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只留他们两人。 云泠站在离他几步之外,看着他没说话。 殿内浮香如烟,有些安静。 谢珏在奏折上落下最后一笔,将毛笔搁置,英挺的眉头浅浅压了压,淡声道,“雨夜前来,来找孤有事。” 肯定的语气。 云泠澄净如水的杏眸直直望着他,柔软的红唇张了张,开口只有一个字,“是。” “为了谢锦嘉?” 云泠再次点头,“是。” 抿着唇,她想了想便直接说了出来,“锦嘉与我哥哥和离之后便上了观云寺,她已经得知了愉妃犯下的罪孽,只愿今后在寺里修行,替愉妃赎罪,为昭慧皇后娘娘祈福。” “却有一事放不下,请我帮忙。” 云泠道,“她本就早产亏了身子,还没大好又得知生母罪行,与我哥哥和离……经历种种打击已经可怜消瘦得不成人形,我实在是不忍心。” 所以她还是来东宫了。 谢珏从椅子上站起,抬腿走下台阶,一步一步来到云泠面前站定,薄唇扯了扯,“谢锦嘉也不算太笨。普天之下敢跟孤开这个口的,也只有你一人。” “所以你为了她,冒着雨连夜前来?”谢珏心中有数她前来为何。 便也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怒。 曾经她也是为了这个谢锦嘉,几次三番违抗他的命令。落水一事即便是她为了出宫的谋划,但也不能抹除她对谢锦嘉的维护之心。 现在还是为了这个谢锦嘉,她竟深夜来东宫。 来求他。 即便知道他很可能会因此而不快。 在她心中,大概很多人都比他要重要得多。 谢珏沉下眼,修长的手指抬起,擦去她脸颊上沾上的雨水,“她想要什么?” 云泠眼睫颤了颤,脑海里想起从谢锦嘉口中听到的消息。 原来一杯毒酒并不能消解太子的恨意。愉妃死后,是被五马分尸挫骨焚身的,连个尸首也没能留下。 更没能被安葬在妃园寝。 便是要她尸骨无存,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这实在是,太狠戾了些。 而谢锦嘉知道自己母妃的罪孽万死难赎,她下半生只愿青灯古佛,为愉妃赎罪。更不敢要求其他,只是想得到愉妃的一点骨灰,全了她为人女的心。 所以便求到了云泠跟前。 谢珏听完了云泠的话,哂笑了声,“原来想要愉妃的骨灰。” “所以你觉得她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便来求孤?”他一点一点低下头,长指握着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若孤不答应呢?” 普天之下,唯有云泠敢对他开这个口。 可也正是因为云泠开了这个口,谢珏心里的暴虐之意才更加翻涌。 她一次又一次地为了别人,与他为敌。 “你又该如何?”谢珏薄唇紧抿,下颚绷着,“你要为了她跟孤闹?” 外面风雨大作,而殿内却安静极了,静到他似乎听到了两人呼吸的声音。 她仰着脸静静与他对望。 看到他压抑深刻的眉眼,紧绷的唇线,脸上的每一分情绪都是怒,与怨。 云泠抬手握住他的手指,然后坚定地摇头,“不会。” 谢珏神色一愣。 云泠接着把他的手拉下来,分开,然后与他紧密交缠的十指相扣。 两人手心的体温交融在一处。 云泠看着他,语气认真而恳切,“我明白曾经我为了公主算计过殿下,也未曾坚定,肯定地回馈过殿下的心。所以殿下见到我来,便以为我是要为公主求情,更怕我会再次为了公主违抗。” “可不是这样的,”她摇了摇头,又将他的手指握紧了些,“我来东宫,确实是不忍心。锦嘉经历了这么多打击,人眼看着就憔悴了,几乎快要崩溃。她实在是可怜的,我也实在是心疼她了。所以她求到我面前,我无法不答应她。” 她一字一句道, “可我也心疼殿下,殿下丧母之殇,切肤之痛,又有谁能体会?能留锦嘉一命已是开恩,怎敢再敢要求其他。” “我对锦嘉怜悯,是情。对殿下心疼,是爱。何尝不是两相为难。深思熟虑之下,深夜进宫便只是替锦嘉带话,”云泠缓缓往前走一步,松开手慢慢抱住他的腰,“仅此而已。” “殿下答不答应,我都无话可说。” “当年的事谁也无法替殿下原谅。而锦嘉也并不敢强求,亦只是托我,来问一问殿下。” 谢珏眉间那一点紧皱悄无声息地松了。 他抬起手臂回抱住她,闭了闭眼, “我们阿泠,永远知道该怎样才能安抚孤。” 永远,能轻而易举地抚平他的怒气。 外面的雨渐渐停下,连风也歇了。 重新变得宁静。 雨水沿着屋檐一滴一滴滚落,澄净而晶莹。 谢珏抱着她的腰,“英国公曾经也上了一道折子,愿尽全族之力替我母后修碑立传,被孤驳回了。” 愉妃之事爆光后,这几年连带英国公府也遭到贬斥。 英国公虽是忠心之人,可注定这一族就此倾覆凋零。 整个英国公府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再无起复的可能。 “愉妃的骨灰于孤无用,谢锦嘉既然愿意下半辈子都为我母后祈福赎罪,这骨灰本给她也无妨。” “但孤,就是要他们所有人都不得善终,不得圆满。” “他们所有人都该死。” 