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之后,便都可以结束了。 容厌注意到她看了他一眼,他垂下眼眸,唇角扯了扯。 她的爱与憎,那么分明。 晚晚让紫苏和白术留在宫中,她这次出宫,还是只由上次暗中守护的暗卫随行。 容厌在宫道间与她并肩同行了一段,一直到宫门口,他不再往前。 晚晚脚步只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去。 容厌真的没有跟上来。 她回眸看了一眼。 他站在高耸的城墙之前,玄衣随着寒风微微摇晃,尽管冬衣厚重,他腰间勾勒出的围度还是很细。明明是高大的身形,宽肩长腿,晚晚有一瞬间却觉得,他怎么变得这样单薄而脆弱。 容厌平静地目送她走远,看着她回眸迅速看了一眼,便大步走远,不再回头。 他面上温润的神色如退潮的潮水,渐渐看不到一丝痕迹,只剩下一片平静的没有表情。 她对楚行月没想过不见,对他没想过再相见。 他……嫉妒地发疯。 - 晚晚没有乘坐辇车,又走上这条朱雀大街。 一名暗卫现身,一身寻常百姓的穿着,在她面前为她引路。 晚晚却没有直接去软禁楚行月的那间小院,她还是和上次一样,如同放逐自己一般,漫无目的地在街道小巷之间漫步着。 她也在适应这种自由自在的滋味。 若是顺利,她会得到她从来没有过的,完全自由。 走在上陵城中,晚晚几年前还会看到些明目张胆的权贵欺民,可这几年,上陵门阀人人自危,生怕成为下一个被拔起的氏族,金吾卫巡逻规整而意气风发,至少在天子脚下,就连作奸犯科都少了许多。 晚晚渐渐明晰了脑海中的念头。 她不喜欢对亲密的人心怀负累,越简单越好。容厌……她却,越来越复杂。 她一定会走。 可是,容厌她也一定要治,他的毒,她一定会给他解了。 就……愿他稳坐江山,千秋万代。 而对于师兄而言,容厌是灭了他全族、毁了他一生的仇敌。 纵然师兄和容厌的龃龉仇恨是因果相循……可又有几个人能跳得出因果,谁又能要求谁放弃因果。 晚晚随意在巷里之间用了一餐家常的饭菜,便出了门。 头顶的天色此时却昏暗阴沉,她仰头看了看天色,加快了些脚步,快速跟在暗卫身后行走着。 身前的暗卫道:“娘娘,再有半刻钟便到了。” 晚晚应了一声,在巷里之间绕着,路过她上次尝过的糖水铺子,她还没来得及惊讶,天空忽然落下雨滴。 先是大滴大滴的一两滴雨水,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忽然之间便大了起来。 幸好已经走到了门前,另一个暗卫举着一柄油纸伞靠近,没等他现身将伞面遮上晚晚头顶,她便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上石阶。 面前的木门这时忽然被推开。 晚晚还没站稳身子,便被一张干燥而柔软的宽大棉巾连着脸颊一起被裹住。 沉水丹樨的香息沁入鼻息之间。 她挽好的鬓发被一只大手胡乱揉了两下,擦净了发间落上不多的水珠,她整齐的发髻却也凌乱起来。 头顶的嗓音温润清和,“多大了,看到天上有浓云,出门还不知道带上伞。紫苏呢?她也没带着伞吗?身子刚养好,就这样折腾,是喜欢喝药不舍得断了吗?” 最后轻轻一声含着笑的,无奈的叹息。 “那么多年了,还总是这样,你啊……” 晚晚怔住,过往的回忆勾连,她眼眶微酸,几乎下意识反唇相讥:“怪你没有提……” 话音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 在江南时,她通常都是跟着师兄一起出门,大小琐事全是他一人包揽,天冷了她手还没凉,他便能拿出她的裘衣给她披上,天热了,她一走出门,头顶便会遮上一把伞。 后来有几次她自己出门,淋了雨,被他接回来时,便是这样一张宽大柔软的棉巾、他身上淡淡的沉水丹樨香息,还有他无奈的念叨。 过去那么好。 晚晚还是忍不住眼眶不由自主的酸涩,抿直了唇瓣。 可是如今,全都不一样了啊。 就像她那句说不完的话,她和师兄之间,也隔了太多。 楚行月温和地望着她,看着她渐渐泛红的眼眶,眸光中流露出心疼之色。 “是怪我,应该提醒你,今日出门要拿上伞的。” 晚晚逼回眼底的湿润,没有回应,跟着楚行月在他伞下,一同去了正厅之中。 院中的侍者也都是来自容厌手下,见到晚晚进来,便有侍女上前,为她解下氅衣,换了新的手炉。 楚行月落座在她一桌之隔的身侧,他侧着脸颊凝视着她,像是想要将这几年错过的,今日一口气都要看回来。 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嫣红小巧的唇,玲珑的身段,长开了的模样,是气韵清绝而容貌秾艳的国色天香。 她长睫低垂,半遮着眼瞳,没有看他。 