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聿白收回落在背影上的视线,漫不经心地瞥向鹤一。 只是一眼鹤一就明白了,他再次拱了拱手,只是转身之时想起适才看到的场景,“大人,夫人好像哭了。” 沈聿白垂眸转动着扳指的动作微滞,抬起眸一言不发地看着秦桢离去的方向。 秦桢走得很快,快到寒风袭打着鼻尖到喘不过气来,直到走到四下无人之处她才停下步伐弯下了腰身,双手费力地支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水光滴答滴答地砸向地面,不多时便将地面润湿,积起的水渍霎时间凝结成冰。 不过是死物…… 幼时父亲尚在时就曾跟她说过,玉石是天地幻化而成的产物,天生便赋有灵性,工匠不过是将本就赋有灵性的玉石打磨雕刻成喜欢的模样,赠予喜欢的人。 是以秦桢一直都觉得,心念着心悦之人而造出的玉饰,赋有灵性的玉石会将那份心悦传递给那个人。 可她忘了,那个人并不在乎她送什么,也不需要她送什么。 什么贴身携带的玉饰,不过是她在异想天开罢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时,秦桢微微挺直身站了起来,恰如往日那般挺着身躯看向来人。 好在来人是闻夕,匆匆赶到搀着秦桢的手,瞥见她被泪水浸湿的双颊时愣在原地,“少夫人。” “我没事。”秦桢道。 不过就是被心上人如同凌迟般扎她的心而已。 这有什么呢,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秦桢取过帕子擦拭过脸颊的水光,心中深吸了好几口气后嘴角扯出些许笑意,她侧眸看向闻夕,如同没事人般地问:“表姑娘在何处。” “奴婢寻了人将表姑娘送去夫人身边了。”闻夕道,担忧地打量着眼前人,适才鹤一等人守在凉亭两侧她并没有听到凉亭内的谈话声,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少夫人……” “闻夕。”秦桢截断她的话语,泛着绯红血丝的眼眶已没了水光,不紧不慢地说:“你现在回府将鹤一送来的那块原石送来谭府,亲手交给谭仪筱。” 闻夕怔忪在原地,“那是世子送您——” 说着说着哑住了声,双眸对视间往日波光粼粼的神色消散于冬日,仅剩下点点漠然。 是啊,那是沈聿白‘赠予’她的,这点秦桢自然知情。 可是她不想要了。 如他所愿,赠予更加需要这块玉石的人。 秦桢眼眸被树梢上的积雪恍了眼眸,刺得眸中再次盈起了水光,她使劲儿地眨了眨眼眸,神色自若地朝着正厅的方向走去。 听到点儿风声的乔氏就在正厅门口站着,虽是在和其他家夫人闲话但眼神是始终望向其他地方的,是以视线中出现熟悉的身影时,她寻了个由头离开。 看到乔氏眼神中的担忧秦桢就知她或许是听说了什么,也不愿她再次为自己操心,故而微微扬起唇梢,“母亲。” 乔氏目光上下丈量着眼前人,对上那双稍显红润的眼眸时,心中沉了几分,“那浑小子又怎么你了?” 秦桢还是头次见她如此生气,甚至连‘浑小子’都用上了。 但她宛若没事人样地挽上乔氏的胳膊,道:“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块玉石而已,是我自己失了分寸。” 乔氏不信。 秦桢微微抿唇往后退了步,笑意吟吟地对着她撒娇道:“您好生瞧瞧,我是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眸中盛满笑意的秦桢恰似这世间最为瞩目的存在,但乔氏和她相处多年,自然是瞧见了笑意下蕴藏着的难过。 不过这儿确实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 而后的个把时辰中,秦桢神情变都没有变过,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地和众位夫人小声闲谈着,或者是随着乔氏一同去贺喜。 席间再次遇到沈聿白时,她也权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远远的,沈聿白望着她略含笑意的眼眸,指节不轻不重地叩着桌面,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随着乔氏和众世家夫人交谈。 被狠狠掐了一把的章宇睿瞧见他这样‘啧’了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谭家姑娘打着舒墨的名号来抢这块玉石,想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又何必这么逼迫秦桢。” “不过是块玉石而已。”沈聿白收回视线端起酒盏饮了些许。 谭仪筱能打着公主的名号来宫中必然是清楚的,不然她也不敢如此大张旗鼓地行事。 对于他而言,玉石只不过是玉石,京中也不乏有上好的玉石。 沈聿白指腹不疾不徐地摩挲着酒盏上的纹路,侧眸睨了眼好友,“你那儿还有没有差不多成色的玉石,送块来给我。” 被坑了一把的章宇睿正要开口,余光瞥见鹤一匆匆而来,止住了嘴。 “大人。”鹤一近身,“夫人身边的闻夕已经将玉石赠予谭家姑娘了。” 沈聿白摩挲着酒盏的动作微滞,抬起眸寻着那道轻薄的身影。 谭家此次举办的宴席邀请来的世家不少,前来和乔氏打招呼的夫人也不少,秦桢默默地坐在一旁听着。 席间有人提及不日后就是冬至时,她才恍如隔日似地回过神来。 本朝的冬至有祭祀天神、人鬼一说,而对于秦桢而言,那是她彻底失去双亲的日子。 