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避开她的眼,垂头又复拉过她手拍哄:“秦赵之战如何怪的了你,国人亦都说是廉氏作战失利,小乐,乱世难安,是兄长未曾护好你,如今我愿在咸阳谋生,想请你与我引荐一人。” “兄长想要我引荐……王孙疾?” “不是,我无心政事,只要你替我引荐雍国夫人芈氏。” 赵姝愣了下,刚想说芈嫣还不如嬴无疾呢,却被他打断道:“小乐,兄长都探过了,治腰疾的法子原就是我教你的,如今我身无长物,也就这一个安身立命的法子,你莫忧心,我只是想通过芈氏好入咸阳医署罢了。” 听他说的潦倒,赵姝心里难受,遂俯身再次朝他肩头倚去,闷着声地说:“那倒不难,只是委屈兄长,等长乐去缯地就封,咱们就可一起离秦了。” 借着外头廊下残辉,男人缱绻拂过她发顶,忽而目色晦暗阴冷,刚拂过她墨发的指节里,隐有铁器幽芒闪现。 燕京新来的令,国师季越要他即刻取了公子殊性命。 父亲在信中虽未明说,可他亦是猜出了,约莫是赵国要有王位之争,而这傻丫头,阴差阳错得因了平城之降,如今那二十万军士虽被分散了重编,却使赵国各处,皆在暗颂公子殊的仁义,说她有君王气度。 父亲同他谋了一世,也算是看着公子殊长大,可如今她深陷秦国,而父亲已同燕人谈妥,不必再拥立傀儡,只需公子殊一死,燕国就会助季越夺位。 指间寒芒转过数个来回,铁刃冰冷。而怀中人小脑袋亦不停在他肩头蹭着,鲜活柔软。 弹指刹那,他却纠结反复了不知多少回。 在少女仰头朝他眼前挥手之际,赵如晦笑着将铁刃又敛回了袖内。 他打着‘同姓不婚’的幌子在那昏君身侧潜藏侍奉了十二年,亦是克制守礼地忍耐了十二年,如今父亲还有一步就要登位了,亦终是要光复旧晋宗庙。 他想着,自己不是下不了手,而是不必下手。 筹谋了这么些年,他想着,即便是要这人死,他也总得先尝过了她的滋味,才不算辜负这一场‘兄妹’情深。 “小乐,我曾救过一位波斯商妇,她是行商里的翘楚,亦在西域诸国开设了许多酒肆驿站,待你为我引荐了,为兄想法子先送你去西域避祸,等赵燕事定……” 赵姝想问他是否能一并去时,就听的门外突然响起缓而有力的叩门声。 二人当即噤言,只见一道高大人影被孤灯投照,外头传来王孙疾低问:“小公子,你王舅先行一步去燕国了,他这是不要你了,别馆也不好久住,随本君回府吧。” 声调低沉又带了三分揶揄调侃,听起来却是亲密多过讨厌的。 赵姝立刻推着赵如晦一并躺去塌上,她既怕嬴无疾不管不顾地突然冲进来,又恼他发神经言辞如此亲密,唯恐叫兄长误解,一时被两重惊吓裹挟着,开口冰冷怒道:“我已解衣睡下了,别馆一切俱备,不劳王孙操心。” 外头人沉默了会儿,不仅没走,屏门发出嘎吱得撞击声,他反倒斜倚在门上,似是在望月,又劝了句:“此地皆是宫中眼线,你也不怕渭阳再来纠缠,说不准她下回再弄些什么药来,本君可不愿再替你承担。” 若说上句还有可能只是盟友知交的关切,那这一句里,便实打实地掺进浓重的嗔怨,是那种情人间才会用的语气。 赵姝不敢回头去看塌上人神色,她只觉着脖颈后都是凉气,想着那人先前在荒殿时的妖冶模样,她唯恐他再说出什么更可怕的话来,若是有可能的话,她此刻简直想洒包蒙.汗药,能叫这人立时消失就好了。 出口的话冷淡疏离却反而恭敬了起来:“渭阳公主不过是小孩儿心性,当不得真,今夜牵累王孙,我明日同她说清了也就是了。” 她以为这样的冷语总能先揭过今夜,可外头人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听她这般冷对时,反而‘啧’得嗤笑了记,立直了身子抬手就要去推门:“看来是别馆寝具更上乘些,本君索性也来试一试。” 这话几乎就是坐实了两人的关系,赵姝冤得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明白孰轻孰重,她无奈扬声应了下,回头朝塌上面容尤平和的男子摇了摇头。 无暇解释,她立刻抬手用被子将人一盖,打落床边帷幔后,一边快步朝门外去,只略一犹豫,就抬手扯下了易容,还将领口腰侧的扣子系带解了些,作出刚从塌上起身的样子。 她豁得拉开门,还没将准备好的说辞用上,就被人揽着腰一下子拥了过去。 她愕然抬头撞进一双含笑氤氲的碧眸。 觉出对方目带侵略,似在她颈项里不住游弋,赵姝怕他还要再当着里头人说些暧昧的话,她遂气哼哼地一把挥开人,一面扣衣,也不刻意去掩门:“都说了睡下了,王孙有事不好明日说吗,罢了,我倒有一阵没去马场了,走走。” 听她这么说时,嬴无疾暗自留神,想着赶明索性叫人去弄些珍禽走兽养着,凭他的耳力,竟一时也未注意到屋内还有人。 待二人走后不久,便有一人缓步而出,目容沉静地倚门矗立,残灯照着他孤影茕茕,瞧着前头两人不远的身影,暗夜里,他颊侧梨涡隐隐,却忽有滴滴答答的水声自掌心滑落,细看时,竟是血痕点点。 . 