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厌倚着窗台睡着之后, 晚晚让人将他扶到床上去睡。 往常别人靠近他他都会醒,如今这样被扶着换个地方去睡,却完全没有意识。 宫人退下后, 晚晚站在床头, 又看了他许久, 而后才回了椒房宫。 这是第一副药, 一日两次,早晚各一次,先服三日, 三日后再根据他的脉象调整药方。 晚晚确实能解他的毒,可解毒不是简单的事。 他身体里的毒素太多, 又积压了那么久的时间, 每一次新中一种毒, 这毒到了他的体内,和盘踞在他身体里原有的紊乱之象混杂起来,就算后来又服了解药,也算不得就完全解了那毒。 单单想法子去化解很难, 多年的积压太过复杂,以毒攻毒都是难事,只能先用药方辅助,宣泄出来一部分, 再逐一消解。 这个过程中, 他所要承受的药性和宣泄出的毒性不会好受。 她在所谓拿他试毒的那几日,已经试过了, 就算会痛苦一些, 损耗一些他的元气和精力,精神和力气短时间可能也恢复不过来, 可他能撑得住。 这段难捱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两个月。 之后的调养,再由太医令胜任绰绰有余。 ……只要容厌配合,不要再像今日这般不吃药。 这两个月她与他该如何度过? 晚晚左思右想,容厌既然这样对她温柔顺从,她也不想与他总是针锋相对。 她和他之间,她是医者,他是她的病患,她好好为他治疗。 如此便是了,不要再有其他的。 - 入夜。 晚晚交代过曹如意为容厌按照晨间的药方煎药,与绿绮一同用完膳后,便回了自己的寝殿之中。 一推开门,便看到容厌来了她这里。 他站在窗边,面对着窗台前的一排挂饰。 那是三十个月亮形状的玉珏。 一个月的月相,从初一的朔月到三十的晦月,一一都在其中。 椒房殿中许多装饰都是不同的月纹,不知道有没有楚行月名字中这个“月”字的原因,只单单看着这些纹饰,确实好看。 晚晚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悬挂在殿中的还有很多月形玉饰。在容厌知道师兄就是楚行月之前,他还曾往她宫室中添过与许多月亮有关的玉石宝器。 她轻轻垂下眼眸,默不作声等着他先做出反应。 容厌只是平静地转过身,对着她弯了弯唇角,笑了一下。 晚晚看着他,忽地有些茫然。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说些自取其辱伤人伤己的话。 他背后的书案一半摆满了文书和奏折,有些已经回复过了,更多的还是没有批阅的。 容厌回到书案前,轻叹一口气,像是解释。 “写太久了,手有些累,站起来走一走再继续看。” 晚晚看了一眼代表批复过了的那一摞奏折。 其实并不多,十几份。 按照她以往看他批阅的速度,不过是不到一刻钟就能写完的折子。 书案很长,他只占了一半,另一半是她的医书和笔墨。 晚晚看了一眼摊开的那本医书,那一页是一个案例,她才看了一半。 此时入夜还没有多久,她在他身边坐下,拿起医书,也要再看一会儿。 她手边还有一杯正冒着热气的茶,只看茶汤的澄净颜色,便知道,又是容厌亲自动手煮的。 他清晨高烧才刚刚退下。 晚晚沉默了片刻,轻轻道了一声:“辛苦。” 容厌头也不抬,“不辛苦。” 晚晚过了一会儿,才问:“晚上的药用了吗?” 容厌没有回答。 晚晚看了看手边的茶汤,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能生气起来。 “容厌,你好好服药行不行?” 她声音大了些,容厌顿了顿,放下笔,侧过脸颊看她,眸光中有些探究,又化作笑意,半真半假地应了:“好。” 若是她不专门腾出精力盯着他,他有没有服药,她也不会知道。 反正,他知道他不会好起来的。 不用汤药不仅仅是想让她记挂着他,也是真的不想最后再吃那么苦的东西。 他温温柔柔地应了,晚晚更觉得拳头砸在了棉花上,憋闷地难受。 “你最好是。” 容厌唇角弯起,轻轻笑了一下。 晚晚起身让白术去煎药,回眸又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才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继续去看医书。 她还得再推敲一下,这副药结束之后,下一副药还要再做哪些调整。这已经是正式开始解毒了,容厌的身体想要完完好好地恢复,便经不起多少药量不合适的损毁。 坐在容厌身边,晚晚看着手里的医书,一字字看进去,思考却有些慢了。 自从她可以光明正大在椒房宫中安置药房,殿舍间便被这种许多药材混合在一起的香气盈满。 此时她身侧却又缭绕着另一缕气息,淡而清冽,不苦不甜,像是云雾缭绕中,搀了冰雪气息的沉香,提醒着她,她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晚晚手指蜷了蜷,想了一下,毕竟……她身边有人。 她立刻又在在心底补充了一句,换了谁在她身边,她都会分出一点心神出来的。 