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口吻玩笑一般,宋既明却听得一时沉默。 其实这话也算是实话,等她以谢家女的身份回了上京,只怕连命都留不住,又何况别的? 宋既明原本是想,等安顿好了她,确认她没什么需要,便给她留出空间,让她今日一人在此好好休息。 但听了她这话,又觉得自己不能这样走了。 她与他此次重逢,始终一身轻松,脸上的笑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真实。但就因这样,落在他的眼中,才更如长日里一阵无声的风,去而不回,伸手也无法挽留。 他并没有贪图什么,他只是试图挽留,他只是用一种没有影响到任何人的方式去梦想挽留一阵风,想来这不该算是错的。 “姑娘……还有什么别的想问吗?” 周鸣玉笑道:“没有了,大人安心忙自己的事罢。明日回京,一路我且听大人安排。” 宋既明望着她,转回了原本要离开的身子,重新面对向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情说出了这句话。 “姑娘为什么不找杨简呢?” 天知道他这些年在朝上经历两派交锋,有多不耐烦提到杨简。 他看着她眉眼微动,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
第97章 宋既明原本觉得自己这一句话实在有些恶劣,说出口后便有些自恶,但却奇怪地并没有生出什么后悔,见她如此神色,更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放弃感。 “我以为,比起我,姑娘会更优先选择杨简。”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他初初遇到她时,她坐在杨简的身侧,他再次遇到她时,她又和杨简站在了一处。 他永远都晚那么一步。 该死的杨简,怎么能在杨家抄了谢家之后,还能拥有那么幸运的命数,与她先结识不算,还要与她先重逢? 周鸣玉原本以为他们两人是对家,从来是不屑提及对方,所以此刻不防他突然提及,难免有些怔愣。 但之后,她立刻恢复了寻常神色。 宋既明对她的时候,或许有时有所不言,但态度绝对是坦荡的。 她不是半点察觉不到,所以已经走到了这最后一步的时候,便不该再有所保留地避他三分了。 “大人知道我是谢惜,那知不知道,我与杨简少时,曾经立定婚约?” 宋既明说“知道”。 于是她轻轻笑了,用坦荡得几乎有些残忍的回答告诉他道:“所以这一条路,我的选择可以是大人,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但唯独不能是杨简。” 她那双干净又明亮的眼睛里甚至浮现出一点温柔,只是那温柔全然不是对他。 “谢家要杨家偿命,但谢惜不能对杨简这样残忍。” 这就是理由。 这世上多的是比男女之间那点浅薄风月更加重要的东西,所谓爱情在家仇和亲人的性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谢家的女儿不会因为杨简停下向杨家复仇的行动。 但谢惜可以有那么一点私心。 就一点,想来亲人疼爱她,来日黄泉相见,不至于太过责备她。 宋既明有些麻木地点了点头。 啊,原来是这样。 他没有任何立场责备她什么。诚然她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将他的一颗心摧得痛不欲生,可他从来没说过,可她从来不知道,她本就不该为他的单恋与仰慕负任何责任。 此刻,连她将他放于首选的这一个选择,都显得有些可笑了。 他什么也不能说。 什么都不说,才能把他的心继续藏住。 什么都不说,才能继续坦荡地装成对她毫无意思的模样。 宋既明从来不打算告诉她,关于他们以前的那些浅薄缘分,因为这本就是她生命里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若她不放在心上,他也不必拿出来绑架她的心意。 此刻就更觉得,还好,还好,还好她什么都不知道。 宋既明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垂眼道了句“姑娘好好休息”,而后退了出去。 回京的安排已经做好,对端王的看管密不透风,他没有什么可再继续操心的,只是守在这小院之外。等天色彻底昏黑下来,他回到院中,静静坐上门前那棵大树的树干。 他在夜色里垂眼看着熄了灯的房间,忽而冷不丁地想到,当初在上苑,周鸣玉遇刺的那晚,他带着人匆忙闯入时,是杨简站在屋里杀了那刺客,提着剑让他们退后。 所以,光守夜和护她这件事来说,他也是晚了。 他有些理解了借酒消愁的人,也生起了些想要痛饮的念头,但是他由来不多饮,此刻又有任务在身,偏偏是不能饮酒的。 于是他又忍住了。 他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守了她一晚。 第二日一早,晨光熹微,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从树上跳下来,和前来找他的部下叮嘱安排。 城门开了,他们的车队也已经准备就绪,该离开了。 