楚行月轻轻而笑,隐有怅然:“我们曦曦长成大姑娘了。” 不仅如此,还成了别人的妻子,容厌的皇后。 晚晚整理好思绪,抬手按了按眼睛,而后坐直身子,侧过脸颊,望着他,轻轻笑了一下。 “是啊,我长大了,你也是。” 上一次相见,楚行月还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风华,如今已经成为如同天上孤月轮一般温润而又带着疏远寒意的青年。 再如何做出和过往一样的姿态和言语,也终究是不同的。 楚行月低笑了一下,有几分自嘲。 “今日,曦曦连师兄也不叫了吗?” 上一次,她几欲落泪,这一次,终究能将情绪控制住。 晚晚低低唤了一声,“师兄。” 楚行月却沉默了下来,不再说话。 多年前,她和他的最后一面时,他也问过这样相似的一句。 ——“曦曦,不过是一封要烧掉的信,因此你连师兄也不要了是吗?” ——“师兄,若你今日非要带着信离开,我就当你已经死了。” 毒发坠入涧底时,他还记得,她的声音和眼眸都那样冷静而决绝。 再次相见,那一日,不可能不去面对。 楚行月沉默片刻,站起身,走出门,去请侍者取来一个木盒,交给她。 晚晚低眸将木盒打开,看了看,眼眸却忽然顿住。 是一封信。 尽快已经用了秘制的方法保存,信封却还是泛着陈旧的黄。 晚晚手指颤了颤,拆开信封,按照师父教给她的法子去辨认真假。 写这封信的人,尽管写了十几年的中原字,可在一些写某几个字时,还是会有金帐王庭的习惯。 ……是真的。 楚行月低声道:“是真的,烧了吧。虽然迟了那么多年…看十八禁成人小说来q裙似二尓尓五久易斯期…可是师父也能安息了。我不曾利用这封信做过什么。” 晚晚想到,她上次见面就注意到的,他手掌粗糙的硬茧。 若是承袭了这样一个恩情,他不会那么难熬。 他是借着家族中与骆良父亲的故交,才顶着骆良对权贵的不喜,拜入他门下。 骆良最真心疼爱的,是他的关门弟子,医道天赋空前绝后的一个小女郎。 作为自幼被谋算浸润的贵公子,向来明白什么是有用,什么是没用,他对她最开始并不单纯。 可是那么多年,他将全部的无用都用在了她身上。 晚晚望着他,恍惚地确认道:“你没用这信?” “没有。” 楚行月平静道:“我自小也算得上是一帆风顺,忽闻噩耗,心神俱震。离开大邺,这是我唯一一条活路。如果能活下去,能有将来,谁会想要去死呢?” “所以,你借着我,将信转移走了。” 楚行月神色间微微有些痛色。 “是啊。那个时候,灭族……我太痛苦了,走投无路……可是等我到了金帐王庭的地界,就要用出这封信时,我知道,但凡我……” 他停顿了下,嗓音有一瞬间不稳的哽咽,又很快恢复了清润平缓。 “但凡,我还想要等以后安定了,和你还有一点可能——这信,我就不能用。” “不死,便不能。” 她想要纯粹的爱意,他就不能有算计和欺骗、利用。 楚行月放在扶手上的手指指骨苍白,他看着她,眸光是深切的痛色。 晚晚背过身,找到炭盆,将这封信一下下撕碎。 纸张碎开的声音刺耳又让人心惊肉跳。 飘散的纸屑一落入炭盆的范围内,便有火舌卷上来,转眼之间,这封让她和他决裂的信物,灰飞烟灭。 晚晚脸色苍白。 “师兄……” 楚行月站起身,走到她身旁,看着炭盆中的灰烬,轻轻应了一声,无声地陪伴着她。 外面的雨滴将整个上陵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吃糖吗?” “哪家的女郎,怎么那么凶啊?” “曦曦,你怎么那么可爱?” “又要回上陵了吗?下次在江南久一些好不好,总是让我思念,你怎么那么可恶呢?” “曦曦,坚持住,就要走出雪山了。我会与你一起,活要一起活,死也要一起死。” …… “这两个字,不念师兄,念郎君。不骗你,跟我念:郎——君——” “曦曦,我想娶你。” “我离不开你。答应我,一辈子都要在一起,好不好?” …… 炭盆中的火光跳跃,金色幽蓝的火焰交织,过去那么多年的回忆仿佛也在这烈火之中涌动,翻滚,重新映入脑海之中。 师兄太好了。 好到容不下一丝瑕疵。 雨渐渐小了。 晚晚面色雪白,回想着他手上的硬茧,手臂上自残出的一道道伤痕。 她喃喃出声:“将近四年了啊……那么多年了,发生了那么多事,我还已经成了容……” 楚行月打断道:“四年很长,可是,我与你青梅竹马的八年、我与你将来的几十年……” “曦曦,这也很长。” 晚晚猛地闭上眼睛。 过去早就已经物是人非,这封信最终还是按照骆良的遗愿烧了干净,也毕竟迟了那么久,未来她自己都没想清楚将来怎么过。 她脑海胀痛,被逼到痛苦地抬手用力去揉额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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