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寝室再度安静下来,暖帐里,晁灵云枕着李怡的臂膀,小声道:“我以为她会舍不得走的。” “有什么舍不得的,”李怡顿了顿,说,“她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晁灵云一愣,喃喃道:“原来你心里一直都清楚……” “我给没给过,自己岂会不清楚。”李怡搂紧晁灵云,怕她又胡思乱想,柔声道,“她若想走,一座光王宅根本困不住她。过去她留在这里,靠的是一点微薄的情分,如今这情分已断,她自然要离开这里,去走自己原本的路。” 晁灵云由李怡的话联想到自己,心中一阵悸动,又觉怅惘,不由将脸埋在他的怀里,轻声道:“这点上,我和她是一样的。” 之所以心甘情愿地收起羽翼,不过是,陷进了一个“情”字里。 午后,康承训抵达光王宅,在静志堂与李怡会面,一进门便满面春风道:“殿下,方才我见王宗实带着人在心远斋撤地毯,你可是打算换块新的?我那里刚好进了一批上好的波斯地毯。” “嗯,我正有此意,”李怡一脸从容道,“下次你送几块过来让灵云挑吧,只要厚实、舒服,价钱好说。” 坐在他身旁的晁灵云暗暗拧了一下他的胳膊,脸色红得十分可疑。 康承训立刻向晁灵云行了一个大礼,笑得格外谄媚:“晁娘子,这回我的生意可就靠你了,记得一定要选块最贵的。” 晁灵云满脸通红,都不敢看康承训的眼睛,催促道:“康大哥,还是说正事吧。” “正事我已经听王宗实说了,”康承训坐下,接过晁灵云递来的茶,谢了一声,才对李怡道,“殿下这些年不是一直派人盯着刘从谏嘛,让他们多加留心,迟早能发现吴青湘的行踪。” “这点我早就想过,不过盯着刘从谏的那几个,都是赵缜的人。” 康承训恍然大悟:“殿下是担心赵缜会对吴青湘心软?” 李怡点头:“赵缜的心思,我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我不便出面,就交给你了。” “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会帮赵缜想通的。”康承训摸着下巴,猫儿般的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这任务很艰巨啊,殿下。” “不是都准你敲竹杠了吗?”李怡提醒他。 康承训嘿嘿一笑,咕咚一口喝光了碗里的茶,放下茶碗巴结晁灵云:“娘子好手艺,我走南闯北,从没喝过这么香的茶。” “茶是王宗实烹的。” “我是夸娘子斟茶的手艺,不同凡响。” 晁灵云懒得理会他的油嘴滑舌,径自问:“你们要找吴氏,为什么盯着刘从谏?” “哦,吴青湘跟刘从谏之间,有灭门之仇。”康承训回答,“当初她答应追随殿下,一方面是基于报恩,一方面也是为了借殿下的势力,除掉刘从谏。这些年殿下虽然不能投桃报李,回应她的情意,但手里的人力物力,该提供的帮助,也不曾吝啬。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赔进去一个赵缜了。”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堆话,晁灵云听得是心情复杂,脸色微妙:“康大哥,你不必解释那么多的。” 那怎么行,挑地毯的是娘子,付钱的可是殿下啊!康承训嘴上不说,心里直乐,瞄见李怡满意的眼神,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 晁灵云瞧着他俩眉来眼去的样子,暗自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瞪着眼开口:“等等,太和六年冬天刺杀刘从谏的人,是不是她?” 此言一出,堂中顿时陷入沉默,李怡愣了片刻才尴尬地开口:“你竟然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幸亏我当时臂膀上没受伤,不然我就成了她的替死鬼了!”晁灵云说完,忽然涨红了脸,指着李怡怒道,“还有你,当时乘着马车在街上乱转,就是为了接应她的吧?如果当时是她上了车,你是不是也要用那……那种办法,来帮她脱身?” “怎么可能,脱身的办法多得是……”李怡难得支支吾吾起来。 “是吗?所以你承认当时就是故意要轻薄我咯?” “那倒也不是……” “那换作她你会怎样?” “我……” 康承训缩在一边躲避战火,无视李怡求救的眼神,心中默默念道:对不住了殿下,这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第201章 流血的东宫 十月庆成节,天子旧疾复发,称病不出,免了一切宴庆。 寝宫太和殿终日大门紧闭,除了太医进出,任何人不得进入,连前去探病的太子也被拒之门外。 整个大明宫像被阴霾笼罩着,到处都是一片阴森森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就连平日总是热热闹闹的东宫少阳院,都难得地安静下来,显得十分冷清。 午后,太子李永沮丧地坐在殿中,捧着脸唉声叹气,素日最得他宠爱的四个伶人此刻聚在他身边,变着法儿地逗他开心。 “殿下,虽说摆不了宫宴,小的们也可以演几出参军戏,给殿下解解闷。” “算了吧,父皇还病着呢,我哪敢和你们一起玩乐,还嫌我这太子之位不够稳吗?”李永白了他们一眼,继续两眼观天,望着天边层层密布的阴云,打了个哆嗦,“好冷啊,你们谁去拢拢火,让炭盆烧旺点。” 一名少年便凑到炭盆边,拿着铜箸拨火:“今年冬天来得早,天格外冷,殿下也要保重身体。” “殿下瞧这天上的彤云,又厚又密,据说冬天有这样的云,就是要下雪呢。”