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灵云心里有预感,刘楚材一时半刻是回不来了,便忍不住插了一句口:“大人莫急,我记得刘楚材的弟弟也在学竿木,万不得已,可以替他上场。” 教坊使一愣,虽没回晁灵云的话,脸色已缓和了不少。他冲晁灵云点了一下头,随后便唤住到处找人的刘父:“刘大,别找了,你家二郎的‘龙游九天’练得怎么样?” “回大人的话,二郎差不多有大郎八九成的功夫,顶替他也不是不行,就是我得在底下看着点,以防万一。” “行,先这么预备着,快替你二郎扮上。”教坊使松了口气,不耐烦地挥手,“你们一个个都忙完了吗?少在这儿看热闹!” 众人四散开,晁灵云和宝珞也回归舞队。半道上,宝珞悄声问晁灵云:“是不是他等不及,提前将刘楚材抓走了?” “想抓刘楚材的,不一定只有颍王一个。”晁灵云摇摇头,压着嗓子回答。
第207章 翠翘的秘密 会宁殿中,锵锵间丝生,济济罗簪裾,飨宴正酣。 天子李昂高居御座之上,看着众臣向自己、向太子庆贺,唇角虽始终浮着一丝笑,凉意却随着下咽的素酒,染上心头。 此刻殿中央正耍着一场竿木戏,取了龙游九天的好彩头,一个十来岁的童子在三丈高的竿木顶端旋转翻飞,险象环生,引得观者阵阵惊呼。 李昂漫不经心地扫了几眼,忽然发现那竿木底下,一个神色紧张的大汉仰望着竿头童子,正围着竿木不停打转。 “那个绕着竿木打转的是什么人?”李昂问王福荃。 王福荃正看到精彩处,不假思索地回答:“回陛下,那人是耍竿童子的父亲。” 李昂一怔,心头一直莫可名状的沉重情绪,至此终于清晰起来。 他,一个膝下无子的孤家寡人,在这场立嗣大宴上强颜欢笑,接受所有人的道贺,是何等的滑稽。 “朕贵为天子,不能全一子……”两行清泪滑落脸颊,李昂看着王福荃惶恐地跪在自己脚下,低声道,“朕知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你不必劝朕……传朕旨意,庄恪太子薨逝当日,于少阳院受杖的伶人宫女,全数来会宁殿!” 王福荃浑身一震,颤声吩咐左右:“圣上有旨,尔等速去传召!” “是。”数名内侍疾步跑出会宁殿。 殿中众人此时已察觉不对,纷纷放下杯筷,惶恐低头,不敢直视落泪的天子,其中尤以杨贤妃的脸色最难看。 表演“龙游九天”的童子滑下竿木,躲在父亲怀里,懵懂地睁大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爹爹,是我耍得不好吗?” “不,不是。”刘大搂着小儿子,双手止不住地发颤。 圣上要拿的人里面,有他的大郎啊。 眼看长子就要凶多吉少,卑微的伶人眼含热泪,却连一声“开恩”都不敢求,只能在教坊使警告的眼神下,绝望地退出会宁殿。 偏殿里,圣上要找伶人兴师问罪的消息已经传开,唇亡齿寒,众人皆忧惧不已,哪还顾得上准备乐舞。 “这回是圣上要抓刘楚材了。”宝珞紧张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现在谁都不知道刘楚材在哪儿。”晁灵云话音一顿,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我去找找他。” 她知道出去盲目地寻人,其实希望很渺茫,却还是想碰碰运气。 “我也去,”宝珞立刻附和,“事情闹成这样,今日《霓裳羽衣曲》肯定是跳不成了,我好歹要弄清楚这里头究竟是什么名堂,不然也太冤了。” 晁灵云点点头,二人便去找元真,只说要出去打探打探。元真当她们两人是去找光王和颍王,这节骨眼上,能多知道点消息总是好的,因此元真想也不想便点头答应。 二人快步跑出会宁殿,面对巍巍大明宫,宝珞想了想,对晁灵云道:“我们分头去找。若是谁有收获,就回来跟另一个人通气。” “好。”晁灵云点头答应,与宝珞分头跑开。 也许是上天眷顾,晁灵云在会宁殿附近找了没多久,便看见一名舞姬神色慌张地溜出会宁殿,跑进了一条僻静的宫道。 晁灵云一眼便认出那舞姬是翠翘的弟子,她心念一转,决定悄悄跟在那舞姬身后。 舞姬浑然不知自己已被人跟踪,一路跑进一座偏殿,晁灵云默念了一声“天助我也”,猫着腰摸到大殿背光的一侧,用发簪捅开窗纸往里窥视。 连着刚刚进殿的舞姬,偏殿中此刻有六个人,其中一个趴在地上的正是刘楚材,站着的五人一个是翠翘,其余四人有两名是她的弟子,另有两名面生的内侍,晁灵云并不认识。 刚进殿的舞姬正气喘吁吁地向翠翘报信:“师父,圣上命人传召刘楚材呢。” 这消息显然让翠翘吃了一惊:“怎会那么巧?这下倒不便把人直接弄死了,莫非是谁走漏了风声……” “呵呵呵……”趴在地上的刘楚材忽然笑出声,抬起被揍得肿胀的脸,盯着翠翘问,“贱人,你怕了吗?” 翠翘瞬间面孔扭曲,一脚踢在刘楚材脸上:“我怕什么?” “怕什么?当然是怕你那点勾当,被圣上察觉啊!”刘楚材唾出一口血沫,冷笑,“自太子薨逝,这一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根本就是安王的人。当初我等被杨贤妃杖责,你巴巴地跑去少阳院,我还以为你只是去献殷勤,结果太子当夜暴薨,你敢不敢说,你当初到底去做了什么?” 骤然听到此等秘辛,殿外的晁灵云不由心跳加剧,冷汗顺着脊背潸潸而下。 