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秋被他打量得面颊微红,低声轻喃道,“我身上的伤已然恢复,也不好总劳烦她过来照看。” 相处了这些时日,芳草心里早已把他当做主子,是以也处处为他思量。 “每回裴大夫夜里来过,公子白日里笑的时候就更多了。” 芳草还是懵懂率直的年纪,依照话本里写的,这就是小姐同公子芳心暗许的桥段。 林知秋下意识地摸了唇角,就听芳草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道,“裴大夫是公子的心上人吧。” 他呛了一口汤药,索性搁下勺子端起药碗徐徐饮尽。 “当着裴大夫的面,可莫再如此调笑了。”林知秋拿帕子拭了嘴角,垂下眼帘遮掩着心绪,“她是这般清风霁月的女子,我如今……又怎堪与她般配。” “公子未嫁,裴大夫未娶,为何不能般配。” 芳草自小养在府里,不知他过往历经那些事,只当他是宋府接回京中安置的远亲,而出岫小姐是宋家请来替他医治的大夫。 轻轻阖上眼眸,他回想昨夜出岫小姐同他说的话。 今后愿护得公子周全。 诚然,他是动摇了心意,渐渐贪求更多,出岫小姐是他的心上人么…… 林知秋眼睫轻颤,是了,不是恩情,她是令他动心的女子。 “公子虽然 盲了双眼,却是芳草见过最美质的男儿了。”他收拾了药碗,温声说道,“裴大夫这样通透,定然也会看见公子的好。” 屋子里静默下来,唯有窗外的雨不知疲倦地落着。 他摸索着竹杖,攥在掌心,正出神着,听见屋外的响动。 裴出岫半边身子淋在雨里,在屋外候了好一会儿。 她听见芳草同他低语,本想望一眼窗棂剪影便离去,此刻却忍不住推门进屋。 “出岫的心意,本以为公子能明白。” 男人猝不及防松了手,竹杖落在地上清脆一声响。 “外头落着雨……你便一直候着……” 她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子,拾起竹杖,将人猛地揽在怀里。 “公子是出岫的心上人,亦是出岫相许之人。” 她白日里去过一次帝卿府,只在府外逗留许久,彼时她心里默默念着的人是他。 “原是该回到郢城再行备礼,家中母父皆逝去了,尚有继父与幼弟。”裴出岫克制着心绪,低低与他道,“师傅自幼照拂,待出岫犹如亲母,也该禀明她,请她到京城来主持婚事。” 林知秋不曾料到她想得这样细致,在她怀中听着她轻声低语,从未感受到如此温暖愉悦。 男人有些笨拙地伸手拥住她,就连她身上带着微微潮意的药香都令他依恋。 裴出岫心下叹息一声,她不善言辞反倒令他难安,“知秋,你可愿信了我?” 他在她怀里点头,耳廓红得发软。 她对他说,“你我是两情相悦,又何来的不般配。”
第30章 遇袭 自相识以来, 出岫小姐第一次主动对他提起自己的过往。 林知秋静静依偎在她怀里,听着她胸膛传来咚咚的心跳声,仿若离得她又更近了一些。 他如浮萍飞絮,除却远在归渡河的长姐, 孑然一身有牵无挂。 在最无望的境地, 蒙她赎救。她说是两情相悦, 于他却是上天垂怜。 裴出岫伴他歇下, 悄无声息地乘夜离去。 雨已止了,夜道湿漉漉的,凉风吹动温软心扉。 颊上的印痕已消了,扯动唇角犹有些微刺痛, 可是她却难得的步履轻快。 今夜是月色朦胧、星影廖落, 酒肆旁的狭巷幽暗寂邃。 酒坛堆叠,足有半人之高,裴出岫余光瞥见近前坛身划过一道古怪的光。 “簌”的一声,一柄飞刃擦过额发,猛然击穿了身侧的酒坛。 酒坛碎裂,酒液咕咕流淌。 她足尖轻点, 立上酒肆高处,就见四面涌来玄衣蒙面打手十数人, 尽数藏在铺面檐下、院墙阴面。 打手使的刀她曾见过,那日二皇女带人围了沐春堂, 遣的是武卫营的侍卫。可是寻常官兵没有这样的身手, 也没有这般诡谲莫测的打法。 裴出岫身无兵刃, 只得以酒坛阻挡, 四五个坛罐凌空掠过,分毫未差地磕中玄衣人的胸膛。 一时间, 碎裂之声响彻街巷。 黑暗中,有灯火星星点点亮起,鸡犬猝然鸣吠,她略一分神,便有几道玄影欺近身前。 招招带着凌厉杀意,竟是真正的死士。 裴出岫蹙紧了眉,眸光轻扫,八方皆被截堵,无路可退。 死士有飞刃作掩,扰乱耳目,飞刃易躲、刀口难防,蛰伏在暗影里伺机而动。 她平复喘息,由着飞刃在耳边飘荡,索性阖上双眸,依靠直觉躲避夜色中的攻势。 不能视物,原来是这样令人畏怵的空茫。 两柄刀刃在身前交汇,她在半空中向后仰倒,足后狠狠踢中死士的下颌,趁身后的死士反应不及,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刀掷向前方。 兵刃入肉,是尖锐刺耳的痛呼。 她面不改色地拔出刀刃,平稳地飞身落地,横劈向侧旁袭来的死士,脖颈一道血口,在黑夜里划出柔冷的弧线。 