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夜里,照例还是同吃过夜膳后上了榻。 食色爱.欲,人伦本源,或许是次数多了,赵姝的身子却是开始日益软和,有两次她甚至禁不住溢出声来。即便还是隔绝得穿着那特制的袴,衣发齐整,也足够令人心旌神摇。 一回事毕,嬴无疾揽着人不愿放手,本该是要洗漱沐浴了,他却全然没有下榻的动作。 “多少日了?”赵姝垂眸抵开他,寒毒渐消她的身子已逐渐恢复了少年人该有的康健,甚至连赤足触地都不觉着怎么冷了,她起身下榻,打算自己去湢浴,“该有二十三、四日了吧,多谢你替我延命,剩下的我便自个儿吃药就好,往后就不必……来、来解了。” 说着话时,她低垂螓首,光洁额头沁着细汗,素日苍白的芙颊上染了胭脂一般潮红难褪,一双杏眸尚漾着水气,外头尚套着件宽大的男式常服绢袍,将一把艳骨裹得不露分毫。 其实这几日里,她就暗自替他搭了脉,虽然并没觉出任何寒气,却听这人咳嗽愈重,到底是不想再多欠他什么了。 正要去趿鞋,臂间却被一股子力道牵了,便听得压抑的咳音后一声极低的轻笑,她一下子倒回一副坚实胸怀,耳边拂过热气:“天底下竟还有捂不热心的人么,日子记这么清楚,就真把本君当一剂药来吃了?” 赵姝微愕,有些茫然地回头望他,一霎间,对他眼底熟悉的讥讽愤懑已有些陌生不惯。 她目中迷离,叫他几乎立刻心若坠石。 “秦王孙说笑了。”醒过神来的赵姝心中抵触,她顷刻就为自己封起一道坚固盔甲,“不敢再多劳您,如今邯郸不都是你秦人囊中之物吗,救命之恩……”她突然冷笑一记,“要多少城池,或是要寡人做什么,都尽可提。” 皱眉踌躇片刻,嬴无疾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还是放缓了语调:“天色还早,不如再来一次?” 这么问着,他手上不停,却是摸索着去衣带上。 “作什么!”赵姝想也不想,朝着他心口便是一肘,这一击也不知是藏了几多苦涩颠痴,竟是正中对方心口,竟让她一下子脱开身去。 “咳咳……咳。”连续的咳嗽声让她僵住,她太清楚自己不该这么待他,只是泼天的恨意无处可去,这一生表面富贵王堂却实则兜转苦厄,她想去捅破了这贼老天,她想要与这有关的所有人一同陪葬。 可她不会,她太清醒又无能,便只有折磨自个儿。 “救命之恩啊,呵。”嬴无疾未见她目中苦辛狂色,只一探手就将人抱坐回膝上,他下了决心,决定再添一把火:“你是想着,赵如晦功成,今日便该能得偿所愿,叫心上人替你解毒,才趁你意。你觉着与我是苟合,同他就是心甘情愿的缠绵,不知你可曾数过,离秦这数月,祷祝本君落败沦落可又有多少次!” 他越说越动气,两只胳膊似铁桶般只是固执地将她箍住,再不任她稍动。 乍听了‘赵如晦’三字,赵姝愣了记,脑子里还能立刻描摹出一具鲜活肉身,像是只要她唤一声,兄长就总会回来,不过要的时间久些,或许要久到十年、百年,但这都不要紧,他总会回来。 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可她还是这样,每回都得在脑子里转一圈,费上些时间,才能接受他已身死的事实。偶有公卿不小心提起,下了朝,她便一头扎进观星楼的医书里,尤其是遇着一本有他手记痕迹的书册,更是会珍藏另放,仿佛这个人总还在书册里存在着一样。 