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透着半真半假的恶意。 薛怀哪里不知晓庞氏是有意为之。 可无论如何,受苦受难的人都是瑛瑛。 自大婚之后,瑛瑛侍奉婆母、照料夫君的衣食起居,从未有一刻懈怠的时候。 薛怀心里只觉得万分歉然,此刻更是不愿意庞氏以如此残忍的方式来逼他点头。 瑛瑛何其无辜? “母亲,此番儿子去江南公干,实在是不方便带着瑛瑛。”他万般无奈地说道。 庞氏哪里会把他的推脱之语当真,只见她百无聊赖地把玩起了自己腕间的白玉镯子,嘴里道:“不带就不带,瑛瑛伺候人的活计比采薇她们还要再好些,可见在娘家的时候没少侍奉嫡母,如今正好把这十八班武艺用在伺候你娘身上。” 面对庞氏耍泼无赖般的一番话,薛怀愕然凝噎,心中天人交战,久久说不出话来。 眼见他露出了几分犹豫之色,庞氏便趁热打铁道:“也该到用膳的时候了,你快些回松柏院吧。” 薛怀果真从扶手椅里起了身,转念想到瑛瑛还留在霁云院,便皱着眉问庞氏:“瑛瑛可否与我一同回去?” 庞氏心里暗喜不止,这下可把儿子的心拿捏了十成十,面上却肃正般地说道:“你自个儿回去吧,让她在霁云院伺候我用晚膳。” 既然薛怀已经猜出了她的手段,那庞氏也半点不避讳自己的算计,以婆媳之道为理由好生“磋磨”瑛瑛几日。 就不信她这仁善有德的儿子能看的过眼去。 薛怀与庞氏四目相对了一番,彼此都瞧清楚了对方眼底的光彩。 “既如此,儿子便先回松柏院了。”反复思忖之后的薛怀还是后退了一步,朝庞氏行了个礼后如此说道。 庞氏心里虽失望,却也极为沉得住气,只笑道:“嗯,早些安睡。” 去就去吧,她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明白。 怀哥儿可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苦肉计对他来说也是百试百灵。 * 薛怀独身一人回了松柏院。 诗书与五经两人坐在泰山石阶之上,本是在掷骰子玩,冷不丁瞧见了回廊上的薛怀,身后空荡荡的再无旁的人影,两人便问道:“世子爷,夫人呢?” 薛怀答道:“在霁云院。” 说罢,便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书房里。 诗书与五经两人面面相觑,都悻悻然地收起了手里的骰子,起身去小厨房里提了晚膳的食盒来。 薛怀却是一筷未动,桌案上的古籍也仿佛极为晦涩难懂,一时半会儿他难以放空自己的心绪,连一个走都看不进去。 诗书在半阖的书房门外探头探脑地说道:“世子爷,该用晚膳了。” 以往薛怀用晚膳时总有瑛瑛在一旁凑趣,或是见她胃口极佳地吃菜,或是听她因欢喜而迸出的银铃般的笑声,总是让这冰冷冷的松柏院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可此刻的薛怀瞧着食盒里精致可口的饭菜,却仍是觉得胃口缺缺。 他想,厨娘的手艺没变,变的不过是他的心境而已。 从前总是一人用膳饮茶,也不觉得孤单零落,可骤然一人在这书房里用晚膳,竟是生出了几分不融于世俗的孤寂之感。 薛怀怔然不已。 草草用过晚膳之后,见瑛瑛尚未归来,薛怀又看不进去古籍,只能铺着宣纸练了几个大字,可练出来的字笔风凝滞,涩然又不成章法。 “是我心不静。”薛怀搁下了手里的笔墨,陡然自言自语道。 能让他的心平静下来的灵丹妙药,正在霁云院内大剌剌地摆着,与其交缠在一处的,还有他母亲为他设下的天罗地网。 