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后,明黛换洗妥当先出了净房,抬手撩起帐幔,动作微顿,转头看了一眼书案上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的颜料盒。 片刻后,魏钦也出来了,明黛习惯性地滚到他怀里。 魏钦亲亲她的额头,搂紧她:“睡吧。” 只是抱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也是舒心的,魏钦闭目感受着这一刻的温情,眉心突然动了动,他拍拍她的屁股:“老实点。” 明黛若是能乖乖听话,那就不是她了。 她现在睡不着,回味起他吃瘪的模样,问他知不知道面靥是如何来的,她旁的或许知道的没有他多,但这妆容上头的研究,他肯定比不了她。 面靥原是宫妃们来了月信在脸上点的小点,以此来告诉皇帝不能侍寝,后来传入民间才作为妆面。 “你说巧不巧?”明黛小脚踢踢他。 魏钦轻“嘶”一声,捏着她的面颊:“取笑我?” “怎么会。”明黛嘴上否认,但眼眸中分明带着坏笑。 他碰不了她,但她可以碰他呀! 明黛摸出藏在枕头里侧的颜料匣和一支干净的画笔,笑意盎然:“你新教的梅花,我还没有学会呢!” 魏钦笑不出来,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明黛自动忽略他锋利的眼风,趴在他身上,凑过去亲亲他的唇角,笔杆在他心口敲了敲:“画这儿好不好?” 魏钦手掌握紧了。 “啪嗒”一声,明黛打开了颜料盒。 …… 次日一早,膳厅内只有魏钦和陈愖用早膳。 魏钦突然搁下筷子,抬眸看他:“看什么?” 陈愖伸手指了他一下,又摸摸自己的下颚:“你这儿沾了什么东西?” 魏钦薄唇抿紧,拇指指腹擦过他提示的地方,他已经猜到是什么了,一夜过去颜料已经吹干,他放下手,笑笑:“没什么。” 陈愖扬了扬眉,既然他说没什么,那便没什么吧! 他继续吃早膳,咬了一口肉馒头,低着头 ,肩膀却在不停的抖动着。 魏钦深吸一口气,凉飕飕的眼神送过去。 陈愖默默地咽下口中的东西,飞快的从碟子中抓了一个奶酥卷,起身往外跑:“我先去衙门了,你,你自己慢慢吃吧!” 他刚出门,“扑哧”笑出声来。 魏钦听着门外的笑声,捏了捏眉心,罪魁祸首尚在酣睡中,他能怎么办? 明黛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大奶奶今日还去白鹤巷吗?”百宜服侍她洗漱。 明黛只感觉到小腹微微有些不适,不妨碍她做事,不走路,坐轿辇就好了。 “我还要去看看的。” “那我吩咐备轿。”琳娘在一旁说。 * 甄明珠坐在沿街茶肆二楼,望着从眼前过去的轿辇,闭了闭眼睛。 “姐儿,”寒英将她手边已经凉透的茶水倒了,重新倒上一杯热茶,“姐儿别看了,明黛小姐已经走了,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找明黛小姐。” 甄明珠知道明黛已经走了。 她也没有事情需要找她。 甄明珠知道自己不该来,只是她控制不住地想看看明黛过得如何。 她如今幸福! 那她呢? “要是被太太知道,您该挨骂了。”寒英小声劝道。 甄明珠脸色又变了变,甄家现在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管她吗? 她苦笑一声,心口堵了一团气,要是找不到宣泄口,她要疯了,她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深呼吸,稍微冷静下来:“药送过去了吧?” “送了,每三日送一次,从来不敢耽误。”寒英连忙道。 甄明珠闻言,柔柔地笑起来:“走,我们亲自去探望探望徐师兄。” 甄明珠看着徐见懿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满足极了,心中的苦闷一扫而空:“师兄怎的病得如此厉害,我叫人送的药可有按时服用。” 徐见懿被书童扶坐起来,声音虚弱:“都吃了,可怎么都不见好。” 他心下也感觉到奇怪。 甄明珠皱眉说:“师兄别担心,我再找大夫帮你瞧一瞧。” 徐见懿连忙点头,甄明珠能找到大夫自然是扬州城内最好的。 甄明珠出了圆槐书院对寒英说道:“叫大夫缓一缓。” 看到徐见懿如今的模样,她重生后第一次感觉到畅快。 她上辈子为他受尽委屈和折磨,她怎么能轻易地放过他呢! 先前是她想错了,她不该放过他的,她活得不痛快,怎能让徐见懿顺意,她要看着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痛苦一辈子。 寒英应诺。 甄明珠回到甄府,刚下马车,便有小厮跑过来:“五小姐总算回来了,老爷太太正等着您呢!”
