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骠骑骑兵中军大帐约十里之地,一处偏僻帐篷中,温家二哥只带了一个侍卫,出现在此处,而帐篷中带着兜帽的黑衣男子,已经等候他多时。 那男子掀开兜帽,温二哥顿时大惊失色,嘴唇翕动,喊出声:“爹……”
第108章 爹没死,还活着,温二哥止不住的激动,虽然曾经也怀疑温如兴这个做爹的,带着自己两个亲子一起报销朝廷,忠君爱国,却导致一子惨死一子残疾,做的到底是不是对的。 但无论对不对,爹都已经死在战场,身为人子却不能说生养自己父母的不是,从小就孝顺的温二决定不再想保全大家还是小家这种问题,现在看到父亲还活着,从来都是孝顺儿子的他,激动不已。 然而高兴过后,他看到,温如兴黑色斗篷下的衣服,是前梁制式的将军服,温二沉默下来。 温如兴见到精神不错的二儿子,紧紧只是腿有点跛,动作不大时都不大看得出来,有些高兴,但两军交战他才来看儿子,告知儿子自己还活着,还有正事要做。 “子正啊,爹有话要对你说。” 温二心中一沉,脸上面色不显,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爹没死,是陛下救了我,咱们温家世世代代效忠大梁,是忠臣,如今乱贼姜家当道,扰乱超纲,我等为大梁臣子,要匡扶社稷,完成使命,我们温家乃是元成皇后后族,深受皇恩,如今正是我们温家为大梁肝脑涂地的时候啊。”温如兴说的激动,身子都开始微微发抖。 爹口中的陛下,自然是曾经的三皇子,豫王萧舜,他的好妹夫。 温二心中轻嗤,大宣那位皇帝陛下姜行,自来被西京贵族嘲讽,说是山大王出身的泥腿子,庶出的狗崽子,狰狞可比夜叉样,可悲贬低的大宣开国皇帝,在定京几乎与前梁划秦岭淮河而治,领土比前梁还大,都没有公开登基称帝。 他的好妹夫,一直恭俭温良的三皇子殿下,灰溜溜的跑到福越沿海之地,只占三郡,连一州的领土都没有,便登基了,自封皇帝,姜行都没有如此厚脸皮。 他瞧不起他。 温二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看着自己的亲爹口若悬河,从上到下开始打量起他来,他好像生出了一点与平日不同的看法。 所谓天地君亲师,历来皇帝推行的儒家思想,父亲都是一家之长,身为孩子要孝顺,哪怕父母说的是歪理邪说,做的再不对,只要是父母就没有不是的父母。 西京还是梁国的西京时,他们温家不仅春风得意,名声还好,谁都赞一声,温家是忠臣,温家老国公,还愿意给军中年轻人机会,甚至路遇没钱赶考的举子,他的好爹爹都愿意赠银百两,若非叶长风犯了三皇子的忌讳,跟他都喜欢上了自己的妹妹温婵,出去建功十八岁就成了二品骠尧将军的,本该是叶长风。 他的爹爹大公无私,他的爹爹忠君爱国,为了报答皇恩,甚至不顾亲女的意愿,强行让她出嫁,为了博个好名声,明知定下婚约的秦家郎君注定会死,宁愿亲女守寡。大哥那样孝顺,清风朗月的少年将军,明明跟童家表姐两小无猜,有指腹为婚的约定,他们的好爹爹却因为落魄时几顿饭的恩德,强行拆散大哥和童家表姐,非要让大哥娶一个伙夫大头兵的女儿。要报恩,给银两不是报恩,提拔那伙头兵不是报恩,却非要搭上大哥一辈子的幸福。 他永远忘不了,大哥成婚前与他喝酒,喝的烂醉如泥,痛哭流涕,身为人子,就不能反抗父母,但凡说一句不愿便是不孝。 他们这个家,温如兴是大家长,娘亲说的话一句都不算,他们算什么呢,身为儿女,却是当父亲的私有财产?他可以随意不顾他们的意愿,扰乱他们的人生,将他们当做报恩的工具,尽忠的工具? 在外面,他爹是如此好人,广交朋友,赚的清名,然而温家跟着前梁一起倒台,从前受过温家恩德的人,竟无一人伸出援手。 不,是有一个的,便是孔家,至少那位大夫人受过二妹的恩,定下的婚约就不会反悔,将他们最小的妹妹从这个泥沼里拽了出去。 温如兴滔滔不绝,想要策反身为监军的儿子,给他提供布防图,当细作,给他传递军报。 “等到逼退骠骑骑兵,只剩残兵败将,子正你便带兵投过来,正好兵不血刃解决这支棘手骑兵,我们父子再次建功立业,酣战那些逆贼,岂不痛快?” 温二抿抿唇,忽然问了个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当初大哥和儿子断后,便与爹失去了联络,爹身边的左副将谢英如今可还安好?” 温如兴一愣:“他?你问他做什么?他挺好的,如今与你父同在陛下军中效力,你们不在的时候,他代行儿子之责,很是孝顺我,你怎么忽然问起阿英,还称呼什么左副将,那是你表哥。” “是啊,表哥,爹母家远方表姐的儿子,爹这么看重他,彭城白河之战时,为让三皇子带兵转移,大哥和我先后领兵断后,佯装成主力,吸引了大批玄甲军,而那位深受爹爹恩德和器重的表哥,却一直被爹带在身边,一直安安全全,真是令人羡慕啊。” 温如兴一愣,脸上的兴奋逐渐淡下来。 “子正,你这是何意,阿英的亲娘可不是远房亲戚,是我娘家亲表姐之子,自小长在咱们家,我待如亲子,你怎能如此说你表哥,你是怨我没让阿英断后,让你跟子直断后吗,他到底不是我亲生,我若让他断后,他有个好歹,将来有朝一日去了地下,我如何跟谢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如何对的起幼时表姐曾待我的好。” 温二嗤笑:“是啊,您宁愿护着一个谢姓外人,让自己亲生儿子去送死,您就能跟温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吗?” 温如兴觉得十分尴尬:“你是我的亲生儿子,受委屈的事不是自家人做,难道还要外人做,将来外人得怎么说我,自私自利冷血无情,养子就是给亲子做垫脚石的,那种事,你爹我这个人做不来。” “所以,大哥惨死,您的亲子给养子做了垫脚石,您高兴吗?” 温如兴被戳中心口伤疤,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温子直虽然是庶出,但很长一段时间,温家只有这么一个男孩,他还是长子,童氏不妒是个贤内助,对这孩子如己出,就算她以高龄生下温家嫡子后,依然不偏不倚,两兄弟感情也好从无口角,外人都羡慕温家有这么一对龙章凤姿,兄弟情深的儿子。 因为大哥死去,自己残疾,靠着妹妹的裙带关系才得以苟活,床榻养病的那些日子,没有一天,他不想死,不恨这个父亲。 若父亲也死了,人死帐销,他无处诉说,没有通路,姜行给他封的那个侯爷,更像在羞辱他。 他萎靡不振许久,直到被自己的妻子,重重在脸上打了几耳光。 这时,温子正才得知,二妹身为豫王妃早就安排温家所有人和萧旭一起逃跑,她身为皇家儿媳宁可以身殉城也绝不妥协,而他的好爹爹,他那好妹夫,却对他的家人,任何一条后路都没安排。 大哥没了性命,帮温如兴和萧舜引开追兵,大哥唯一的孩子铭儿,他们不管不顾,任温家人在西京城中,丝毫不想想,所谓誓死追随前梁的温家家眷,会不会那些暴怒的姜氏军撕碎。 他的心,凉了。 [你还有脸活不下去吗,你们跟公爹在前方打仗,王府和温家,都是二妹支撑起来,如今也是靠着二妹献身新皇,你,我,大嫂,婆母,铭儿,才能锦衣玉食,你觉得靠二妹的裙带关系丢人,那你就去领兵去打仗,为新朝建功立业,别让人看不起婵儿,瞧不起温家啊,为了救你,宫里流水一样的好药,都是靠陛下垂怜婵儿,你光想着死,死倒是容易,就像公爹那样,从来对我们不管不顾,你有资格死吗!] 他看到妻子的痛哭流涕,才开始清醒,是,二妹一个女孩家,已经承担的太多太多,他身为温家子,总要把家庭的重担接过来,而过去温如兴对家人亏欠的一切,他都要补偿回来,堂堂正正为温家正名,让婵儿也能抬得起头来。 “豫王殿下当时兵败,撤至同县,同县距离西京不过五十里,急行军只要三个时辰便到,就算当时西京已经陷落,但玄甲军并未抵达西京,当时在西京的,乃是厉城军,豫王手中的兵马,不至于打不过厉城军,就算不想夺回西京,可将婵儿与小世子,还有温家女眷都接走,还是没问题的,但他,什么也没做。” 温如兴张张嘴,讷讷解释:“陛下,也是为了大局考虑,不保证军队有生力量,若他也被擒,大梁就真的什么希望都没了。” “所以他就放弃了自己的妻子,还有孩子,对誓死追随他的功臣家眷不管不顾?” 温二笑的惨然:“他有没有想过,婵儿那样美貌,落入烧杀抢掠的厉城军手中,会是什么下场?” 他们温家已经为前梁耗尽最后一滴血,难道温如兴要对自己的儿女赶尽杀绝,才叫对大梁尽忠吗?
第109章 温如兴满脸正气,义正严词:“如今国都破了,你却还在谈什么个人安危得失?没有大梁,哪有我们温家的今日,我们温家沐浴皇恩,必要时候就得用命去还,爹教过你,家国天下,我等乃是梁人,不是宣朝的奴才,便是全家跟着大梁一起去了,也绝无怨无悔,咱们做人,要对的起自己的良心,你二妹的事,爹也觉得痛心,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不难过,可在国家大义前,我和陛下,难道因为她一人安危,置大梁军队不顾,我儿女的命是命,难道将士们的命不是命吗?音音是我的女儿,既然生在温家,享受了王妃之尊,这种时候,她便该以身殉城,以贞洁成全我温氏百年清名!” 他面沉如水,他并非虚伪,而是真的这么想,就算是自己这条命,只要为守护大梁而死,便是死得其所:“子正,你告诉爹,你是不是怕死了。” 温二只想大声怒斥他,他怎么可能怕死,怕死就不会乱世做将军,就不会领着两百人马断后,明知这是有去无回,从十五开始南征北战,受伤无数他何曾怕死。 他死的便宜,留下家里老弱妇孺,铭儿只有五岁,旭儿三岁,他们都还那么小,生存的重担全都压在二妹一人肩上,还有他的妻子凌氏,嫁给他不过一年,便要守寡吗? 他们温家还不够对大梁忠心吗,若他死在战场,他毫无怨言,但心凉的是,无论是面前这个满嘴大义尽忠的亲爹,还是他们尽忠的萧氏皇族,都不曾给他们留下任何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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