翠翘却一脸嘲讽地看着刘楚材,不屑道:“这些都是你没事瞎琢磨出来的胡话,你以为圣上会信吗?” “信不信,等我去御前自陈,一切便见分晓。” “哼,安王说的一点没错,你这种蠢人,挨一顿打是不会变聪明的。”翠翘对身旁内侍努努嘴,示意他们动手。 “贱人!太子生前待你不薄,你忘恩负义,不得好死!”刘楚材破口大骂,在挣扎中被两名内侍从地上拽起来,一人抓着他的发髻,另一人不知往他嘴里灌了什么。 只听刘楚材爆发出一声惨叫,随后嗓子眼像被滚油泼过,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呻吟,再也说不清一个字。 隔着窗子目睹了全程,晁灵云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抓着窗棂的手指微微发颤。 殿中,翠翘的两名弟子也被吓得脸色发白,其中一人小声劝道:“师父,圣上的人恐怕一会儿就要找来了。” “知道,”翠翘不耐烦地冲了她一句,对内侍道,“一会儿等圣上的人来了,你们知道该如何交代吧?” “娘子放心,安王自会打点好一切。”一名内侍笑道。 翠翘满意地点点头,对着奄奄一息的刘楚材道:“如今圣上身边都是谁的人,你可瞧明白了?还妄想替太子鸣不平,简直是痴人说梦。算你运气好,撞上圣上要传召你,就先让你多活两天,至于其他的,你就别指望了。”说罢,她便领着两名弟子,离开了偏殿。 片刻之后,传召的内侍们果然找到了这里,见到刘楚材,领头的便埋怨殿中内侍:“人怎么被打成这样?圣上传他召见呢,这让我们如何交代?” “就说他拒不受捕,你们被迫动武呗。” “成,那就这样吧,”领头的内侍一口答应,与同伴合力将人架起来,往殿外拖,“记得替我们向安王问声好。”话里的意思,显然知道这两人是安王的心腹。
第208章 泣血会宁殿 直到内侍们架着刘楚材走远,晁灵云才缓缓动身,返回会宁殿。 此时宝珞早已回到偏殿,见了晁灵云,立刻对她说:“灵云,刘楚材已经被押至御前了。” “我知道。”晁灵云平复了一下心情,附在宝珞耳边,悄声道,“翠翘是安王的人,庄恪太子的死,很可能与她有关。” 宝珞倒吸一口凉气,用唇语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晁灵云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宝珞的耳朵,一五一十告诉她:“刘楚材被押回来之前,一直和她在一起,我什么都听见了。方才你看见刘楚材的惨状了吗?那都是她指示安王的手下干的。” 宝珞脸色一白,愤然道:“大家同是教坊出身,她为何那么狠……” “我听了个大概,似乎是刘楚材发现太子薨逝另有隐情,想找机会禀报圣上,消息却被提前泄露给了安王。” “难怪呢……安王能知道的事,我那冤家自然也能知道。”宝珞恍然大悟,不甘心地跺了跺脚,“他怎么不说清楚呢!如果我知道事关人命,一定会盯紧刘楚材,不让翠翘害了他。” “你对颍王争权的事一向很抵触,他自然不会什么都告诉你。”晁灵云叹了口气。 宝珞心中很是懊悔,奈何事已至此,只能寄希望于天子:“如今刘楚材已在会宁殿中,但愿圣上明察秋毫、辨清忠奸,还庄恪太子一个公道。” “但愿如此吧。”晁灵云轻声附和,想到天子身边已被奸佞包围,只觉得前路渺茫,看不到任何希望。 …… 此刻会宁殿人心惶惶,鸦雀无声,已毫无欢宴气氛。 天子李昂俯视着跪在丹墀下的伶人、宫女,哑声道:“当初就是你们这群人,有的怂恿太子饮酒作乐,有的阳奉阴违、通风报信,使朕与太子最终父子离心、阴阳两隔。太子薨逝,你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不要以为当初那区区几十杖,就能抵消你们的罪孽。”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少男少女哭成一片,齐声求饶:“陛下开恩啊……奴婢只是年少无知,一时糊涂,怂恿太子饮了酒。奴婢对太子从无二心,绝不敢阳奉阴违、通风报信啊,求陛下开恩,留奴婢一命!” 李昂看着丹墀下那一张张痛哭流涕的脸庞,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一年前那个寒冷的雪夜,王福荃说永儿冒着雨雪来看他,求他宽恕。若是时光能倒流,他一定对永儿敞开怀抱,告诉他从此不必担忧惶恐,自己会做一个宽容耐心的好父亲。 然而大错已铸成,他的永儿再也不可能回来。 现在跪在地上的这群人求他宽恕,简直可笑,他的永儿都没得到宽恕,这群人又凭什么? “你等身为下贱,不思尽忠报效,构害太子、欺君罔上。今日朕又立了太子,留着你们,岂不是姑息养奸,重蹈覆辙?”李昂忍着眼泪,厉声道,“庄恪太子早薨,皆因尔等!朕只要尔等偿命,不株连亲族,已是宽待了!” 满腔的悔与恨,化作一道夺命的圣旨。他用杀戮替独子报复,替自己报复,然而被痛苦折磨的心,并不能得到救赎。 李昂喘着气,透过蒙胧泪眼,看着一群半大孩子被拉出会宁殿,惨烈的哀嚎哭叫声震得他两耳嗡鸣,胸闷气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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