他话里的嗜杀之意让云泠心惊不已。 弑父杀兄,为了报仇他这些年杀了太多人了。所有与当年昭慧皇后有关的人,除了一个正在饱受折磨的靖宁帝,都被他杀了个干净。 报仇雪恨,本是应当。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中的恨意丝毫未减,甚至有拘泥于仇恨当中无法自拔的趋势。 当一个人沉浸于仇恨不得脱身,实则他自己也被囚禁在其中。 这是云泠不想看到的。 所以她今天进来时的感觉没有错,他确实浑身都是杀意。 云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不要。” 她用力地去握他的手,目光灼灼,神色认真,“可我却想殿下圆满。” 谢珏垂眸看她。 云泠道,“我不是想让殿下放下仇恨,毕竟丧母之痛,谁也不能忘。” “我只是不想殿下被仇恨裹挟,若被仇恨激起满身戾气,心中只有杀戮,对殿下来说这并非幸事。” “杀人偿命因果报应,人既已经死了便已是偿命。殿下虽因此不能消恨,但该平下心而不是深陷仇恨。” 不仅是愉妃。 连当初继后,七皇子,三皇子死时,都是被挫骨焚身的。 是以至今他暴戾无道的声名依然深入人心。 现在想想,很多时候,他的手段都过于狠辣了一些。到时她简直不敢想象天下会有多少的谏诤和声讨。 若是昭慧皇后娘娘地下有知,也绝不愿见他至此。 云泠仰起头看他,“当初我为离宫对殿下说过,我在意殿下的骂名,并不完全是假意。我不想殿下被仇恨裹挟,不想殿下身负骂名,” 她睁着眼,眼睫都颤抖了,却无比郑重, “我们殿下,该有更好,更圆满的人生。” 她的话音落下,殿内便安静下来。 从她口中说出这句话时,明明是那么柔软的声音,却好似如汩汩清泉,能够洗涤安抚人浑身的戾气。 其实他哪里会在意所谓的骂名。 可是她却如此在意,甚至为此感到了担忧,那么认真地告诉他。 她想要他圆满。 实在是很蛊惑的一句话,让他无法思考地想要应允。 不知过去了多久。 殿内的蜡烛已烧了一半。 谢珏缓缓躬下了身,看着她的眼睛,手指摸着她的脸, “孤有你,人生便会圆满。” 云泠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一直担忧紧着的眉头松开,眼尾浅浅弯了弯,杏眸里浮出柔软笑意, “花好月圆,永结同心。” 她双手抱住他,“我愿与殿下相守白头。” 永结同心,相守白头。 多么动听的字眼。 谢珏薄唇勾了勾,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捏住她的脸,低头便亲了下去。
第75章 唇齿交缠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在安静的大殿里这声音显得额外的……暧/昧。 他撬开她的唇,舌头伸进来,在她口中强势地,不容拒绝地搅弄,吻得她不得不被迫连连踮脚抬头。 在这片寂静的深夜里,他们吻了许久许久。 他滚烫的吻往后移,落在白嫩的耳后,一下一下轻吮着,让云泠单薄的脊背敏感地瑟缩了一下。 她红着脸,连忙推了推他的手臂,被亲的略微红肿的唇张了张,问,“今天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么?我进来时,感觉殿下好像心绪不好。” 何止是不好,简直周身都是杀意。 虽然她为了锦嘉来了东宫,他为此不高兴。但是那片杀意绝不是对她的。再加上她一来东宫就发现周围宫人看着战战兢兢的模样。她也曾经是他的女官,对他可以说是很了解的。 所以在她来之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不快的事。 云泠不是普通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大小姐,她曾经帮他打理后宫,也助他几次成事。所以政事上,谢珏从不瞒她。 他曾经轻贱过云泠的身份,但从不否认她的聪慧。 她问起,谢珏便告诉她,“云泽出了巫蛊之祸,有人借蛊虫接连杀人,借此告知百姓这是天降下的所谓‘示警’” 云泠心下一跳。 云泽,怎么又是云泽。 从白银案开始,感觉云泽实在是不简单,闹出了这么多事,现在还出了个巫蛊之祸。 而这个示警一定是人为的,古往今来,所谓的‘天降示警’,都不过是一些人为了达成某些政治目的而做出的幌子罢了。 散播谣言,动摇民心。 不外如是。 “云泽有叛党吗?”云泠担忧地问。 “有,不过孤已经派人去剿灭。”谢珏道,“一股很小的势力,不足为惧。” 麻烦的,是他派去云泽的锦衣卫里可能出了叛徒。 自然是全杀了,才能消除隐患,斩草除根。 不过这事,谢珏暂时就不告诉她了。否则她又要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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