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辉他们家就是这样,最开始一桌子好菜,到只有几个孩子能吃上好菜,到最后,”他学着同窗那副忧郁的模样,半抬着头,说了句感人肺腑的话,“能吃上一个蛋,也是“大户人家”了。” 商人行商做买卖,不管任何行当,有输就有赢,商人家的孩子们打小就能见到身边是有同窗家里落败,同窗退学,这在书院里其实并不稀奇的。 他们也更能接受。 尤其是根基浅薄的商户,一两场打击就能一朝回到从前。 吃上一个蛋,就是大户人家了,可见已经落败到何种境地了。 周嘉回味着嘴里的肉的滋味,跟两个弟弟弟弟说:“快吃吧,以后我们可能吃不到了,以后你们去上学,哥哥去挣钱养你们进学。” 同窗的事给了一个周嘉一个蒙头一棒,他从来不知道进了学还能退学的,相比其他进学几年的孩子,已经看过了好几回,早就接受过的,周嘉去岁才进学,这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情形,况且退学的同窗交情虽比不得伴读蒋翰的感情,也是玩得到一处的。 白胖胖的同窗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别人都不喜欢谈论出身和家里的发家,只有他毫不避讳的说自己家是养鸡大户,还曾经把带来的烧鸡给他们分享过,是个极好的人。 但现在,他吃不起鸡蛋了。 不过很快,他们可能就要惺惺相惜了,成为患难与共的兄弟了。 周嘉同窗这事儿,发生的时间正是喜春两个去宁家吃酒的那几日,回来后一个带儿子,一个处理铺子的事,还没问过他在书院的事。 喜春哭笑不得的,心里也为他那位同窗遗憾,“你瞎说甚么呢,咱们家好好的,这几个大菜是叫厨房给你们补身子的。” 周嘉还有两分怀疑:“当真不是骗我吗?良辉在书院读书,刚开始他爹娘都是这样骗他的,到缴不上书院的费用了,才不得不退学了。” 延津书院的进学费是一年一回,进学的时候缴费,到次年同月缴费,一载三十五俩,若是要在书院里吃午食儿,一月加五两银子,若是想要在书院里午时后小憩会,书院也有小房间供学子们休息,这一间休息的房间一月也是五两。 更不提书院里的学子们还有甚同窗一起去书肆、买零嘴儿等,一月里便是甚么都不做,便要十来两银子,一年花在书院上头也要百来两,是以能在书院里出入的学子家家都是家中小有家业的。 便宜的书院也有,但不叫书院,称私塾,是外边的举人、秀才们私开的,一年进学也要好几俩,但家里可以送饭送菜,只需要添置笔墨纸砚的费用即可。 周嘉的同窗家道败落,一个字恨不得掰成两半,退学后就转去了私塾,到底做了多年的生意买卖,一时不趁手,过后还是能寻到东西勉强支撑下来,现在这世道也好,只要肯干,那就肯定是饿不着的。 “骗你做何,你全身上下哪点值得骗你了。”喜春指周秉:“不信你问问你大哥?” 周秉这几日脸色不大好,孩子们也是十分有眼色的,都不敢往他身边凑,周嘉只看了大哥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似乎是长长的吁了口气,“那就好。” 他就跟几个弟弟们大口吃起来,还不忘了给嫂子和兄长添菜。 喜春吃了,周秉没动。 这头用完了饭食儿,下人引着宁为进来了,他手里还提着药箱,脸上还带着倦意,喜春迎了上去:“二哥,是不是遇上难处了?这位老爷莫非伤得极重不成?”她还没看过二哥这副模样。 又叫人上了茶水来,“没用饭吧,我叫人做几道菜来。” 宁为拒绝了:“不用,随便做点甚饱腹就行,别去麻烦了。” 喜春看他模样,只得叫人去下了面食儿来,又端了汤,周嘉兄弟几个早就送回引芳院去了,宁为草草说了几句:“确实很棘手,明日我准备请师傅亲自登门去看看。” 这一个客人老爷的隐疾说来不是头一回遇上,跟他第一个遇上,并借此出师的客人的症状很像,叫沈凌,但这一个客人跟沈凌的隐疾又有些不同,或者说,更严重些,两症并发,他得回去好生研讨研讨。 厨房送来的汤、面很快就好了,宁为大口吃过,等喝过了茶水,拍了拍自己的药箱,取出常用的脉枕放在桌上,指指周秉:“妹夫,来吧,我先给你把把脉。” 喜春早早就把丫头下人都使唤出去了,连儿子都叫奶娘几个看着,这会儿推了推周秉,见他没反应,抬手把他手放在脉枕上,“二哥你好生给他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他已经好几日不舒服了。” 周秉好面儿,身子不舒服,就是不肯请大夫看看。 这情况是从去她娘家后回来就开始的。 “具体什么症状?”宁为抬手放上去,一边诊脉,一边问,与平常问病人一般,并没有因为这是妹子妹夫有所不同。 喜春看一眼周秉,周秉抿着嘴,吐出几个字:“我没事。” 他还没事?喜春抬手就在他腰上一掐,触及到他身上,她又停了手,想到了甚么,施施然起了身,“我去看看星星,你们自己说。” 大堂嫂江氏说过,男人啊,好面儿。 从喜春娘家回来后,周秉就一直水土不服,整个人脸色都白了一圈儿,他又不肯请大夫,说过几日就好了。 喜春迫于无奈,只得见二哥来后,请二哥为他看一看。 喜春当真去看儿子去了,周星星手头有玩具,爹娘不在身边的时候能玩上一会儿,这孩子七个月多了,长得虎头虎脑的,可以坐着了,平日就玩着源源不断送来的玩具,挑的是花花绿绿的颜色,有这些玩具在,他一个人就可以玩上好一会儿,直到玩累了,就把玩具扔一边,要爹娘了。 