宋既明和部下说完话,转身进了院子,去敲周鸣玉的房门。 周鸣玉没有让他等待太久,不多时便打开了房门。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一身打扮得利落又清朗,随身一直带着的包袱也提在手里。 她向宋既明笑了笑,道:“宋大人,早啊。” 宋既明勉力道:“姑娘早。” 她敏锐地发现了他面上的一点点倦色,道:“大人没睡好吗?” 宋既明摇摇头,只说还好,又侧身请她出来,道:“给姑娘备好马车了,姑娘随我来罢。” 周鸣玉跨步出来,回手顺势关上了房门,就是在两人这一转身的功夫,小院的门口,却突然听见马蹄疾疾的哒哒声。 来人从马上跳下,两步迈进这院子大门。 他一身风尘仆仆,显见得是一路匆匆赶来,眉眼间也有些憔悴的倦怠。而他眼里是沉的,看见她的那一刻,浮出些寂静春色尽数揉碎的戚戚。 宋既明下意识就要上前一步,将周鸣玉拦在身后。 可就是迈出半步的那一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她。 她面上微微的讶异之后,分明生出些复杂的情绪,又艰难地推回眼底。 ……原来她也是想要见他的。 他那些阻拦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只能侧身问她道:“姑娘若要说话,我在外面等姑娘。” 周鸣玉对他说“多谢”。 他要听的又哪里是这句“多谢”? 他走出了这个院子,错身而过的瞬间,一眼都没有侧目。 -- 今日阴云满天,有风。 杨简就站在萧瑟的长风里,目光很沉地望着她。 自在上京再次相遇,他从来没有这样地看过她。来疼寻君羊寺而弍二午九以四7看更多万界文周鸣玉遥遥望着他,看得到他眼中复杂的情绪如同乌云翻墨,一切都是稍纵即逝,只有一股浓烈的悲伤,如何都抑制不住,慢慢地溢出来。 周鸣玉心中因这一眼而微微泛起隐痛。 东境军中的情况既定,杨家人通敌的罪名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罪名。覆巢之下无完卵,杨简如此权重,又孤身在外,必然会受今上忌惮。 她原本觉得,他必然早就被召回上京了。 她造成了如今的局面,她原本是不打算再与他相见的。总之这一生阴差阳错,他们最好谁也别怪谁决绝无情。 可他偏偏又来了。 如果他已经豁出性命,冒大风险,就只是为了来见她一回,那如今这样面面相对的时候,她也不该太过自私,又仓促地转过身去,说自己不肯相见。 她没有什么犹豫,直接提步向他走了过去。 这一程是近十年的漫长光阴,是他们独自度过的半生山水,是那年匆匆离别后再难得相逢的一见。 她跨过这一切,来到他的面前,视线仔细地望着他的面目,停留在他低垂的眉眼。 难得一见啊……可不能如此伤感。 她忽而笑了笑,长眉妙目都轻松地舒展开来。 “杨简,好久不见。” 她看见他的面容,因这轻轻的一句话,破碎了所有低沉的寒意。他难以自控地皱起眉心,眉眼里都是抑制不住的苦涩。 那些宛如滔天巨浪般翻涌的情绪,终于撞碎了所有不堪一击的拦阻,排山倒海地淹没了他最后一点无力的坚持。 他太明白她了。 他一听就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不是在以周鸣玉的身份叫他杨简,不是在说自那日娄县相别后,已有多日不见。 她在戳破那一张被他费尽心思遮起的窗户纸,同时戳破的,还有他费心隐藏在平淡眼神之后的痛意。 他的挣扎全落在她眼里,而她只是用带着笑意的温柔目光,接纳他所有的情绪。 她已经来到他面前,残忍地叫出他的名字,他也就只能微微哽咽着开口。 “……十一娘,好久不见。” 十一娘,这一程半生久别,当真是,好久不见哇。 谢惜的眼中瞬间柔和起来,也是在同样的一瞬间,浮起了浅浅一层迷蒙的雾气。 杨简喉头发涩,道:“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 他甚至都有些恨意了,又或者只是委屈——为什么偏偏要这样对我呢,十一娘? 他分明,他分明……是不想认她的。 起码,不能在此时。 谢惜看着他有些疲倦泛红的眼睛,伸手轻轻碰了碰,有些心疼慢慢溢出来。 她轻轻道:“因为我们还差一次好好的相见与道别,上次,我们分别得太匆忙了。” 这世事总是冷漠又荒唐,藏着尔虞我诈的凶恶陷阱虐杀无辜,却偏偏不肯留一分余地,叫一个明日再见的小小约定落地成真。 这一回再见,竟已是流水积年之后。 而她却说,为相见,也为道别。 杨简心里明镜一样清楚——自她带着东西果断地离开了他的身边却不留一字一言之时,他就非常明白,她必然会走上这样的一条路。 他等待着这一日的到来,像等死一样。 他望着她,忽而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收紧了手臂。他贴着她的耳边问道:“阿惜,性命偿清,一切还能从头吗?” 这拥抱让他愈发不舍,连嗓音都含了泪意的模糊:“我不想分开。” 他从重新见到她的那一天起,就开始思忖他们的将来。她必然是不肯放弃的,而他也必然是不肯叫她伤心的,所以到了最后,恐怕非要生死相隔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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