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一下,云泠转过身,跟了上去。 进了殿内,谢珏已在案前坐下,未曾开口,漆黑狭长的眼眸不动声色地望了过来,森然的模样,与昨夜那火热的相贴判若两人。 他不言,云泠站在下首微微低着头,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静静地站着。 房内气氛沉沉。 压得人不敢动弹,悄无声息。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越发逼闷的气氛促使云泠不得不主动开口,“殿下昨日那般难受,奴婢惶恐一直担心到现在,茶饭不思。” 她主动提起昨晚之事,便是在隐晦地提醒他,若她有任何不臣之心,将此事通传出去,绝不会像目前这样风平浪静。 可是她没有,她只是担心他,从昨晚到今日。 听到她的声音,谢珏才抬起眼分了眼神给她。森冷的视线在她身上审视,如锋利的箭,于寂静中更显危险万分。 “你在等我?”悄然中只听到案前传来一道冰冷的嗓音。 云泠:“是。” 谢珏眼眸眯了眯,忽然意味不明地问,“你可知昨日是什么日子?” 云泠头低了低,“昭慧皇后的忌日。” 谢珏:“我母后的忌日,可是我却在这天宠幸一个宫女,若此事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云泠道:“对殿下名声一定不好,皇上也会对殿下再无指望。” 谢珏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你果然聪慧。既然知道,你等我做什么?” “我等殿下,平安回来。”云泠一刻没有犹豫,“殿下昨日必定是遇到危险才会如此。旁的事,奴婢会永生永世烂在肚子里。我只在意殿下,是否平安。” 她不会说,更不会传出去。希望如此能打消六皇子的想法。 谢珏深黑的瞳孔动了动。 丹凤眼紧紧的,一动不动地看着站着的人。 忽然从椅上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低着头的云泠前面。 “等我……平安……”谢珏一字一字缓缓道,“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对我说过了,你真是,大、胆。” 一双修长冷白的手瞬间掐在云泠纤弱的脖子上,感受着掌心下强忍的惊颤,谢珏脸上看不出分毫怜惜,只有阴冷可怖,“我小看你了。” “你现在是不是很怕我杀了你?” 云泠实在被吓的肩膀瑟缩了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如此喜怒无常,忽然就暴怒。 “怕。”云泠被迫仰着脸,呼吸渐渐不畅,红晕爬上了脸颊,连说话都有些困难。 却第一次“大胆”地直视他的眼睛,没有求饶,而是倔强地说, “来冷宫伺候您那么久奴婢方知殿下处境艰难,即便被囚禁在此处,仍然有那么多人想要设计您,对付您,要您死。所以殿下疑我,猜忌我,奴婢都明白。一直以来奴婢不知道要怎么向殿下证明自身清白,只能尽我所能,照顾您,伺候您。盼殿下安康余生顺遂。” 谢珏觉得头痛至极,连额上青筋都暴起,“闭嘴。” 云泠却睁着眼睛,眼里蒙着薄薄一层水光,“再不说,奴婢怕没有机会再说了。在绝境中得到一条生路,奴婢不胜感激。有任何可以帮到殿下的地方,奴婢愿为殿下掌中刃,马前卒,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是奴婢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难道担心您也是错?” “好一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谢珏指骨逐渐收紧,“你是不是真的以为你的花言巧语能够哄得了我?” “我没有。” 云泠眼里泪光朦胧,慢慢闭上眼。 似再无求生的欲望。 他忽然随手一丢,松开她。 云泠脱离摔在地上,忍不住用力咳嗽。 谢珏居高临下冷眼看着,过了好一会儿,蹲下.身,似漫不经心地问,“你想要什么?” “奴婢想活下去。”云泠喘息着,“殿下活,奴婢才能活。” 呼吸终于平缓之时,云泠没有抬头,手指蜷了蜷,握住身前谢珏月白的一点衣角。此时眼泪终于如泉涌般落下,眼睫湿透,眼尾殷红,委屈的眼泪一颗一颗砸下,“可是殿下不信。” 抓着衣袍的手指像是藤蔓,只能依附在大树上紧紧不放。泪水从眼角流下滚到腮边,咽喉里细弱地呜咽着,似有无尽的委屈与难过再也无法忍住。 谢珏看着她哭得颤抖的肩膀,视线一偏,便能看到她雪白脖颈上那道明显的掐痕。 大概是挣扎时领口松散,那道掐痕之下,还有一片红紫色的痕迹,淹没在衣领之中。 那是他昨天晚上在她身上留下的。 微弱的哭声还在耳边。 “哭够了没有?”谢珏英挺的眉头紧紧皱着,下颚紧绷有些不耐烦,低头凑近,看着她通红的眼。 闭了闭眼,“有完没完。”眉目沉郁。 她是不是整天就知道哭。 再没看云泠一眼,转身离开。 云泠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把眼泪擦干净。 都说六皇子狠辣暴戾,阴晴不定。云泠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能领会到。 他进来的时候绝对是动了杀心的。 刚刚那么紧急的时刻,她不再完全装傻装胆小,就是想表明她在他身边这么久,即便是知道他的处境的,却从来安守本分没有二心。 而在最后关头他放过了她,那也代表着,他相信了她的说辞。 险象环生的绝境之后,迎来的,是生的曙光和新的开始。 云泠想站起来,只是刚才被吓得狠了,竟然一时间腿有些无力。 