喜春还记得他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团裹在襁褓里,如今才不过隔上几月,他就眼见的长大了,从还不甚明朗的五官长成了奶团子。 周星星最喜欢的是一个摇铃,就挂在他小床的床顶,他见过身边的婆子们扯着头子摇动摇铃,到了要玩的时候就不喜欢别人碰了,他要自己碰,胖乎乎的手就扯着摇绳一扯一扯,听着摇铃发出声儿,就一阵咿咿呀呀的,见一回就咿呀一回,活脱脱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还是见一回就惊讶一回那等。 他玩得高兴,都没注意到爹娘没在的。这会儿喜春回来,守着小主子的几个婆子丫头就松了口气。他们就怕主子一直没来,待会儿小主子要爹娘的时候他们哄不住。 周星星的奶娘姓孙,孙氏靠得近,一直在前头候着,这会儿见女主子回来了,她眼里带着几分迟疑,顿了顿,还是靠了过来,讪讪的请辞:“夫人,我再干两月就不来了。” 孙氏是城里人,家就在府城里头,她不是府上的家生子,只是周家请来奶小公子的,当初进府的时候是签了契书的,先做满一年,要是她还想留下,就留在小公子跟前儿当个婆子,一月也照样给她月钱。 喜春看看人:“不来啦?” 孙氏又点点头,挤出笑来:“家里孩子大了,离不得人,我得回去照看着。” 这话是假的,托词,孙氏不想在周家干了,又怕叫人记恨上,早就在肚子里给打好了草稿了,她孩子比周星星大半岁,家里有爷奶看着,孙氏又三五不时的回去看,不缺人看顾。 孙氏原本进府也是想寻一个长久的路子,跟主家打好关系,谁知道周家规矩多,除了叫她喂奶的时候,其他时候孩子又不叫她接触的,长久下来,孙氏心里就有谱儿了,知道这是主家不乐意孩子跟奶娘关系走太近了。 那她留下可就没意思了,孙氏回去跟家里人也合计过了,觉得依仗着小公子这条路不行了,孙氏还不如去作坊干活呢,那薛家作坊都招了两回人了,人家干活的娘子虽没有一月三俩的月钱,但挣外钱啊,是家里两个老的说的,“就他们大姑家那小女儿,就在薛家做工,人一月可以挣二十两呢!” 二十两银子!孙氏一想到这么多银子,心里就火辣辣的,两个老的也悄悄透露过,这挣钱的法子不光明,是偷拿了主家的花水出来,高价卖给那些有需要的大户小姐们,大户小姐们有钱,可舍得出了,拿一瓶儿就能白挣十几两。 如今有消息有门路的,谁不想进薛家的作坊做工的?孙氏婆家的关系,就是这个大姑家的小女儿,人嫁的是薛家下头的小管事。 在周家一月才三两银子呢,但一出去,进了薛家作坊,就是一月挣二十两,周家从上到下的还严防死守的,生怕她带坏了小主子似的,大小丫头又木讷,都不会跟她一起吹牛,怪没意思的,有了保底的薛家作坊的活计,谁还看得上这份活计啊。 喜春只想了想,就同意了:“行,还有两月就一年了是吧,正好我们家星星也该断奶了,到时候你就家去吧。” 她也不留,喜春已经算过了,星星身边的婆子有巧娘在,也是当过娘有经验的,看着比孙氏还靠谱些,孙氏走了再提拔两个丫头在身边,也就齐备了。 丫头那边也给禀报了,说宁二爷和爷出来了,宁二爷准备走了。 喜春叫房里的把人先看着,亲自送了宁为出门儿,周秉随她一起,喜春倒是有心问问这病严不严重,周秉在,又没好问出口。 宁为走前,倒是认真跟妹夫交代:“讳疾忌医不好,开的方子每日都要熬药给喝了,小病若是不治,就容易拖成了大病,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就像他前头接手的那位老爷一样。 他施施然走了,回头喜春就问周秉:“方子呢?我叫人去抓药。” 大夫写的方子旁人都是看不懂的。 周秉指了指房里。 喜春就把二哥开的药方找了来,药方上龙飞凤舞的,与普通字迹全然不同,说是字又不是字,弯弯扭扭的,三两个勾就形成了一个大夫们特殊的字体来。 喜春认不全,但宁为跟着江郎中学医甚久,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兄妹,喜春总是要比全然不懂的人了解几分,她一路看下去,认出了其中两个字。 “痔疮。”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 一旁,周秉不敢置信在她身上看过,又看了她手上的药方,眼里都是“你怎么可能看懂”的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10 23:51:32~2020-11-11 21:0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子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喜春点头应下了孙氏的请辞,但关于儿子的口粮一时还没个定论。 按他们娘养他们那般,断了奶,就喝米糊糊,喝粥水,照样把他们兄妹几个给养大了,但轮到儿子身上来了,喜春就舍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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