这荒谬念头在脑子刮刀似的惨烈刮过,听头顶上的人开始不遗余力地复盘起这场政变,她就觉着,一颗心如遭巨石来回滚碾,就这么睁着眼,挥之不去的,是那日兄长服毒后右臂颈项又中箭一点点气息耗尽的模样。 痛到肺腑将要裂开,便陡然睁大眼睛,抖着身子抽噎着猛吸了一口气,缓过劲后,她还想当作什么事也没有,极为难看地冷笑,望着虚空,道:“我真后悔,再来一次,去岁平城就不会降,或是三年前,不该救你。你这人谋深似海一颗心了无挂碍烦忧,才能把一切都操控着,连在邯郸他都能败给你。” 她挣了挣,毫无脱身的可能:“你说的对,小晦哥哥是小乐心尖上人,早知今日,我就该早早同他一处。” “你说我了无牵挂?”情毒入骨的人却被说没牵挂,嬴无疾气笑,本是还要反刺她两句,见怀中人已满面蕴泪,他试着抚掌去她腰间想要说两句软话。 “啊!……”却不防一声尖利刺耳的长鸣,赵姝突然发泄一样地吼叫抵抗起来,她拼尽全力,每一声气息尽绝后,吸一口气很快又再接上,状若癫狂,一声接一声。 有侍从闻声奔来,战战兢兢地在门外高声问:“大王,大王!” 她恍若未闻。 “不想死,滚远些。”暖阁里一声沉雅威胁的斥声,让殿内侍从立刻骇得又远远退开。 她的力气大到他都险些脱了手,可力量还是悬殊,生怕她伤了自个儿,嬴无疾只是拢紧了眉将人死死按在怀里。 力气用尽了,悲鸣喊不尽心痛,湿冷泪珠侵入颈项时,意识到自己是哭了,悲鸣骤止,静谧空旷里宫灯噼啪响了记,她身子一抽,便突然纵情嚎啕大哭。 自那日朝堂归殿,她都没再落过一滴眼泪。 分不清哭了多久,灯烛都黯淡了,赵姝缓了缓,觉出自己还在被抱着晃动哄慰时,心底里蓦然就生起股恶念来。 她竟伸手去抚他的脸,在他动容之际,几乎带了些自毁般得快意,用嘶哑难听的嗓子刻毒问:“嬴长生,怎么死的那个人不是你呢?"
第89章 解毒3 心口犹如被千钧之石击中, 怀中玉软花柔的身躯杏目刻毒,肺腑里一阵蚀骨的闷痒,他木着脸硬是将这咳意压了下去。 同样的话,四年前, 母亲也对他说过。 怎么死的那个不是你。 他撇唇勾了个骇人的笑, 似是想掩盖眼底或是被肺腑痒意闷出来的微光, 长眉不敢置信地纠结数回,终是将心绪盖得一丝不泄。 反手按着人放倒在榻上,因着左腕失力, 就只好用近战互博的招式以臂压她肩头。这般近战姿势,他曾一臂压折过敌方脖子。 到底是不敢使力的, 赵姝疯起来又气力惊人, 淡青壁角上映着人影纠葛, 两个竟在榻上缠斗起来。 蹭干净眼泪鼻涕, 赵姝目中凶狠使了平生所学专攻对方弱处, 而男人到底做不到像从前那样下狠手制压,一招招化解去, 榻上空间狭小施展不开, 因是顾忌着怕伤了她,颇显狼狈。 ‘啪’得一声脆响,她一掌掴在他面上, 有阴影在眼前猛得晃了晃, 视野片刻模糊后, 嬴无疾摇了下头, 只以为是被她一掌打在了什么穴位上。 眼前复显出她韶颜稚齿的潮红小脸, 虽是满目恨意,颜色却愈加鲜妍生动起来, 他便不甚在意地将那片阴影挥去,俯下身一下噙住藕色檀口。 软糯湿热的触感,让怒意痛楚顷刻演变作另一种念头,周身气血俱往下腹汇去,一时间情动泛滥成海。 他再也没了耐性,看得见触不着的身子,药炉一样被用了二十余日,便是讨债的本金不得,也该要些利钱了。 他再不让着她,算好力道将人压制得动弹不得,寝榻上褥子凌乱,窸窣扯动后,重重衣带落下。 