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幽暗而寂静。 云泠宽了衣,坐在铜镜前卸下钗环,一头如墨般的青丝倾泄下来,覆住纤弱的肩。 绿水端了水过来让太子妃净手。 忽地门被人推开,太子抬腿走了进来。 宫人连忙行礼。 谢珏只道,“都下去吧。” “是。” 门开了又关。 最后重新归于宁静。 云泠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他身前关心地问,“殿下今日怎么这么晚,可用了晚膳没有?” “云泽有消息传来,用过了。”谢珏一边回答一边低头去吻她的唇瓣。 轻舔含吮,黏黏腻腻的。 云泠任由他亲了一会儿,就听到耳边他道,“你今日去金辉殿了?” 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云泠知道瞒不过他,也没想过要瞒他,“嗯,去看了一眼。” “你去看他做什么,”谢珏缓缓抬起头,“一个快死的废物,没什么重要的,晦气得很。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别去了。” “既然殿下觉得晦气,”云泠慢慢道,“为何不肯放手,了结这段恩怨呢。” 她认真道,“靖宁帝活到现在,再折磨下去也并不会让昭慧皇后娘娘复生,让殿下痛快,反而已经成了梗在殿下心口的一根刺。” 谢珏眼里有看不清的情绪流淌,比外面漆黑的夜色还要深沉。 片刻后他转过身,淡声道,“不必再说了,孤自有安排。” “总之,你下次不许再去了。” 说完再不看她,去屏风后面换了身寝衣出来,脱靴上了床。 表明了不想再谈。 房间内灯火晃了晃,片刻后稳下来,静静地燃烧着。 安静无声。 云泠站了一会儿,看他好似已经睡着了,这才无奈地默默吐出一口气,将两边的灯灭了几盏,房间里的光顿时暗了下来。 昏黄幽暗。 随后云泠也上了床,掀开被子躺在了他身边。转过身,手臂伸过去抱住他的腰,然后将脸轻柔地贴在他的胸口,靠在他怀中。 听着他胸口的心跳。 既纤弱又柔软。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臂揽住她的背,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云泠顺势就搂住了他的脖子,柔声道,“我只是担忧夫君。” “靖宁帝是生是死与我何干,甚至因为夫君,我也是厌恨他的。只是自古以来,无论是何缘由,弑父总是凶恶之名,靖宁帝多留一天,便多一份暴露的危险,若一朝事发,夫君恐要面对千夫所指。我今日去看他,所思所想,都是为了夫君,夫君应该也知道的。” “孤知道。”谢珏抱着她,依旧没睁眼,只低声道,“只是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孤自有分寸。先睡吧。” 云泠并不死心,继续道,“我知夫君放不下仇恨。可是一个皇朝久无皇帝临朝,对江山对社稷,都并非是一件好事。” “殿下这个储君,做得太久了。” 云泠的话并非没有道理,甚至每一句,都刺中了要害。 正因为此,才让谢珏无法反驳。 头似乎又痛了,让谢珏眉骨都皱起来,薄唇抿了抿,忽地放开手,转过了身,“孤说了,你不要管。你一个太子妃,竟然敢干政!” 云泠也不退让:“殿下刚刚还在和我说云泽的事,这不是也是朝事?要说我干政,可那不是殿下自己说给我听的?” “忠臣劝谏不惧死,我亦不惧,”云泠道,“朝臣在殿下的重重威压之下,依然有不少上书请求殿下登基,可殿下深陷仇恨,皆不采纳。” “我身为殿下的妻子,亦有劝谏之责。处处为殿下着想,我何错之有?” 谢珏抿着唇,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眉骨狠狠皱了皱,再皱了皱,最后也只是坐起来,“你——” “我怎么?”云泠也坐起来,不避不让地直视他,“夫君要为此罚我?” “孤罚你?”谢珏压着眉头,气笑了,“孤要怎么罚你?” 罚她还不如罚自己。 揉了揉生痛的眉骨,谢珏闭了闭眼,起床穿上靴,“孤不与你说。” 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走了。 云泠眨了眨眼,看着外面空洞沉沉的夜色,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无奈地深深呼了一口气。 这还是他们成婚以来,第一次没有同房睡。 她确实是个好脾气的人,有些小事若无碍她亦不会在意。 可是她若认真起来,亦有些固执。否则刚刚也不会和他争执了。 她本来是想好好和他说的,她也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可是刚刚怎么就和他对上了呢? 这几日,不知道为何,云泠总觉得自己的脾气来得有些奇怪。 —— 谢珏昨天在书房睡了一晚,第二天起床眼底就浮着一层淡淡的青黑。 没有她,他根本就睡不好。 总觉得怀里少了什么,空落落的。 陈湛这些时日也睡不好,无他,殿下娶妻以后,家里的老头子便将矛头对准了他,开始逼他娶妻了。 万般花丛过,片叶不沾身。这是陈湛的人生准则,他才不会早早地娶个妻子来束缚自己。 