厮杀没有尽头,对方有备而来,一拨又一拨的玄衣人朝此处围过来。 裴出岫只得砍破窗户朝酒肆内撤去,酒肆后院连着巷子,店家听见动静欲推门而出,被她一刀插进闩孔。 巷子外又蹿出几道身影,她认出最前头那人是天七,瞬间松了心神。 红色身影没入玄色人潮,重重剑光压制下,局势当即扭转。 天七寻隙回头,“主子没事吧?” 裴出岫接过飞刃,反手刺向一名死士,“你们来得及时。” 幸好是埋伏在此处,不会伤及无辜。 死士受到阻截,如潮水般没入暗夜,天五领着地卫去追。 裴出岫褪下染血的外衣,一边擦拭掌心血迹,一边低声问天七,“身上可带了银票?” 天七不明所以地摸出银袋,她掂量了一下,又丢还与天七,“天明前去寻晏公要来银票,偿给酒肆店家。” 天七闷声应道,“遵主子令。” ~ 宣武殿内,烛火未歇,一道暗影掠过,烛火被屋外冷风吹得摇曳。 凤煊背对着屏风,正闭目小憩,“事情都办妥了?” 许久未听见回应,她倏然睁开鹰眸,回转身冷冷眸光刺得那伏地而跪的侍从浑身一个颤栗,“属、属下无能,那医女身边有不少高手护着……” 风煊自软榻起身,抬足便踹过去,“没用的东西,这么多人出动竟连个小小医女都对付不了。” “殿下容禀,这裴出岫身怀武艺,就连不鸣堂的杀手也不是她的对手。她身边还有帮手,也不知是京城何方势力,从前竟是未曾交过手。” “帮手?她至京城不过三年,除却岐王府还能有什么羽翼?” 侍从惶恐道,“殿下,那伙人个个身手不凡,不似是官家武卫。” “分明是你们办事不力,还想寻由头推脱?”风煊勃然大怒,拔出她腰侧佩刀横在她脖颈之上,“不鸣堂的人可留了活口?” “不鸣堂的规矩,收了银钱,宁死也不会开口。”她被刀刃逼得紧了,忍不住哀声求饶道,“属下命人盯着宋家,宋大人前不久新置了处宅院,就在城北,此事办得隐秘,想必其中……” 刀刃“咣”的一声落地,凤煊冷冷地开口,“便再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谢殿下宽宏!” ~ 这一夜,梦里氤氲着浓郁的酒香。 她身在郢城郊外紫竹林,师傅嘴里叼着片竹叶,手里执着半截竹子戳得她的手腕颤颤。 “连根竹子都拿不稳,将来如何握重剑?” 她蹲了半日,满面愁苦,“央儿不喜伤人,就非得学剑不可?” “你是安平王之女,哪里容得你选?” 竹子轻点着她的脊背,她下意识地挺身,腿股酸胀得乏力。 “再过半月,你母王就要回府,见你没有长进,可不似为师这般好糊弄。” 凉州颜氏,世代行医,怎么偏生出了个反骨,奔着“裴焕之”三个字就义无反顾地投了军。 她是纵宁学医,也不愿上嘉南关打打杀杀。但诚如师傅所言,生来就由不得她选。 将醒未醒之时,裴出岫听见后院有舀水声响。 她以为是阿福,可阿福气力小,舀水动静更大,步子也要迈得更沉一些。 倏然翻身坐起,她敛声屏息地摸到窗边,是浮香阁的十六。 晏公亲自来了沐春堂,天五同天七陪着坐在前堂。 天五正摆弄着桌案上的茶具,是浮香阁里晏公用惯了的。 见她踱步过去,晏公轻声笑道,“主子起了?” 裴出岫沉了口气,瞥向天七,后者瑟缩着盯着足尖。 桌案上摆着一漆黑匣子,晏公朝她面前推过来,“昨夜天七回楼里没头没尾来要银票,这有了夫郎的确要比从前更费银两一些,是属下思虑得不周全了。” 匣子里齐整地摆着银两同银票,莫说是陈旧酒肆,足够买下几间沐春堂了。 裴出岫阖上匣子,静默地抿了唇。十六端来滚水,天五顺从地为两位主子沏茶。 “昨夜埋伏在城北的,是京城不鸣堂的人,拿人钱财□□,做的尽是见不得光的营生。”晏公接过茶盏,好整以暇地拨着茶碗盖,“昨夜过后这不鸣堂便是京城难鸣了。” 若只是私桩,浮香阁的确不必顾忌。 裴出岫神色踌躇,“那些死士手里拿的是武卫营的刀,寻常私桩哪里能囤这样多兵刃。虽说陛下罚了二殿下禁足,也缴没了兵令,武卫营如今已与中宫沆瀣一气,晏公也要叮嘱楼里多加小心。” “武卫营里多是附庸中宫的官家子弟,哪里经得住事。主子如今在孤身城北,身边佩把好剑才是应当。” 她不是没有兵刃,只是佩剑行医,终归有些打眼。 “晏公说的是。”裴出岫煞有其事地颔首。 “主子要查丞相府,柳相的嫡女柳承鸿如今正在武卫营,中郎将麾下散居校尉。”晏公饮了口茶,润了嗓子,“太女在朝中势弱,柳学龄仍是趋奉中宫,这嫡子便如泼出去的水,嫁进太女府也就看顾不上了。” 裴出岫长在王府里,自小识尽人情冷暖,那太女夫若是真心关切,何必遮遮掩掩地来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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