隔着贴身的内衫,大掌拢住一截弱腰,这么多天来,他们行着周公之礼,却也真就是守礼,绝非是鱼水之欢。原本就不丰腴的人历了这一场死劫,腰身细得似是他两手便能围住,两侧瘦骨浮突,嶙峋里实则另存一段弱骨难支的意蕴。 却偏生浇冷了些他的血气,想起来这一月来她都不思饮食,便急着要去瞧清楚这人究竟还剩几分皮肉。因着最后一层寝衣系带扣了个死结,他扬手一挥,就将浅月色绢衣扯裂开。 睃巡一圈,他俯身轻柔辗转地吻她。 肩头一痛,赵姝使了狠劲不留一点余力地一口咬了上去。埋首之人顿了下,便恍若未觉地继续,动作愈发缱绻温柔。 没有制止也不呼痛,就这么由着她咬。 尖利虎牙率先扎透皮肉,她咬的地方离着颈项极近,恰有一块软肉,很快的臼齿亦深入,直似要将那块肉咬下,铁锈腥气漫开,鲜血溢满自她口中淌出,沾湿了她衣襟,积了一窝猩红在肩窝里。 喉间滚过甜腥,意识到自己似乎在饮血,赵姝才终于渐渐回转神智,松开齿关,她整个人脱力得萎顿下去,偏开脑袋呆望淡青墙壁。 暖色青壁人影昏昧,映着着她乱发憧憧的孤影,形似魑魅。 “抱歉,是我痴愚无用了。再造之恩,也的确该报,王孙若喜欢这幅身子,拿去也无妨。” 变脸一样,她平和陈述,说着话主动抬手去抽小衣带子。 肺腑间不适更重了,身上人沉默着反没了动作。 像是足等一个甲子之久,耳畔隐约听着极压抑的声息,赵姝猜得了是什么时,惊得连哀恸自毁都暂忘了,她愕然瞪圆了眼睛,颤着唇:“你、你……” 没问出口,颈侧一滞,却是嬴无疾撑起身一下子扼住了她的脖子。 他满目痛色睥睨着俯望她,清泪蕴满,一双眼赤红如洗,像翡石上杂入血纹,又似青山枫林带雾。 恨到了极处,眼皮抽跳,他怪异地微眯了一只眼。剩下一只眼尾上扬着,清亮透彻地俱是杀意。 第一句他说:“若非是天潢贵胄的出身,你也不过是芸芸生民里最凡俗鄙陋的一个,连心也没的人,哪来的纯良伪善。” 第二句他便松开手,哽声低语:“你这样货色,若非当年顺手搭救过,入咸阳第一日就该死在我的弩箭下,真想一把掐死你了事。” 第三句却是柔肠百转:“你心中清楚的很,刻意说这些,就是要人陪你一起痛罢了。可惜的很,死的人不是我,叫你失望了。” 衣襟散开,宽阔胸膛隐现,尤还带着薄汗起伏着,他就这么撑着手纠结百转地望着她。 对峙良久,赵姝目色清明起来,她忽然伸手去触他的头脸。顺着眉峰来回地温和抚触,蜿蜒着往下,鬓角、脸颊、耳朵、薄唇,掠过微微泛青的下颌,颤着手落在被她咬伤的左肩。 哽了两下,忽的便极哀切委屈地低哭起来,孩子似的固执地描摹他胸前陈旧鞭痕,哭声同先前全不相同,更添了分不宜察觉的依赖悔恨。 “对不住…”她喃喃抽泣着重复,抻着腰半扬起身,破碎纱衣沾湿,他尤撑肘环在她两侧,让她瞧起来似雨落青荷,可怜极了,“是不是很疼,是我糊涂浑说的,该死的人是我才对……我早该想到的,抱抱我好吗,以他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是败了,又岂能有善终。十三年,我都让他一个人,一件事都未替他做过,我连自己的先生都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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