娘亲逝世的那日就是冬至时节,那日年岁尚小的秦桢提着小竹篮和伙伴们前往热闹市集中玩耍,谁知回到家中时便瞧见娘亲倒在血泊之中,在她身侧落着开了刃的小刀,茶几上躺着一份信件。 她的娘亲是自尽的。 还没有等小秦桢反应过来,远在百里之外的大伯伯母已经赶到京中,掠着她回了秦家。 后来每年冬至前夕,秦桢都会前往山上祭拜双亲,冬至当日再去寻他们聊聊天说说话,已经这样持续了近九年。 前面的这些年,她并不是自己去的。 沈希桥是个嘴硬心软小姑娘,嘴上对她念念有词但是在秦桢未出阁前每年都会陪她一同上山。 后来她嫁入了沈家,年年都是沈聿白陪她去的。 现下的秦桢早已不知他是否是真的想要陪她去,还是迫于乔氏和沈国公的逼迫而陪她上山,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到现在为止,她今年也不想有他作陪了。 距离冬至还有五日时,秦桢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一人带着闻夕踏上了前往瑶山的路。
第13章 缕缕暖阳划破苍茫云层洒落,若影若现的晨光斜斜照在车舆上,穿过窗柩帐幔缝隙落入舆内倾洒于女子白皙纤细的手背,衬得手背犹如泛着透亮的曦光。 这是入冬以来久违的好天气。 秦桢掀开垂落的帐幔悬挂于窗柩斜侧,探出头望着窗外的光景。 积压在干枯灌木丛上的雪花融化成水,嘀嘀嗒嗒地往下落,放眼望去围绕着瑶山的桃林已被冬雪覆盖,若不是知晓这儿是瑶山桃林,只会觉得这不过是寻常树木罢了。 车轮碾过积雪吱吱哑哑作响,还未行驶到山脚已经听闻落脚处的热闹。 闻夕把塞好暖炉的绒毛手焐递过去,瞥了眼不远处的烟火,道:“许是这两日天晴了,大家都出来支起摊铺为生了。” 秦桢冰凉的手入手焐中,霎时间涌上的暖流捋着掌心纹路传至心口,临近山脚她往外看了眼,一眼就瞧见落脚街道入口处的五层矮脚架,上头摆着泛开点点浅绿色的各式玉石毛料,上山的人家们有的环视须臾再踏着雪上山,有的驻足停留围观着赌石的客人。 眸光不疾不徐地掠过矮脚架上的‘玉石’,能称之为可用的毛料寥寥无几,不乏有几样可用用来做小物件的翠石,但也着实掺着两三块手掌大小的蓝田玉,稳稳当当地摆在几块毛料斜侧方,若不仔细看都不会看到它们的存在。 秦桢掠了眼还在往山上走的人影和车流,收回视线的同时将帐幔落下,“下山时再来看看,若是有缘总会相遇的。” 对于玉石之类的原石毛料,她向来求个缘字。 若是没有缘,就算在手中停留再久也不会是自己的。 就比如那块已经赠予谭仪筱的毛料。 车舆停脚的地方离山腰还有段距离,秦桢循着人流踏上了上山的路。 双亲埋葬之处位于正西方向,越往里走人流愈发的稀少,再往里走上千百步时也就只剩下她和闻夕主仆二人的身影。 不说雪天难行仅仅是这么段路秦桢就有些喘不过气来,又往前走了七八百步后她终于撑不住,随意寻了个树干撑着微微喘着气,仰起头的刹那间,她瞥见了道熟悉身影。 跪在坟前的沈聿白身姿挺拔,恰似冬日里不折腰的常青松柏,若有若无的暖阳自上而下倾落他的身上,晕出缕缕光影。 闻夕也瞧见了不知何时已经到来的世子,下意识地笑着抬起头,“少夫人,世子也来了。” “嗯。”秦桢颔首,清透的眸光凝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她伫立在树梢下多时,都没见沈聿白要离去的意思,微微叹了口气后走向他所在的地方。 余光瞥见不疾不徐慢步而来的秦桢,沈聿白微微仰首和她对视,目光相撞的一瞬间,他看清了那双眼眸中霎时间敛下的怔忪神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走近后的秦桢方才看清墓碑前的花束和酒盏,还有个花梨木雕刻而成的匣子,她看着沈聿白拎起酒壶往酒盏中注入清酒,清酒徐徐往下坠时暖阳映在水色上,扬起阵阵缭绕烟雾。 沙土堆积冒起的坟上杂草已被清除,不知何时换上了新的沙土,就连墓碑上的字眼都被人用颜料再次涂抹清晰。 酒盏内的清酒堪堪溢出时,沈聿白抬起了酒壶将手中的酒盏递向伫立在两丈开外的人。 秦桢视线盯着白玉酒盏许久,见他迟迟没有收回手的意思她还是接过了酒杯,在他身侧跪下前她终是开口,“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不久前。”沈聿白取过新的酒盏重复适才的动作,半敛下眸,指节弯了些许,酒盏内的清酒徐徐坠落在墓前,“下朝后想起往年的今日都会来祭拜岳父岳母,顺路过来看看。” 宫殿和大理寺不在同方向,瑶山也不和它们在同方向,何来顺路之说。 秦桢心中明知他并未说实话,可也不想再次深究他为什么不说实话,不想要整颗心都牵挂在他身上,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七上八下,是以她也没有点破他的话。 她垂眸默默地清理着墓碑前的枯草,鹤一来时,也权当没有看到。 鹤一是来找沈聿白的,平日里冷着张脸的神色中带着些许焦急。 沈聿白抬起眼眸睨了眼不言不语的秦桢,将手边的匣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掀起衣摆起身朝着西方向走。 那并不是下山的方向。 直到走到无人之处,鹤一才道:“宫中传来消息,退朝后圣上身体不适传太医入殿,宫中将消息递出来时太医才从殿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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