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这册书就到了她的手中,晚晚怀抱着这本医书,有些发愣。 那么轻易的吗? 摊贩又从自家小摊上精挑细选出最精巧的一支木簪,不由分说塞到晚晚手中:“若不是女郎,这册书在我学完字之后,可能最终会成为家里角落书具的其中一本而已。女郎居然告诉我它的珍贵,还用那么多钱财买下,实在无以为报。” 晚晚顿了顿,除了获得自己想要的医书之外,她心底忽然又升起一股陌生的暖意。 定定看着她,摊贩高高兴兴地朝她笑着。 晚晚将医书交给暗卫,发簪紧紧握在手中。 她低眸又看了一眼小摊上的发簪,确实都是女子的样式。 否则的话,其实她也可以给容厌也带上一支。 不过没关系,等她去了徽山,总能在山上再求来一支男子的发簪。 晚晚同摊贩告了别,转过身,看着酒楼,放松地呼出一口气。 这一趟出宫,因为这本医书,是真的意外之喜。 心情颇好地到了二楼,晚晚看到的却是一个极为诡异的氛围。 容厌和楚行月相对而坐在同一张酒桌上,一人饮酒,一人懒散看着窗外。 看到容厌,又看到楚行月,晚晚目光停在不合时宜出现的楚行月身上,怔了怔。 她一到来,两个男人同时看过来。 注意到她看自己的目光长一些,楚行月含着笑意看了容厌一眼,而后对晚晚道:“曦曦,许久不见。” 晚晚回应,喊了一声师兄。 确实许久不见,可是她完全没有感觉。 这些时日,她虽然没有见过楚行月,可是在朝政上,她最关注的,就是与楚行月有关的事。 就算确实有一阵子没有见到,她也不觉得。 看到两个人在同一桌上,晚晚走到容厌身侧坐下。 连续几次出宫都能遇上楚行月,不管到底是巧合还是预谋,晚晚都难免警惕起来。 她在提防,提防楚行月会做出什么来。 不动声色观察过周围,她看到容厌面前的酒杯,眼眸定了定,抬手拿起在自己鼻下晃了晃,而后小小尝了一口。 是她极为熟悉的秋露白,江南特有的美酒,没加别的什么东西。 晚晚看着酒樽中的清液,只尝了这一口,便放下。 楚行月看着她的动作,眸色微微深了深。 容厌侧头含着笑意看她,“我没喝。” 晚晚不动声色去握他的手腕,又探查了一番脉象,都还是在合理的范围内。 检查完这一番之后,她又问:“我不在的这一会儿,还有发生什么事吗?” 楚行月在对面安静地看着她。 容厌道:“没有了。” 晚晚总算放下心,又看向楚行月。 楚行月望着她,像是看她在徒劳费力的好笑,他继续他的话题道:“曦曦,前几次,你我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连话都说不上几句,短短一面就只能匆匆结束。” 楚行月自斟自饮,这酒算不上烈,却也不是不醉人,他已经饮了许多。 像是醉了一样,他低声笑了笑,“怎么会这样呢?过去那么些年,我哪里想过,你我有一日会连话都说不上。” 各种各样的原因,总归都离不开容厌的干系。 晚晚怔了怔,容厌从她手中将酒杯接过来,让人重新上了些温和的花果酒,而后直接将这酒樽放到自己面前。 楚行月看着容厌的动作,笑了下。 他重新找来一枚酒樽,为晚晚倒了一杯酒,道:“曦曦,这不是你喜欢的酒吗?” 秋露白,的确是她喜欢的。 此时被当着容厌的面提起,晚晚忽然如鲠在喉。 在江南时,她也曾偷偷去喝酒,被师父发现了,倒也没有拦她,师兄便带她去酒庄,尝了许多种类的酒水。 她酒量尚可,秋露白正是她那时最喜欢的。只是后来,她因为养身子的药和酒相冲,足足病了半个月才好起来,师父便在一旁笑她不知节制。 可她没长记性,只要想喝酒了,就必须要尽兴。 然而她不喜欢醉后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平日里几乎也不会饮酒。 楚行月说这话,便是在向容厌明明白白地彰显着,容厌还是不够了解她,青梅竹马永远无法被他这一个外人取代。 良久,容厌低声笑了一下,对她道:“原来你喜欢啊。” 晚晚没有说谎说自己不喜欢秋露白。 只是,她心里不安,不是很想在容厌面前,与师兄聊起过往的事。 她很少在容厌面前喝过酒,更没有表示过她喜欢喝酒,他也就没花心思探究在这上面。 容厌不了解,可是楚行月都知道。 容厌叹了一声,“我记住了,只是不要贪杯,醉后不好受。” 晚晚看着容厌输了一筹,心里有些闷闷的难受。 楚行月没有纠结着这杯中物再说什么,温声同她道:“你我互相都最为了解,曦曦,那么久不见,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晚晚偶尔在夜里处理政务的时候,也想过,她不如直接去见楚行月,当面相处,总能得到一些她凭空猜测得不到的信息。 只是,她不知道,若是她去见了楚行月,容厌会不会又出什么意外。 先前容厌又是饿晕又是受伤,最后这段时间里,她不见楚行月也不是什么问题。 如今楚行月就在眼前。 晚晚的确有想从他口中知道的,她还是想再确认。 她知道,楚行月时时刻刻都想杀容厌雪恨,可是,非要这样吗? 