入楚的军队势如破竹,捷报比预想中的来的还要快,当楚国旧都郢被攻破时,雍国夫人芈氏半是感慨半是欣慰,她还特地将芈融唤到身边斥责了一顿,后悔此番如此顺利,正是该与他积威的机会,早知道,当初就是绑也要将这混账东西绑去随军。 而燕国亦在缯地以北同赵人开战,双方势均力敌,不过半月尽皆罢兵,双方国君签了个边地贸易的文书,是个握手言和的事态。 只不过,赵王戬病重,外头都传言活不过今夏,不用远在燕国的国师季越操控,就连赵戬一些宗亲旧部,对着继后才降生不足一岁的小儿,都在私底下议论着主少国疑,邯郸王城暗流涌动,夺位之争,只待赵戬咽气就要上演。 而这乱世纷扰,赵姝日日休养在兰台,自是无人会与她知会分毫的。 这半个多月里,听闻兄长已成了医署的官长,颇受雍国夫人的看重。他倒是没亲自来,只让大乙一并送了三颗药,只嘱她万要贴身藏好,旁的也没说什么。 寒毒的确是发作了一回,她一个人蜷在浴池里,还是吃了大乙给的药。 日子流水似地过,天气渐暖,兰台里养了十余种珍奇小兽,皆是成双成对的,她的日子过的安逸平静,连戚英也被人请来了几回。 小丫头盛装而来,一回比一回打扮得俏丽雍容,最后一回来时,更是众星捧月般呼奴使婢,赵姝原还提醒她公子融非是良人,最后一回时,自己也疑惑了,甚至有些后悔,瞧起来,这芈融对英英怎么比她当年还要用心些。 不管怎么说,赵姝如今无权无势,入秦后似现下的日子,已经算是不错了。 唯一让她头疼的,便是那人夜里的纠缠。 他将政务处理的地方尽数移到兰台,同她一并宿在小楼里。 白日里倒还好些,不过是一个喂兔子逗松鼠,一个下了朝伏案研读,至多是吃饭时一处,有时话头岔了,要被他揶揄调侃两句。 只是一入了夜,这人就日日要她着回女装相陪,他自个儿吃素饮浆,倒时不时借夜膳的名头,变着法儿地勾她饮酒。 不过倒也就是搂搂抱抱,没有真的再逼迫过她。时日久了,赵姝都有些惯了,除了羞氖外,也不再有什么畏惧的情绪。 暖烛高照,这一夜小楼里特意燃了地龙,赵姝只穿了件极薄的贴身春衫,虽是广袖博带式样华贵,却到底只是单层,不该是这季节穿的,若隐若现的,连她自己穿戴后立在铜镜前,都觉着有些不敢瞧。 春衫是淡雅的杏粉,显得她芙颊鲜嫩,韶颜稚齿,*七*七*整*理好看是好看的,可她还是不惯这样特地换了衫梳妆打扮地去陪那人。 好好的一国储君,如今更是有封地的君侯了,却要似女闾里的娼优伶人一般,若非并没什么实质的事儿发生,她也好像没捞着什么好处,那她几乎就要觉着,自己就是个以色侍人的女奴了。 正自气闷委屈,没留意身后人的靠近,待那人揽肩一下将她抱住时,滚烫胸腹贴着纤弱脊背,她当即惊喘着回头,扁着嘴狠狠推了他一把,少女娇气声调里是毫无顾忌地埋怨:“用膳就用膳,你若有病就去诊脉,莫总是寻我开心。” 嬴无疾今日心情甚好,被她这样亦骂浑不在意,不过他还是板起脸,居高临下地一下将人抵在铜镜前。 对视不过片刻,赵姝立刻败下阵来,缩着肩想要逃走。 男人忽而朗笑着将她一下横抱起:“楚王纳了半壁江山归秦,他自降爵位为侯,芈氏会遣公子融入楚。” 他抱着人朝摆了膳的外间行去,见她兴致缺缺一脸不情愿,心下顿了顿,不由得将人朝怀里颠抱得紧了些,卸了笑状似无意般地又对她说:“对了,本君同楚姬的婚事,今早上祖父也主动撤了。” 听了这话,赵姝掀眼皮瞧了他一眼,心里头莫名起了些不愿承认的偎贴,只依旧横眉冷对:“那倒是该贺喜王孙,没有被那丧国失地的楚姬耽误了大好年华。” 嬴无疾‘啧’了声,还想再开口针锋相对地讨回两句时,就听旋梯上‘噔噔噔’脚步急促。 他皱眉将人放下,就见平日还算沉稳懂礼的采秠喘的话都说不清了,一下跪了指着小楼外头:“不、不、不好了,王孙!府上…来了个、疯妇…非说是您阿娘,李翁又不在……” 采秠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就见男人什么都没问,风似地就朝楼下去了。
第37章 折辱 时隔三年, 当原已经化作一具焦骨的生母再次出现时,嬴无疾立在花厅外头的廊下,他远远地看着那对主仆,并没有立刻过去。 花厅里头的胡女年约五十, 比雍国夫人芈嫣还要长四五岁的年纪, 一身鲜亮罗裙映着雪肤花貌, 从远处乍一看时,若非两条垂腰发辫已经半白,竟就同二十上下的女子一般。 碧眸浓眉, 骨相深邃,全然是北胡那处牧民的异族相貌。 只是这妇人纵有倾国容色, 说话神态, 明眼人都不需多同她接触, 就能瞧出那异于常人的疯症。 嬴无疾就这么远远看了会儿, 忽而阖目长叹, 羽睫纤长颤动,再睁眼时, 他眸中动容, 却并无太多眷恋狂喜之色。 一幕幕黯淡惨戾过往自眼前浮过,许多事,不论来日如何, 都是不可能补偿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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