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一个伶人曼声唱罢,搓着手感叹,“下雪天,不喝点酒,手脚根本暖不起来呢。” “是呀,不能宴乐,酒总是能喝的吧?” 几个伶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李永心里也痒痒起来:“行,咱们备些酒菜,大家关起门来乐一乐,应该不妨事。” 太子一发话,众人欢天喜地,立刻张罗起来。 很快海陆珍馐、美酒甜浆陆续被送入东宫,殿中红烛高烧,席上盘碗山积,金樽、玉卮、牙箸、银匕,在烛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比这些金玉宝器更美的,是一张张洋溢着青春的脸庞,教坊少年们簇拥着李永,兴奋得大呼小叫。 “大家动静小些,莫惊动了外人。”李永在首席落座,吩咐身旁小宫女,“张十十,你去把宫门关了。” 说着他亲自拿起酒壶,满满斟上一杯酒,举杯遥祝:“愿父皇龙体安泰,万寿无疆。” 在座众人亦举杯同祝,陪太子连饮三杯,这才推杯换盏,大快朵颐起来。 几个少年正是顽皮的年纪,又关起门来吃酒,很快就忘了顾忌,与宫女们在席上划拳、行令、唱曲、拼酒,闹得热火朝天。 酒酣耳热之际,也不知是谁第一个下了酒席,在殿中转着圈子,跳起了胡旋舞。席上少年都是教坊出身,谙熟舞乐,便有人用筷子敲着碗碟打拍子,引吭高歌。少年们顿时兴奋起来,接二连三地放下酒杯,拉着宫女们到殿中跳舞。 只见满殿妖童媛女,个个身材纤细玲珑,身上的衣裳或素白,或浅绿,随着不停旋转,殿中像开遍了素雅的浅色石竹花。 李永醉眼蒙胧地望过去,只觉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心中涌起无限的欢喜。 正当殿中一片陶然沉醉时,殿门忽然嘭地一声打开,呼啸的寒风扑进殿中,瞬间惊醒了醉酒的少年。 两列内侍鱼贯而入,围住了欢饮作乐的众人,接着一道珠围翠绕的身影缓缓走入殿中,正是李永最憎恨的杨贤妃。 “殿下这里可真热闹啊,”她面若冰霜,一双凤眸扫过殿中噤若寒蝉的伶人和宫女们,最后目光对准太子李永,“圣上病体未愈,明令宫中禁止游宴,殿下却在少阳院里聚众饮酒、寻欢作乐,真是恶习难改。” 李永无法反驳,知道自己已是栽在了杨贤妃手里,气得砸了手中酒杯,咬牙道:“是哪个该死的去告了密!” 杨贤妃将他苍白的脸色看在眼里,冷冷一笑:“殿下沉溺宴饮,亲近小人,是为不贤;圣谕之下,明知故犯,是为不孝。圣上口谕,今日由我出面,替圣上管教一下殿下,来人啊——” “在。”殿中内侍齐声回应。 “将这几个伶人拿下,一人杖五十。凡是参与宴饮的宫女,杖三十。” 话音未落,殿中已是哭成一片。 李永知道杨贤妃一向心狠手辣,她带来行刑的内侍绝对会下重手,情急之下,忍不住开口求情:“这几十杖打下去,这些人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还请娘娘高抬贵手,从轻发落。” “只要殿下能够改过自新,几条人命又算什么?九月死掉的那批宫人,我看殿下都忘了吧?”杨贤妃瞥了李永一眼,嘲讽道,“他们若死了,也是殿下屡教不改的错。” 李永目瞪口呆地望着杨贤妃,在四周刺耳的惨叫声里,意识到自己的软弱无力。 堂堂太子又如何?面对实权在握的杨贤妃,他只有逆来顺受的份。 转眼之间,所有伶人和宫女都被绑到了殿外,排成几排,依次受刑。 轮到的人被按在早已备好的刑具上,剥去下裳,在天寒地冻中赤条条地挨打。只消一杖下去,被冻白的腰臀便红肿起来,再挨上几杖,肿胀成紫红色的臀肉立刻皮开肉绽,血顺着伤口淌了一地。 前一刻还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巧笑倩兮的小宫女,此刻变成刀俎间挣扎的鱼肉,场面惨不忍睹,伴随着啪啪杖笞声、哭泣求饶声、杀猪似的惨叫声,东宫瞬间成了堪比诏狱的血腥刑场。 李永无力改变眼前的一切,只能被杨贤妃指派的两名内侍胁迫着,木然站在殿前观刑。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这场惨剧却仿佛永不会结束。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痛楚煎熬,渐渐变得空洞麻木,视线也从亲信们被打得稀烂的身子上移开,望向头顶阴云密布的天空。 他仰着头,失魂落魄地站在彻骨的寒冷中,脸上忽然感觉到几点冰凉,飞散的神思才恍然回归躯壳,喃喃道:“下雪了……”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就这样不期而至,星星点点地洒落人间。 大宫女立刻撑开伞,为裹着貂裘的杨贤妃挡住风雪,殷殷提醒:“娘娘,当心风寒。” 杨贤妃缩了缩脖子,觉得这场风雪来得十分扫兴,厉声催促:“还不快点!一个个慢手慢脚的,没吃饱饭吗!” 这一吼似乎连老天都吃了惊吓,顿时朔风一紧,雪花劈头盖脸地扑了过来。 杨贤妃的脸被风雪刮得生疼,见刑罚已近尾声,便吩咐左右,动身离开少阳院。 在路过太子李永时,她刻意停住脚步,侧过脸来盯着他,嘴角挑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我知道殿下因为德妃的死,心里一直记恨我。”她顿了顿,慢条斯理道,“其实殿下一直以来,都错怪我了。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德妃她是自己病死的,就像殿下你,如果有一天被废了,那也是你自己德行败坏,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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