前世今生改变的只有她,而上一世,楚行月引发的风波,甚至根本没有出现在她耳中。 就算知道或许没有多少胜算,楚行月也非要在这个时候,在北疆还有战事的时候,和容厌真刀真枪对上? 因为她的缘故,容厌已经没有再对楚行月下杀手了。 或许她还是情感太过淡薄,她共情不了楚行月对容厌非要玉石俱焚、不死不休的恨意,毕竟楚行月不是没有错处,楚氏也不无辜。 楚行月道:“我已经将江南药庐重新盘下来,让人恢复地和你我年少时所熟悉的一模一样……” 他笃定了她会离开上陵。 容厌原本握着她的手,此时不自觉收紧了一下。 晚晚听着耳边师兄说起过去的美好之事,可此时,她却完全没有沉浸到美好回忆中的迹象。 容厌的手很冷,他低垂着长睫。 她和楚行月之间,是八年的相守,又许多年的分别。 而她记忆中的楚行月又那么美好。 楚行月看着晚晚,道:“我是最了解你的。你也知道的,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你,我只会陪着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我记得,先前你说过,你想去……” 他忽然停下,眸中含着笑意去看容厌。 看到他这个眼神,晚晚立刻反手握住容厌的手,想要用她的体温去将他的手指暖起来,想让他知道她的态度。 容厌不应该这样在楚行月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楚行月看着晚晚,唇边的弧度渐渐压下,心底焦躁地不安。 他原本便没那么自信的话,此时更是只能像一句调笑的试探。 晚晚有想知道的,他难道就没有吗? 容厌哪里能得她青眼了? 容厌怎么配得到她一次次的耐心和在意? 楚行月笑着道:“我与师妹聊些往事,陛下要在旁边一直听下去吗?” 晚晚看着容厌松开了她的手。 松开后,他又用力握了她的手一下,站起身,神色没有伤心,只是轻松道:“叙旧么,我回避。” 他从她身侧站起身。 晚晚看着他往外迈出一步,离开这方酒桌,而后转过身,像是要往楼下走的模样。 她忍不住看他,若不是她一直盯着他看,她也不会注意到,他松手转身之后,一瞬间握紧的双拳。手背青筋绷起,分明已经是极为隐忍,可只看他的神色,却又好像他一点也不介意。 他总是这样。 晚晚算是知道了,他有多伤心,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清醒着,都不会流露出来。 他那么虚伪。 虚伪死了。 她过去不在意他难不难过,看到他的隐忍也不在意。 可是……不一样了啊。 他假装地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却不会再对她有什么脾气,再难受都好像从容得很。 容厌往外走,走过她身侧时,晚晚深吸一口气,忽然抬起手来,径直去拉住他的手指。 拉着他的手指轻轻晃了下,她没有回头看他,低声道:“不用回避。” 楚行月瞧着她和容厌,脸上血色渐渐褪去,笑意也渐渐有些强撑之色。 他好像说不出那些试探的话了。 怒意和恐慌在心底疯狂叫嚣,楚行月压着声音的寒意和微颤,尽力温声道:“不需要回避吗?他又不是你我什么人,过去的事,他也无法插话……” 是啊,过去的事,容厌插不上话。 也是容厌,破坏了他和她之间的过去和未来…… 晚晚此时只是在想,容厌到底是她什么人? 晚晚直面这个问题,她抿紧唇,全身的力气似乎被抽空,一下子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所有精力全用来去思索,去想理由,去琢磨回答。 什么人呢? 她是皇后,他是皇帝,他与她是上了一国文牒的夫妻。 是经历过许多,互相伤害过、退让过,历经过生死,无数次牵手亲吻的枕边人。 ……是两辈子都缠绕在一起的缘。 晚晚早就察觉到,她居然开始看不得容厌委屈,看不得他那么痛苦,看不得他被欺负,哪怕只是言语上抢占一些上风。 独处时,她总是喜欢看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只是想看着他。 晚晚掌心中他的手指温度冰凉,比往日还要凉,她好笑地想着他明明发疯一样地在意、却又装作大度从容的百毒不侵模样。 其实他的难过没有因此减少半分。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惹她心疼。 晚晚忍不住收紧手指,眼眶微微酸涩。 前尘过往在脑海中悉数散去,她会犹豫,会纠结,可是想通之后,她不是会欺骗自己的人。她终于承认,嗓音中是压也压不住的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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