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过来。” 裴远立即将那支金钗呈上。 谢珏把握着钗身,双花并蒂缠枝的金钗,工艺独一无二,她说过很喜欢。 他对这些女人的钗环不甚了解,便干脆都赏给了她。后来想着她既喜欢首饰,从私库里让人挑了好些贵重的好看的赏给她,她一一欣喜收下。 小太监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这是奴才从别人手里买的,不是偷的云姑姑的。” 裴远道:“属下已着人调查清楚,这金钗还有几副头面都是……云姑姑去观云寺前,偷偷让一个小太监去交易所卖的,换了许多银钱。” 换钱…… 怪不得。 谢珏无声轻哂,她本就是早做了打算,盘缠怎会不备。 “城门守卫可有消息?” 裴远顿了下,摇头,“是属下无能,抓了好几个急着出城的女人,都不是云姑娘。” 他一向耿直,“连查三月都毫无痕迹,恐怕是云姑娘,早已经出城了。” 夜色空寂。 “早就出城了……”谢珏眼眸沉沉,忽地邪佞冷笑一声, “那就各州县府衙通通下通缉令!” 将那支金钗收下,转身离开,往曾经云泠住过的院子走去。 安公公忙不迭跟上。 半年未曾住人,这院子时时有宫人打扫与以前并无二致,推开门,长久没有住人的房间散发出一丝潮气。 谢珏抬腿走进去,里面的摆设丝毫未动。来到她的梳妆台,打开妆奁,一眼便看到里面全是他赏给她的首饰珠宝,一颗圆润的夜明珠在暗色里发着温润莹莹的光芒,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孤独而耀眼。 他赏给她的东西,她一件都没有带走,连那幅观松图也被她放在了观云寺的房间。 他送给她的东西她既一件也不要,就更没有放在心上过。却在他面前表现得欣喜万分,爱不释手。 为了让他允她去观云寺,她亲手给他做了一个荷包,甜言蜜语,都是为了迷住他的眼,让他以为她对他深情难抑。 乃至她到观云寺半个月一卷亲手抄给他说是为他祈福的佛经,都是她调离两个暗卫的计谋。未曾有过一点真心。 忆及此处,谢珏狠狠闭上眼。 握住金钗的手指一点一点用力握紧,将那支金钗直接捏扁。 什么昭昭我意,什么怕他身负骂名,堵住朝臣的嘴。甚至连公主落水一事,她故意不拦也是算好了要受罚,然后顺理成章地提出这一切。 从头到尾,她一言一行,苦心孤诣,真情切意,全是在哄他! 多么完美的计谋。 竟敢愚弄他至此! 谢珏用力把那个妆奁挥落。 安公公上前,“殿下息怒啊!云姑姑——” “住嘴。”谢珏厉声制止,眼里是令人胆寒的狠戾,“以后谁再敢在宫里提她的名字孤就杀了他!” 安公公心下重重一跳,颤声道,“是。” 黑沉的夜色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安静的房间里一片死寂。 “她该死。”谢珏低着头,手背青筋暴起,缓缓从齿缝吐出这几个字。 “她敢骗孤,” 隐在夜色中的侧脸晦明晦暗,谢珏眼底情绪阴鸷,语调森冷,一字一句, “不管她逃到哪,千山万水,天南海北。再落进孤手中,孤要她千刀万剐,生不如死。” —— 三年后。 泽州。 充满烟火气息的早市,一个相熟的大娘掀开刚出笼热乎乎的包子馒头,招呼云泠,“沐娘子,可让你赶上了,这刚蒸上来的馒头最软最甜了,要不要来两个?” 云泠走过去,笑了笑说,“多谢王大娘,给我包两个吧,再来两个包子。” 为了出门在外方便,也为了避人耳目,云泠化名叫沐昭,是个王府放出来的婢女,年岁往上加了五岁,对外称今年二十五,嫁过人,丈夫早亡,和姐姐一起相依为命。 泽州离京城千里之遥,天南海北,那些东宫的幽幽岁月早已离云泠远去。她不再是皇宫的云尚宫,也不是太子的侧妃,只是一个经营云意坊的寡妇沐昭。 她现在的生活顺遂而安宁。 也是从未有过的自在。 “哎。”王大娘动作利索地捡出笼中白白胖胖的包子馒头包好给她,又喜气洋洋地说,“昨儿个我儿媳生了,大娘多送你一个,一起沾沾喜气。” “真的啊。” 云泠也一脸欣喜,把铜板放进王大娘手里,“那恭喜王大娘了!” 王大娘笑意满满收下钱,热情邀请:“下个月有空来家里吃满月酒啊,我家老头子准备称两斤猪肉呢,街坊邻居都来。” 这个沐娘子皮肤白皙,眼睛像蓄着水似的,温温柔柔,长得实在好看,她看着都喜欢。两年前来的泽州,在城东开了一家云意坊,专卖胭脂首饰。原本是个外地人,还恐怕她生意做不起,不成想这沐娘子是个手段圆滑周到的,不到两年就将这云意坊开得有声有色。 又因是王府里出来的人物,见识多,出的首饰花样都是京城传出来的,又新奇又好看,惹得这泽州的小娘子们争相购买。 之前她儿媳妇大肚,沐娘子还送了支钗呢。 泽州离京城两千里,路途遥远,多稀罕来了个王府里出来的娘子。 这两条街的街坊们谁不知道,这沐娘子虽是个寡妇,但长了一副花容月貌,看着便温温雅雅,安静秀气,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价格又公道,大家也都愿意去她的铺子里买东西。 