那人真是……比地狱里的阎罗还要恐怖。 …… 谢珏自然清楚那个小宫女没有任何向人通风报信的苗头,今早她若试图踏出宫门一步,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缓缓闭上眼。 虽不愿,但他昨晚确实碰了一个以往他最为厌恶的宫女。 至七岁起,被派来他身边窥探监视的宫女就被他一个一个砍死,他对宫女的厌恶满宫上下皆知。 十一年前的旧事在他脑中依然清晰,他和表哥出宫打猎前和母后说要给她猎得最漂亮的狐狸,母后却只是笑吟吟地摸了摸他的头说,“母后只要珏儿平安回来。” 他那时箭术已然不错,猎得一只狐狸不在话下,可当他回宫时,却得知母后病死的消息。 那竟是母后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一个宫女竟然敢说等他平安回来……她也配! 不可否认这个小宫女很聪明。看似胆小怯懦,但她在他身边活到了现在不是么。 甚至几次三番替他促成了布局,聪明到无需调.教,就能领悟几分。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危险,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纵如她所说,她来此是为了避祸。那么只要她有求于他,就够了。 看在她这些时日还算识相,伺候他也算用心的份上,他今日不杀她。 门忽然被敲响,得到允许后,紧闭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雪白的脖颈上那道掐痕还十分醒目,刚刚差点被他掐死的小宫女眼眶还红红的,端着水走进来,“殿下,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好像无论他怎么粗暴地对待她,她永远不怨。 谢珏却不知道为何,看得十分刺眼。
第12章 云泠喉咙上的痕迹过了好几日才渐渐消下去。 冬去春来,屋檐上的冰棱消融,枝头上开始生长出新的嫩芽。到了夏季,满树绿叶,透露勃勃生机。 入了秋,树叶泛黄凋零,皇宫内人心惶惶。 云泠照例从尚膳监领了膳食,一路上瞟见整个尚膳监所有人都神色匆匆,焦头烂额。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有人立即问,“怎么样,皇上用膳了没有?” 小太监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 云泠没有多呆,拿着食盒离开。 半个月前,皇上忽感身体不适,惊动了整个太医院,诊治是伤寒所致,但不知为何,一个小小的伤寒到今日竟然也没有好转。是以皇上已经半个月未曾上朝,日日召国师前去,占卜星象竟有回天乏术之象。 皇上年事已高,却迟迟没有立下太子,这突然一病,满朝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好些大臣联名上书请皇上早立太子,其中以七皇子的呼声最大。这些时日以来,连云泠都敏锐地感觉到这皇城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味道。 三皇子和七皇子怕是都早已经有所谋划,只不过暂时按兵不动等待时机罢了。 云泠回到景祥宫的路上,就看到两拨侍卫经过。宫内侍卫巡视都是固定的时间,从无差池。可是这个时间点,那两拨人根本不应该在此处出现。 …… 厢房门被人推开又合上。 谢珏却似乎没听见似的,手中毛笔凌厉的走势没停下,直到落下最后一笔,搁下笔,没什么语气地说,“听到了什么?” 云泠把晚膳从食盒中拿出来摆到桌上放好,“奴婢听到一个小太监说,皇上今日也不进水米。” 谢珏起身走到桌前坐下,云泠一边帮他布菜一边奇怪地说,“一个伤寒,整个太医院都出动了,竟然也治不好。” 这其中必定有猫腻。 但是六皇子虽留了她一条命,也允了她近身伺候,却绝对不会和她说这些事。 不是防着她,而是,看不上她。 她对他的作用,她猜,大抵只是为了让盯着他的人放心,以及他确实需要有人来伺候他的日常起居。 云泠能察觉到,某些程度上六皇子看她是有厌恶的,不是厌恶她这个人,而是厌恶,宫女这个身份。 时到如今,云泠也不知道当初走的这步棋是不是走对了,依照六皇子如此冷血暴戾的性情,即便他即将入主东宫,又能否让她如愿报仇给她自由? 她不敢确定。 但她没得选,她那时已经被王大德逼的走投无路。 伺候完六皇子入寝,云泠照例来到书案前收拾整理,走过去,瞳孔忽然一颤,书案的宣纸上势如游龙写着的四个字是:请君入瓮。 忽然间宫墙外有隐隐的火光传来,云泠收好书案关上门来到墙角处,耳朵贴在墙上屏住呼吸,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整齐快速的兵甲声。数量之多,根本不是平常巡视的御林军数。那么就只能是有人在深夜调兵。 兵变了! 恐怕今夜不会安稳。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墙外火光越来越亮,几有冲天之势。云泠隐藏在墙后的脸似乎都被映红了。 她梦里的那一天,似乎来了。 转头看向六皇子的寝殿,门紧紧关着没有一点动静。外面争的头破血流又有谁能想到,未来的新君竟在这里安睡。 云泠一直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可是当这天真的到来,她却不是尘埃落地之安而是有一些忐忑以及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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