 杨简松手,让长剑落回鞘中,道:“岂敢呢?虽是公事,却原是一桩小事,不必到这个地步。更何况,论起私情,说句僭越的话,王妃是我姑母,我又岂敢对您拔剑呢?” 端王指指他那把剑。 还说不敢,方才拔剑拔了一半又收回去的那个又是谁呢? 杨简笑道:“您不同意也成,那我借宋都统一句话——您派人守着,我也派人守着,等这事儿结束了,我再向您赔礼。” 他直接扭头对身后的茂武道:“去给厨房吩咐一声儿罢,该用晚饭了,这儿人多,让多做几锅送来。再去问问王妃,要不要开内库,寻点桌椅软榻、枕头被褥、茶具用具的——王爷,您今晚就是直接在这儿安置吗?” 端王被他这泼皮无赖的行径气得不行,眼看着他身后的茂武还真要去,干脆站了起来,让自己背后的家丁都守死了书房大门,便迈步往院子外走。 杨简看着宋既明,轻笑一声,转头跟上端王。 宋既明坐享渔翁之利,免去一番争辩,叫自己的人也留了下来,而后轻松离开此处。 杨简跟上端王,笑道:“老王爷,怎么这么大气性啊?” 端王没一个好脸色给他,道:“你抄家抄到我头上来了,我还不能生气了吗?” 杨简道:“怎么能是抄家呢?您一个富贵闲人,满屋子书画诗词,能查出来什么东西?真要别人来,反而冒犯您。我来,翻一翻查一查,给同僚一个交代。工部死了一个官员呢,您不能这点小事都不通融啊。” 端王回头看了一眼,道:“成啊,你要留人在这儿,就给我把那宋既明堵死了。他一个翊卫首领,不回上京,一直留在我府里,几个意思啊?故意拿捏我?你说那娄县有人给我定罪,他是不是先一步认定了我有罪啊?” 他走了两步,又道:“我是不是得先给圣上去信,说说你们两个圣上的左膀右臂,都在我这儿干了什么事儿啊?” 他唠家常一样地抱怨着,半点不像个胆大妄为的亲王。 杨简于是也开玩笑道:“可别。您知道,走之前,我是挨了家法的。您这一封信回去,陛下怎么罚我不好说,我又难免一顿棍子。” 端王于是笑道:“嚯,看来这封信,还非去不可了?” 杨简意味深长道:“去,得去。等信回来,有个示意,这边的事儿就都有办法了。”
第87章 杨简和端王一起用了晚饭。杨简问起王妃,端王道王妃仍在病中,要他明日再见;杨简又问起原之琼,端王道她去郊外山上的观里去了,吃几日素斋,为王妃祈福。 两个人闲话两句,说着左不过是家里这些事情,半分没提案子和朝上的情况,十分温和地度过了晚饭时间,仿佛原之琼出去追杀杨简的事,两人都没经历过似的。 用过饭,端王又招呼管家去为杨简安排住处,杨简直接应了。 但他没有直接进去歇下,而是确认过位置后便问那管家道:“翊卫的宋都统住在何处?” 管家自然不能不告诉他,只好又按他的吩咐,将他带了过去。待到了宋既明的居所之外,杨简又轻松地打发了他。 宋既明的门外有人驻守,见是杨简,向内报了一声,宋既明便请他入内。 杨简背着手进去,看房门关上,这才伸手,在旁边的墙壁上轻轻叩了两下。 宋既明在桌边倒茶,见他动作,便道:“我查过了,没有问题。” 杨简闻言,转过身走来,坐在他对面道:“你也不是一直在这儿,还是小心点儿的好。” 宋既明自然不需要他教。他这次回来,自然是第一时间便重新检查了一遍的。 杨简晚间吃了一桌子的肉,此刻端着茶杯正好解腻,把端王府上的好茶当白水似的牛饮了半杯,方才问宋既明道:“如何?他书房里的东西,都还在罢?” 宋既明看他动作,伸手给他续上,这才坐下道:“外头是没人进去过。” 至于里头,他进去的时候,是没发现有什么暗道之类,应当没有问题。 宋既明答完,又问杨简道:“赵兴发如何?” 杨简亦肯定道:“都到手了。” -- 先前派来的那位工部员外郎李厚存,先前就得了杨简提点,再兼此人本就是心细如发之人,所以来到娄县不久,就顺着那座私开的矿井,将线索查到了端王府上头。 他以为端王那时不在,便可以放开手脚,却不料还是被迅速灭口。 但他死前做了一桩很重要的事情,便是和端王亲随赵兴发取得了联系。 那座矿井坍塌,害死了许多私募的百姓,这名单一时是凑不出的。即便是李厚存带着圣意前来,也不能贸然公布此事,造成混乱。 他一边查这矿井的事,还一边要查这底下丧命的百姓身份。 而赵兴发为端王联系此事,见有官员前来,自然要小心谨慎,探查消息。他通过当地熟识的人脉买通了李厚存几个侍卫,借机进去想听点消息,却意外看到了没有整理完成的名录。 好巧不巧,他的叔父,就在其中。 当初这井私开,他叔父就贪钱来了井下,若不是他意外发现,还要被家里瞒住。赵兴发一直劝叔父不必来此辛苦,因他知道此地不过是私井,辛苦不说,架设的防护也未必到位,前头那座枯竭坍塌的铁矿矿井就是前车之鉴,所以不愿他叔父涉险图钱。 他叔父嘴上答应的好好的,他就一直以为叔父不在此处,谁料再一次见到叔父,居然是在这张死亡人员的名单之上。 赵兴发父母早逝,是被这叔父带大,听说叔父惨死,悲痛不已。可他在端王身边已久,自然知道当年那座铁矿矿井坍塌之后,是如何打发死者家里。二两银钱买一条命,若是多言,便杀之灭口。 当年那些死者的家眷,不知有多少都受了无妄之灾。端王为保事情无虞,有些拿了钱离乡的,都追出去杀了,不过视人命为草芥罢了。 赵兴发非常清楚,自己虽得了端王几分重用,但到底于他无关紧要,只怕比起厚待,端王更愿意直接杀了灭口,一了百了。 所以,叔父死后,自己的下场,也就不过如此了。 赵兴发跟着端王做这事,没少从里头捞油水,他不差这二两银子。但叔父的命已经赔给了端王,他不肯将自己的命也赔给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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