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源头上已经生出了一片冷汗,艰难地说出了一个字。 沈乔仔细一听,是个“滚”,还未来得及反应,接着就被谢源推了一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懵了,都忘记从地上爬起来,眼眶眨眼间生出水光。 谢源在一道嗵的声响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间做了什么。 他看着沈乔,下意识地想要做些什么,但是手指抓了抓被褥,还是没有说出口。 两方沉默,屋里一时沉寂得能听见茅草屋外冰棱滴答滴答化水的声音。 谢源慢慢地调整位置,让身体靠在床一侧的泥墙上,墙壁的寒意透过薄衣传递到他的脊背上。 他心中清楚,自己心中怨惧,往日熟悉的人死了个一干二净,自己之后要么独自坚持到接应的人来,要么就是被发现然后被官服捉走。 前途未卜之下,心急攻心,失手推了这个姑娘一把,但再怎么做都不该怨到一个小丫头。 即使沦为阶下囚,谢源依旧是风光霁月的常清世子,骨子里的修养与严格的道德标准不断鞭挞着他,让他心中生愧。 “这位乔姑娘,你方才叫我什么?” 沈乔还红着眼眶呢,看了一眼谢源,似乎想要赌气,可面对着那样一张脸,只犹豫片刻便泄了气,低声喃道:“娘、娘说你是我的表兄。” 谢源暗自感叹她好哄,心底轻微地松了口气:“既然是表兄,那我……伯父,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沈乔老老实实道:“我爹去县城里了。说是买糖。” 糖是贵价物,谢源看这家徒四壁,怎么可能有钱买糖。 他心中轻轻一嗤,是用他娘的头和十来条人命换赏钱去了吧。 嗤笑之余不禁心思一动,人去了县城,这院子里应当只有这个丫头和她娘两个人,现在不就是逃走的好时机吗? 不,可行性太低。 他垂着眸细细思索。 如今隆冬,天寒地冻,没有马匹随扈,他一个人上路根本走不了多远。 与其冒险上路不如暂时留下,待择一时机,将随身玉珏换了钱买马,装备齐全之后再去西北找他的祖父。 将他留下的人目的左不过是盯上他的身份,为了更大的好处,暂时也不会动他,既然将他安排了个莫须有表兄的身份,他认下也未尝不可。 如此一想,心中略定。 沈乔见到他情绪稳定下来,有意拉近距离,便壮起胆子,将兜里的鸡蛋拿出来,放到他面前:“表兄,你吃鸡蛋吗?” 他没说话,因为那是一只鸡蛋。 如果放在三个月前,谢源绝对不会多看一眼,但是现在,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了东西了。 沈乔讨好地笑笑,主动将鸡蛋放到了谢源手心。 “你吃吧,我娘还煮了鸡蛋,我再去拿。” 谢源来不及说什么,沈乔跑了出去。 不一会换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进屋来。 妇人粗衣布裙,身量纤细,面目姣好。 那妇人一看便叫道:“乔乔,去倒碗水来。” 躲在门口用那双乌溜溜大眼睛张望的小姑娘哎了一声,跑远了。 妇人慢慢在床边坐下,爱怜地看着他道:“孩子,你的事你沈伯父跟我说了。以后就在这儿住着,这里以后就是你家,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 谢源双目微垂,不言不语。 只听妇人道:“我姓赵,你叫我赵姨就好,刚刚的是我女儿,名唤沈乔,是你妹妹。” 谢源淡淡地偏过头。 赵娘子怜惜地望着他,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熟鸡蛋,叮嘱他趁热吃,又喊乔乔去倒些热水来。 昨天听了沈丘说,这孩子是远房的亲戚,家中遭了山匪,父母一命呜呼,一个人走了老远的山路来奔亲戚,正好遇见了猎熊回来的沈丘。 谢源沉默地握着鸡蛋。 见他不言语,赵娘子以为他还在为父母难过,柔声叮嘱道:“你再歇歇,一路过来定是累了。等会我做好了饭再喊你。” 谢源微微点头。 赵娘子正要起身,忽地听到门外传来一声碎裂的声音。 怕沈乔被热水烫了,赵娘子忙出门,却见自家女儿正站在院子中央,地上还有个摔了的碗,忙拉住沈乔问:“怎么回事?可是烫着了?” 沈乔摇着头说:“刚才顾家的那个老太太来了,把厨房里的鸡蛋抢走了,我不肯给她,她就把碗摔了夺了鸡蛋跑了。” “顾老太呢?” 沈乔指着门口说:“跑了。”