再加上这沐娘子不仅识文断字,还写得一手娟秀好字,熟知各种规矩礼仪,一看就不是个普通的丫鬟,恐怕是曾经王府里得用的。连刘知县的夫人都请过她去问过王府的规矩和章程。 不过千万别因为沐娘子是个温柔美貌的寡妇就以为好欺负,她的云意坊可是花重金聘了好几个身手强健的打手,谁也不敢在她门前闹事。 因着云意坊这两年生意蒸蒸日上,不少眼红的东家以及垂涎美色的地痞无赖时不时上门闹事,沐娘子便花重金聘了这强健的打手,再也无人敢随意闹事。 铺中安稳,现在这云意坊沐娘子便很少出现,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姐姐在打理。 要说她姐姐也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不管是谁在云意坊闹了不快,她都能安抚得漂漂亮亮,再一人赠一朵自己亲做的绢花,不快的小姐们往往就和和气气地出了门。 只是年轻的时候被情郎伤了心,一生未嫁。 总的来说,这两姐妹父母双亡又命途坎坷,能从家乡来到泽州也是不容易。 …… 云泠买好了早饭回到家中,琳琅也已经起床了正在洗漱。 她现在叫沐冬,说想带着妹妹的名字一起活下去。 看到云泠回来,笑着说,“刚才隔壁巷子的书生又来了,还拿了两包点心过来,说是一大早买的。” 云泠把早饭放在桌上摆开,头也没抬,“你没收吧?” 沐冬摇头,“当然没收。” “但是人家说了,他可是堂堂正正的读书人,未来的秀才,举人,考中功名也就是几年的事。他不嫌弃你是个寡妇,也不嫌弃你一天到晚在外面抛头露面满身铜臭。像他这样有容人之量的读书人愿意接纳你,你就好好考虑一下吧,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沐冬听到这些话就来气。 但在这个民风之下又不得不承认这个迂腐的读书人杨不功说得对。 一个女商人,还是个寡妇,能有多少人愿意娶回家?而这杨不功也还不是看在她们家中富裕云泠又貌美的份上,才几次三番‘屈尊’上门示好。 除了这种心思不正的读书人,还有个不学无术的知县公子经常来招惹,云泠也怪倒霉的。 云泠并不在意,叫沐冬一起过来吃早饭,给她夹了一个包子,“阿姐别想那么多,也别听他的话。” “寡妇也不低人一等。莫说寡妇,只要堂堂正正靠自己都不会低人一等。” 她也没想过嫁人的事,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以‘寡妇’的身份示人了。 沐冬有时候觉得阿泠的想法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但又觉得这样想也没什么不对。 咬了一口包子,又想起一件事,“对了,这些日子我也在帮你留意,还是没什么消息。城里的老乞丐都问过了,没谁见过你那个平安符,十几年前走失的女孩和你都对不上。” 她们来这泽州两年,该问的都问过,该打探的都打探过了,都没打探出云泠的身世。 云泠这些年每路过一个地方都会找人问有没有谁见过那个平安符,均无所获。直到碰到一个年纪颇大见多识广的游僧,看了她的平安符后说,这符纸可能出在泽州一带。 可是来到泽州以后,她们在泽州所有地方都问过一遍,还是一无所获。最后才决定在这梅阳县定居。 “算了,这事强求不来。”云泠摇了摇头。 就算找不到,她也尽力了,没什么可遗憾的。 吃完早饭,沐冬从屋子里拿出几包芽糖,“一个老顾客送的,你带给那群孩子——” 话没说完,外面就有人在用力敲门, “沐娘子在吗?知县夫人有请。”
第42章 一大早的,也不知知县夫人找她何事。云泠上好妆换了衣裳随来传话的小厮去了刘知县府上。 一进刘府,见到两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小姑娘在一起玩耍,一个年纪十六岁,另外一个十四岁,再过一年就要及笄了,相貌都随了刘夫人,娇俏妍丽。刘知县和夫人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容貌都上佳,只是这儿子便随了刘知县了,胖嘟嘟的颇为壮硕。 在这梅阳县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哥,好在人倒是不坏,只是有些流于表面的……浮夸。 说曹操曹操就到,刘岱急匆匆跑过来,“本公子怎么说今日园中景色突然熠熠生辉,耀眼夺目,原来是沐娘子大驾光临。” 摇头晃脑,“沐娘子雪肤花貌,好比天上的小仙子下凡,来净化我等的眼睛才是。” 云泠已经习惯了他这副做派,刚开始还会觉得汗颜,现在听完已能面不改色,福了福身,“刘公子。” 刘岱立马说,“跟本公子还客气什么,好吧,虽然本公子是这梅阳县最有身份,最俊俏的公子哥,但是我平时是很平易近人的,你大可不必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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