容厌垂眸批复着折子,翻开一份,几个呼吸间便看完一份,而后无需多做思考,便悬腕提笔。 他状似闲聊一般道:“外有外患,内忧倒是知道消停一些,事情也不算多。” 晚晚道:“陛下的权利倒是应得的。” 多大的权利,就该有多大的责任和义务。 容厌,他确实做到了。她没见过他有过什么玩乐与空闲,不是忙于朝政,就是在她身边。 容厌笑了笑。 “我就当你在夸我。不过,怎么不叫我的名字了?” 晚晚懒得回应他这个问题。 容厌也不在意,难得她与他可以这样和睦地坐在一起,他便主动开口与她随意聊道:“从楚氏手中夺回举国的大权,除却复仇,其实不过是让我能够随心恣意。” “权利,它能让人在面对任何事情时主动去选择,不论是想过的生活、想要的人、想要实现的志趣、想要达成的理想。如此,才能随时选择要还是不要。没有它,便是隔水捞月,寸步难行。” “过程脏还是脏的,我知道你也不喜欢夺取权利往上的这个过程,可这个果实,只要可以握地住,就还是足够有价值的东西。” 晚晚不知从他说到哪一句时,便已经放下了笔,安静地听着他说下去。 容厌垂眸一边看着密函,一边与她好似完全漫无目的地闲话。 许是此刻氛围太好,晚晚托腮望着窗外,树影朦胧,微微摇晃。 边关如今正在征战,大邺士气正盛,这次是必要重创金帐王庭。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容厌在做的,收复失地,征战边关,也符合世人对帝王的期许。 他听到她轻轻诵出的这句话,侧过脸颊凝视着她。 “晚晚,若我说,我从没有想过我会有那么长远,你相信不相信?” 晚晚眨动了一下眼睛,她只轻轻道:“你可以有那么长远。” 容厌垂下眼眸,只微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他想要告诉她、交给她的,她会慢慢知道的。 夜渐渐深了。 他一日里清醒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政务交由张群玉和几位重臣,按照他先前规划出的一同处理。 他带来的,都是必须要他来做的,并不算多。容厌一口气写完剩下的折子,便侧过脸颊看了她一会儿。 晚晚目不斜视,八风不动地认真看医书。 他和她并排坐着,这样近的距离,中间却好似有一条清晰的楚河汉界。 容厌清晰感觉得到,她对他也温和起来,可这是不含有任何遐思的温和与耐心,就像是面对她不怎么配合的病人。 容厌垂下眼眸,想了一会儿,凝望了她一下,便出了一趟门,随后到床边放了些东西,便直接去到盥室沐浴。 晚晚又看了一会,等她有些犯困,洗漱过后,容厌也已经沐浴完从盥室中出来,身上披了一件垂顺而单薄的寝衣,只以腰间一根束带系着。 他擦净了发上滴落的水珠,走到晚晚身边。 他的气息更加直接地扑面而来,晚晚垂着眼眸,她也换好了衣物。 和往日一样,单纯一同就寝,也没什么。 当他的手忽然揽上她的肩头,她僵了一下。 就算两个月之后她和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她此刻也是他的皇后。 他也不再像往常那么令人讨厌。 容厌揽着晚晚往床边走过去,嗓音含着笑意,“不看长远,只争朝夕。” 晚晚看到床头摆放着一截细绳,一条红绫。 她视线落在这两个物件上面,凝了凝。 ……他还专门出门去,拿到床边的,便是这些吗? 容厌拉着她到床上,勾起床帏的帘勾也是弯月的形状,他目光扫过这处殿舍,合上了鸾帐。 他终于问了满殿的月亮纹饰,“很喜欢月纹吗?” 没有等她回答,他手指落在她颈后,贴近的气息却没有对她的侵略意味。 尽管如此,密闭的空间中,晚晚手指悄悄收拢,心跳还是渐渐快速起来。 容厌柔和地望着她,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的颈骨这样纤细,身体也这样单薄,尽管他知道她的脊梁比谁都硬,可是……一旦他温柔下来,她此刻对着他也是柔软的。 叶晚晚,她没那么坚硬,她同样容易受到伤害。 他甚至庆幸起来,他生性不温柔,因而,在最开始她就是讨厌他的,等到他这样愿意深爱她之后,才对她展露这副模样。她的温和面对的是不会伤害她的容厌。 她能少受一些伤害,他也欣喜。 容厌没有进一步做什么,距离极近的两人,气息彼此交融,渐渐搀在一起,你我不分。 晚晚让自己抬起眼睛。 寝殿中的灯台透过鸾帐,是隐晦的亮光,不刺眼,也也不昏暗。 她能看清他的容貌,他的目光丝丝缕缕缠绕上来。 晚晚心跳微乱,她忽然有个模糊的念头,他这是在……引诱她吗? 晚晚抬手抵在他肩头。 她不是那么介意那种事,否则最开始也不会尝试用侍寝来博取他的注意,后来讨厌他才不想让他碰她。只是,就算他如今没有那么讨厌,她和他,不应该在最后还有这样更进一步的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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