第一百零六章 甄明珠快要走到正院时, 甄安阳的贴身小厮突然出现挡住她的去路。 “五小姐,大爷让您回自己的院子。” 那小厮低声道。 甄明珠朝正院看了一眼:“大哥在太太那儿?” 近来甄安阳非常的忙碌,她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看到他了。 小厮点了点头。 甄明珠明白了, 脚步一转, 对身边的寒英说道:“我们回去。” 她在房中等了半个时辰, 甄安阳过来了。 甄安阳坐到与她隔着一张小桌的圈椅上,寒英上前为他斟茶, 茶香悠远透着淡淡的苦涩,他端起茶盏,抬起胳膊送到嘴边,顿了顿又将茶盏放了回去。 “大哥正院发生什么事情了?”甄明珠望着他反常的模样,柔声问道。 甄安阳唇角动了动,勉强扯出笑:“无碍, 你不用放在心上。” “大哥不要瞒着我了, 是不是与我有关?” 否则他怎么会派人传话让她不要去正院, 但是甄明珠猜不到他这番举动的原因。 甄安阳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这件事, 愤怒,羞愧, 不忍, 各种情绪充斥到心头, 难以启齿, 他沉默了半响:“父亲母亲替你相看了一门亲事, 我替你回绝了。” 甄明珠心一沉, 也有了数, 甄安阳说得含糊, 又不提起对方的名号,想必那人并非良配甚至这门亲事十分的荒唐, 她问:“是谁?” “莱州钱氏的二老爷。”甄安阳低声道。 莱州钱氏是山东府的名门望族,钱氏甚至还出了个诚郡王王妃,诚郡王是当今圣上的叔叔,王爷王妃都已年过六旬,钱二老爷是王妃的弟弟,今岁五十又四,他发妻两年前去世了,正准备娶一门续弦。 甄明珠浑身僵硬,喉咙口涌上一股恶心,她硬生生地压了下去,转头无助地看着甄安阳:“哥哥……” “你放心,有我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甄安阳赶忙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甄明珠手脚冰凉,背后止不住的发寒。 应太太之前带着她相看了许多郎君,其中有几个的确很不错,只是当时她一心等着魏肃生,不曾将那些人放在眼里,而现在甄家突然要把她嫁给一个年岁大到可以做她祖父的男人做续弦,恐怕是为了保全甄家。 甄明珠一直没有把近来的流言放在心上,府里上上下下都在传两淮都转盐运使司拖欠朝廷巨额税银,若流言是真的,这个亏空肯定是要两淮盐商补齐的。 假使甄家拖欠税款那自然也得补上。 那恐怕是一笔不小,甚至能动摇甄家根本的数目。 上一世徐见懿中榜后,甄明珠跟随他去往京城时,街边还有长淮盐号的盐铺,后来听人提起明黛时,也不曾听说甄家败落,所以她没有太过担心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但她实际对甄家当时的境况了解得不多。 甄明珠仔细回忆上一世这个时候扬州城内的发生的大事。 但对她而言那已经是十几年前了,那个时候的她不掌家只一心扑在徐见懿身上,也不关心外头的事情,记忆早已模糊。 她只是依稀记得有几年南直隶盐价异常昂贵,徐母还向她要银子囤盐,当时她们还为此吵过架,再多的,她就不记得了。 甄明珠这才感到心慌。 那上一世经历这件事的是不是明黛? 但是明黛后来嫁给了魏肃生,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脑海一片混乱。 “明珠,你怎么了?”甄安阳脸上充满担忧。 甄明珠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心绪渐渐平静,她脑海中思绪翻涌,心中有了计较,一瞬间,眼泪落得更厉害。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甄安阳:“家中是不是出事了?若是父亲和母亲希望我应下这门亲事,我愿意的!” 甄安阳拧了眉:“你不要胡思乱想,这门亲事我不会同意!” 两淮盐运司这些年亏空了近一千六百万两白银,甄家的长淮盐号不说是扬州府最大的,最少也是头几名的大盐商,怎么可能做到独善其身,追究下来,甄家恐怕…… 甄安阳忧心忡忡,但眼下更要防备着父母走错路。 “父母之命不可为,只要对甄家好,不管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甄明珠声音带着哭腔,肩膀不停的颤抖,脸上浮现害怕和抗拒。 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甄安阳叹息一声:“此事也并非全无转机,现在言之过早,但不管怎么样,都不需要牺牲你来解决这件事。” 甄明珠听着甄安阳沉稳坚定的声音,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她仿佛心中的算计,只知道愣愣地看着他:“大哥我。” 偏这时寒英匆匆拿了用温水打湿的巾子过来为她擦脸。 甄明珠接过巾子,没再继续说话。 “怎么了?”甄安阳耐心地问。 甄明珠做出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的表情:“明黛妹妹,我们可以去找明黛妹妹。” “她的夫君是盐运司新上任的同知大人!” “但是明黛妹妹恨着我们家,那该怎么办?我去道歉,只要我道歉了,妹妹肯定愿意帮忙。” “不是,明珠你冷静一下。”甄安阳起身拦住她,握住她的肩膀。 甄明珠缓缓收了脚。 甄安阳深吸一口气,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一切有我。” “我不会任由他们作践你的亲事。” 甄明珠安了心,她其实根本不会去找明黛,她只想得到他的愧疚。 但是他眼下拦着自己,是担心她,还是不愿为难明黛? 真可惜啊!这么好的哥哥不是她一个人的。 这偌大的甄府,只有她哥哥甄安阳是个正常人,老爷和太太—— 他们比不上他阿爹阿娘半分。 她觉得好笑,想起明黛曾经因为她的到来,百般讨好老爷太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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