薛怀都明白。 庞氏也明白。 她使出来的招数正巧拿捏住了薛怀的七寸血脉,薛怀其人,最怕的就是旁人因他而受牵连。即便是婆媳间的立规矩,即便庞氏磋磨瑛瑛的做法里有苦肉计的意图在。 他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瞧着瑛瑛在霁云院内“受苦”。 他想,这与情爱无关,只是他不愿旁人因他而受牵连而已。 良久,他瞥了一眼支摘窗外渐渐暗沉下去的天色,终是抵不过心中潮起潮落的漫舞思绪,从扶手椅里起了身,一径往霁云院的方向走去。 第15章 大婚第三十八日 霁云院内灯火通明。 庞世薇在正屋里用过晚膳之后,便陪着庞氏与瑛瑛做了会儿针线,丫鬟们也在一旁凑趣,说了会儿闲话后天色便暗了下来。 因庞世薇身子比旁人孱弱几分,一到暮色濯冷之时,便容易犯起咳嗽的旧症。 庞氏忙替她抚背顺气,怜惜不已地说道:“快些回碧纱橱安寝吧,姑母这儿有你表嫂陪着呢。” 一旁扶手椅里坐着的瑛瑛也搁下了手里的针线,笑盈盈地对庞世薇说道:“表妹可要顾着自己的身子,你若是病了,母亲这儿我可哄不过来。” 庞世薇羞怯怯地一笑,她眼睁睁地瞧着瑛瑛将庞氏哄得眉开眼笑,庞氏也十分中意这个儿媳,婆媳间的和煦氛围衬得她这个侄女都成了外人。 她心里的失落难以言表,只能黯然地离开了正屋。 庞氏只一心顾着与儿子斗法,倒是不把庞世薇的这些伤春悲秋的小心思放在眼里,只提点瑛瑛道:“若是怀哥儿冷清冷心些,我也不会教你这招苦肉计。你放心吧,我最多还能做上两日的恶婆婆,怀哥儿必定会松口。” 瑛瑛含笑着应了,正逢采薇端了两盏燕窝进屋,瑛瑛见状便起身要服侍庞氏,却被庞氏剜了一眼:“你是真把我当成那些爱磋磨媳妇儿的恶婆婆了不成?” 瑛瑛赧然一笑,只抬着水灵灵的眸子望向庞氏道:“儿媳孝顺母亲,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自嫁来承恩侯府后,庞氏这个婆母在里里外外的事务里给了瑛瑛不少帮助,她私心里极为感谢庞氏。 尤其是这一回薛怀不肯带她去江南一事,若不是庞氏在旁卯足了劲地替瑛瑛想法子,她哪里有把握能磨得薛怀松口? 庞氏用银勺舀了一口燕窝,因见瑛瑛立在她跟前怔愣无语,便笑着握住了她的皓腕,让她坐回紫檀木扶手椅里。 “你也尝一尝这燕窝,这可是采薇她们一早起来挑好的上等窝种,和外头买来的不一样。” 说罢,庞氏又借着这昏黄的烛火将瑛瑛自上至下地打量了一回,蹙着柳眉说道:“你也太清瘦了一些,往后你晨起时日日都要喝上一碗燕窝,银子从我账上走。” 瑛瑛自是推辞不肯受,可庞氏哪里在意这几百两银子,让瑛瑛调养好身子,早日为薛家诞下子嗣才是重中之重。 婆媳二人正说话时,屋外的房嬷嬷隔着珠帘说了一声“见过世子爷”,声响影影约约间飘入了内屋,庞氏脸上一喜,顿时给瑛瑛使了个眼色。 瑛瑛会意,忙立挺了脊背,做出了一副谨小慎微的胆怯模样。 薛怀走进正屋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他的母亲庞氏正居高临下地坐在临窗大炕上,手里捧着一盏燕窝,神色隐隐透着几分不耐。 而他的妻却瑟瑟缩缩地立在庞氏的身旁,不知是否是劳累了一日的缘故,此时她浑身上下都透着几分疲态。 庞氏抬眼瞧见了来人的面容,便笑着道:“怀哥儿怎么来了?” 薛怀身形立的笔挺如竹,无论何时皆有一股温润如玉的勃勃风姿,与一侧委顿疲惫的瑛瑛恰好迥然不同。 来时路上,他被冷风灌过衣领四周,薄冷的秋风如刀,将他吹得无比清醒自知。 