所以这些时日,他的日子颇有些难挨。 但是难得的,陈湛竟然发现新婚燕尔的太子今日心绪也不佳,‘哟’了一声,幸灾乐祸地道,“殿下今日是怎么了?” “看着不太高兴啊?该不会是吵——”架字还没说出口,就见谢珏冷冷地抬了眼看了过来。 陈湛撇了撇嘴,没戳破。 不过真是难得,太子妃脾气那么好,事事都顺着他,怎么忽然闹矛盾了? 谢珏:“说正事。” 提起正事,陈湛一瞬间变得正经,“不出你所料,沿着传播消息的巫师那条线索去查,果真与那秦毅背后的谋士有关。” “你让人大力镇压了那伙反叛军,将他们全部斩杀。果不其然借着这个机会,他们开始在背后散播你暴戾无道的流言。他们的阴谋,冒头了。” 谢珏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垂下的眼睫遮住眼内情绪。 片刻后点了点头,“孤知道了。” 陈湛离开后,谢珏又起身去了金辉殿。 守在门外的侍卫立马让开,谢珏推门进去。 厚重的檀香也遮不住那股腐烂的味道,谢珏一步一步来到靖宁帝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着面前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的生父,谢珏眼里只有一片冷漠。 薄唇轻轻掀了掀,“谢敬,这些时日你过得可还好?” 靖宁帝面孔顿时扭曲起来。 不知是疼痛,还是愤怒。原本高高在上的帝王如今已是人不人,鬼不鬼。 谢珏冷冷看着,无动于衷。 “你是不是在想,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不顾天下人的眼光杀了我?” 靖宁帝可不止一次对他动了杀心。 那时他还小,母后刚刚去世。很快,他就面临了几次死里逃生的绝境,他清楚地知道其中有靖宁帝的授意。 将谢敬关在此处折磨,便是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金辉殿他很少来,因为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每次来这里,他心中的暴虐之意翻涌得连自己也无法控制。 这十几年的恨意入骨,结成难以拔出的毒刺和压不下的暴虐杀戾。如恶鬼一般缠着他。 太阳穴处隐隐传来似撕裂般的疼痛,谢珏转过身,快步离去。 —— 太子这几天都宿在了书房。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惹得绿衣绿水都不禁担忧了起来。 云泠倒是不在意,而且他最近又变得忙碌了起来。 恐怕还是因为云泽的事。 这样也好。她也得好好想一想才行,不想再和他吵架了。 恰好这个时候萧老夫人进宫来看她。云泠得知祖母前来,开心地前去迎接。 自从归宁之后,云泠便再没见过祖母了,时隔两月,萧老夫人看着精神还不错。 云泠笑着说,“祖母,您怎么来了?还劳烦您来看我,该是我去看您才是!” 萧老夫人也上下打量了云泠一会儿,见她面色红润,气色极好,便知孙女在东宫过得不错,便放下了心。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不好出宫,祖母反正家中无事,便过来看一看你。” “孙女一切都好,祖母不要担心。” “好,好。” 进了殿内,绿衣绿水连忙给萧老夫人奉茶。 祖孙两个多时不见,说了不少体己话。 “柳氏给明容定下了一门亲事,我和你祖父去看了,人品才学都不错,也是个好孩子。” “这么快就定下了?”云泠问,“是哪家的公子?” 萧老夫人道,“是光禄寺卿的独子,也是柳氏娘家宗族的人,沾了亲的。说起来,也算是明容的表哥了。” “那明容也答应了?” “明容没反对,她小时候见过这个表哥几面,有些情意。” 两情相悦。 如此,云泠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了。 萧老夫人道,“看着你们一个个嫁人,都有了归宿,祖母也就放心了。” “锦月也长得好,都会笑了,很是可爱。” 锦月,是哥哥的女儿。 所有人和事,似乎都在往前走,不曾停留。 可有些疮疤看似是痊愈了,实则没有。 如萧家,又如太子。 想到这些,云泠不自觉走了神。 萧老夫人见状,静静看着她一会儿,忽然问,“阿泠,你和殿下最近如何?” 不曾想祖母突然问起,云泠怔愣了下,抬头便看见祖母清明的眼神。 云泠便没瞒她,“我与殿下这两日是有些矛盾,不过与我和他之间无关。祖母不必担心,孙女都会处理好的。” 见她不具体说明,萧老夫人也没有继续追问,只道,“祖母知道你是个聪慧的孩子,不必我操心。祖母也没有别的愿望,只要你和殿下好好的,就好。” “孙女明白的。” 祖孙两个又说了会儿话,云泠带祖母逛了逛御花园,时间很快溜走,半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 萧老夫人不便在宫里久留,云泠依依不舍地送祖母出了宫回来,天色已经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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