第4章 赵娘子让沈乔在家待着,追过去一张望,发现顾老太太还没走远,就在墙根底下坐着剥鸡蛋。 顾老太太垫着个小脚,边剥鸡蛋边呸呸着骂人:“那赵娘子就是个木头驴,天杀的屁都不敢放一个。我就是拿了她两个蛋又怎么样?她敢说吗?” “乡亲们都要饿死了,你们家还吃鸡蛋!我拍拍老脸做不出来这种事,我嫌羞!” 顾娘子直劝:“娘,别说了。可别说了,是咱拿了人家的东西。” 顾娘子后悔不迭,一开始她是听她娘说要来沈家道谢的,结果没想到她婆婆一见到这碗鸡蛋就走不动道了,一把从乔丫头手里抢走了。 原先来道谢的话当然就不作数了,婆婆还骂她好打发,人家有鸡蛋都没给她,她却感恩戴德地抱一点人家不要的糙米回家去了。 想到这里,顾娘子其实心里头也有点芥蒂。 沈家既然有这么多鸡蛋,都不肯匀一个给她,还做出那副家里也没有粮的表情,让她心生愧疚了好半天。 顾老太用力推了她几把,叱骂道:“乡里乡亲的,吃她家点东西怎么了?都是一片地里长出来的,指不定还有我屙的肥的功劳,你抖什么猫尿?” 顾老太口中的一片地,估计是说的整个竹溪村的地,照她这么个理来说,这天底下的地都是她的。 赵娘子面色苍白,柔柔弱弱地喊:“顾奶,那是我家的鸡蛋,你快还给我!” 瞧见沈乔娘追出来了,顾老太赶紧将鸡蛋往怀里揽着,自己躲在顾娘子身后,怕被抢走。 “我呸!什么你的,在老娘我这里就是我的!” 她大骂沈乔娘不仁义,就拿那二两糙米来打发叫花子,自己躲在家里吃香喝辣,吃鱼吃肉! 嘹亮的大嗓门把附近的乡邻都招来了,在雪地里冻得缩手缩脚地朝着外头看。 众人都是知道顾沈两家是有恩怨的。 沈乔她娘嫁过来时候十里红妆,抢了同一天出嫁的顾老太女儿的风头,顾老太便要事事挑她的毛病。 在乡亲们看来,这么多年赵娘子一直忍着,一定是觉得亏欠,然后就是一直受罪。 有村里的婶娘招呼着跑来的沈乔问这是什么事。 顾家这几口人一直是她娘的玩具,她沾不上手,这次终于有了自己的机会,哪能放过。 沈乔先瞟了一眼,瞧自家娘还在那里玩得开心,似乎对她粘手也没什么意见,便一拍大腿,朝着那顾老太一边哭一边喊:“我们家昨天明明还喝的稀水,这是我爹跟牛二叔上山打熊才换来的鸡蛋!你要是有本事就自己去打熊啊!凭什么抢我家的!” 顾老太太骂道:“编!你还给老娘胡编,就一个晚上还能打到熊?谁不知道这大冬天的,熊都在树窝下藏着?这外来的娘们都是白眼狼!生出来的丫头是小白眼狼!” 乡亲们没作声。 要是以往,大家能帮忙说理的肯定就帮了,但是今年的冬天各家都不好过,本以为各家都是如此,没想到沈丘家里却如此阔绰,既然是这样,少一两个鸡蛋又有何妨? 反正人家家里定然是有鸡有鸭。 因此一个个都是冷眼看着,唏嘘着情面上的劝两句赵娘子莫要在意,顾老太年纪大了,便稍微低头让些。 听着这些话,赵娘子咬着牙关,面上仿佛受了百般耻辱,却不得不将苦果下咽的样子,任谁看了都觉得可怜。 沈乔也望着明抢东西的顾老太,气得像是只小牛犊一样,想要再抢过来,却被她娘死死拽住。 若是去抢回来,怕是不仅仅有这个吃独食的名头,还会有个抢长辈口粮的名头,她家乔乔可担不起这罪名。 当然,沈乔也并没有用力去追。 谢源已经穿好了衣服从屋子里出来,想要逆着人群趁机离开,却发现这条路无法避开沈家母女。只能紧张地从人群之外走。 他冷眼看到了这场闹剧,反应淡漠。 这世上本就人心险恶,王孙贵族会为了权利争来斗去,乡下小民也会为了几只鸡蛋而争闹不休。 只是百姓若丢了这几个鸡蛋,可能就会没了命。 沈乔感应到了蛊虫在附近,偷偷往外一瞧,就看见最外的一抹浅浅碧空色的衣角。 她咧了咧嘴角,指着谢源的方向就喊:“我表兄就是我爹去打熊遇见的!我表兄可以作证!” 人群纷纷避让,将神色僵硬的谢源暴露了出来。顾老太一看,吃的鸡蛋卡在了嗓子里,猛咳了几下。 没料到居然还真有人能作证,而且瞧着确实是一个眼生的孩子。 沈乔见他不动,跑过去拉住他的袖子。 被发现了。 谢源皱着眉,反手甩开沈乔,转身回去。 顾老太一看噗地笑出牙:“不知道哪里捡的野孩子,就跑家里认祖归宗了,我看啊,是那她守不住男人,让外头的小娘皮勾引了,才得了这个种。” “现在好了,外头的野种也管她叫娘,平白得了个大儿子。” 赵娘子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咱回去吧。” 她不忍再听,拦着冲着顾老太拳方向打脚踢的闺女往家走。 听到这示弱的话,谢源却动作一顿。眼前这幅画面有些似曾相识。 是他那昨夜死去的娘。 谢源的母妃王氏,是清河王氏贵女,在大部分时间里,她都一心扑在他父王和宅斗上。 直到他被送到京中的时候,面对着一众莺莺燕燕和绝情的父王,她说过这句话。 她眼中含着泪,说:“源儿,咱回去吧。” 然后本应该独自进京的他,有了永安王妃同行。 得意地占有着鸡蛋的老太太,她的身影仿佛和多年前那位姨娘交叠。 是他最讨厌的嚣张小人。 谢源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烦躁。 就当是报那两个鸡蛋的恩吧。 少年转身,脸上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但不知为何隐隐透着一股压力。 就好像少年本就是天生的贵人,从上至下地睥睨。 村里人俱是一怔。 谢源淡淡道:“连沈丘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还在这里大放厥词。” 顾老太被他的气势震慑得心中微微颤了一下,呸了一声:“这村里谁不知道谁家底!他沈丘不过就是个吃老婆嫁妆的莽汉,打得二两鸟肉的破落户儿,在老娘面前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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