薛怀师从当世大能,传教授业中除了把为国为民刻于心上之外,更将“无愧于心”四字作为为人处世的准则。 今夜他心绪难平,“愧”这一字已然难以自持。 所以他才会走来霁云院,走进庞氏布下的天罗地网里。 瑛瑛不该因他受这些莫须有的磋磨。 “母亲,儿子来接瑛瑛回房。”薛怀开门见山地与庞氏说道。 他料想着庞氏必会提起“带瑛瑛一同去江南”之言,可谁曾想庞氏却只是抿唇一笑,便爽快地应道:“既如此,你们便一同回去吧。” 薛怀惊讶不已。 另一侧的瑛瑛也摸不准庞氏的路数,可既然庞氏发了话,她也没有出声驳斥的道理。 “儿媳明日再来给母亲请安。”瑛瑛朝庞氏盈盈一礼后,便走到了薛怀身前默然地盯着自己的足尖瞧。 采薇等丫鬟都在悄悄打量薛怀与瑛瑛这对新婚燕尔的夫妻,姣美的那个正低眉敛目地盯着自己的足尖瞧,俊逸的那个则用温柔似水的目光凝望着自己姣美的妻子。 任谁看了,都会感叹一句——真真是一对般配的神仙眷侣。 “取两盏六角宫灯来,夜路难走,多警醒着些。”庞氏吩咐了采薇一句,旋即便在房嬷嬷的搀扶下走进了内寝。 直到此刻,薛怀才敢相信庞氏是当真没有什么后招。 两人离去之后,房嬷嬷边替庞氏通发梳头,边不解地问道:“太太怎么不提让夫人陪着世子爷一同去江南一事?” 方才明明世子爷已经心软,庞氏一提,他定会答应才是。 庞氏对镜一笑,便道:“你这老货,年轻时不肯嫁人,到老了也不懂男女之间的弯弯绕绕。” 房嬷嬷羞赧地说道:“还请太太指教。” 庞氏这才朝她狡黠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若是今夜迫着怀哥儿应下,那便是强求而来的。可若是明日怀哥儿受不住我对瑛瑛的‘磋磨’,自己主动提出来,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房嬷嬷听得云里雾里,只道:“奴婢愚笨,实在不明白。” “你只需知晓男女之间不过就是这些拉拉扯扯的算计。怀哥儿虽待人接物都文质彬彬,可我瞧着,他对瑛瑛有几分特别在。情爱之事,就在‘特别’二字中藏着呢。”庞氏如此笑道。 * 回松柏院的路上,薄冷的夜风无孔不入,连披了墨狐皮大氅的薛怀也觉出了几分冷意,更何况是只套了一件比甲的瑛瑛。 她走在薛怀的身后,因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的缘故,便不由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前头昂然行进着的薛怀不知怎得竟倏地停下了步调,瑛瑛躲闪不急,一头撞在了薛怀宽阔的脊背之上。 额头上的痛意比夜风还要夺人心志。 瑛瑛吃痛时还不忘谆声道歉:“对不起。” 薛怀回身,将被肃寒夜风吹得清弱不已的瑛瑛纳进眼底,心里有说不尽的歉疚。 瑛瑛莫名其妙的道歉之语,让他心间的歉疚瞬时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难以排解这样汹涌的情绪,只能褪下了自己的墨狐皮大氅,用其将瑛瑛罩得严严实实后,心里才安稳了一分。 “不必道歉,你是不小心撞到我的。”他道。 夜风袭来,只着单衫的薛怀却比方才大氅在身时更高兴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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