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惊人。帐中叫嚣的人顿时息声,连黠戛斯可汗都挑起一边眉梢,将视线转向了晁灵云:“我,迎接,太和公主?” 晁灵云昂首挺胸,迎着可汗深邃的目光,从容不迫道:“既然可汗已经灭了回鹘,可敦便不再是可敦,而是大唐的太和公主。回鹘可敦虽是可汗的俘虏,大唐公主却当得起可汗的座上宾。” 可汗沉默了片刻,轻轻点头:“你这婢女,说话倒有几分道理。”说罢吩咐身侧宰相:“请太和公主上座。”却到底没有起身相迎。 晁灵云见好就收,默默扶着太和公主落座,自己顺势跪坐在公主下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保持警惕。 不远处,注吾合素留意到她虎视眈眈的小模样,忍不住偷笑。 相比大明宫奢华的宫宴,黠戛斯可汗的大宴实在乏善可陈,但在荒凉的塞外草原上,只要有酒有肉,有歌有舞,便是一方天堂。 小小的风波过后,大宴又恢复了热闹。笛、鼓、笙、觱篥、盘铃的乐声响彻牙帐。骆驼、狮子也被驯兽人牵上舞筵,表演些简单讨喜的舞蹈。 可汗没有蓄养乐伎,上场助兴的都是部落里能歌善舞的男女,这群马背上颠沛流离、朝生暮死的战士,连歌舞里都带着一股豁出性命的豪情,倒比贩售色艺的乐伎生动许多。 宴上除了酒,只有羊肉、马酪等荤食,没有果蔬,晁灵云怕太和公主克化不动,便抓了一把阿月浑子,替她慢慢剥起来。 忽然侑酒的女奴端来一盘柔软的面饼,献给太和公主。晁灵云惊喜地抬起头,发现王座上的可汗正与太和公主对视,微微颔首,以示关心。 晁灵云心中一动,觉得这黠戛斯可汗也许是个能讲理的人,值得冒险一试。 于是她以代公主道谢为由,来到可汗王座前,稽首下拜:“奴婢代太和公主向可汗谢恩,谢可汗赐饼。” 可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场面顿时十分尴尬。 晁灵云却是个不怕尴尬的主,她面带微笑,再次说出一句胆大包天的话:“可汗黑发黑眸,与一般黠戛斯人不同,想必是汉朝大将李陵的苗裔。” 黠戛斯人多数是赤发绿瞳,以黑发为不祥,是以部落中黑发黑眸者,都以李陵苗裔自居。 遥远的汉朝降将,血脉早已星散,又怎会是那么多人的祖宗?但李陵曾被匈奴单于封为坚昆国王,而坚昆正是黠戛斯的汉时古称,认他做祖宗,总比自认是一个杂种强。 听了晁灵云的恭维,黠戛斯可汗却冷笑一声,用生硬的汉语回答:“你这婢女,懂的倒不少。” 晁灵云听出可汗语气不善,心中一凛,果然下一刻便见他丢下金杯,右手快如闪电,刹那间拔出腰间佩刀,掷向晁灵云。 晁灵云感到眼前寒光一闪,身体本能地向一旁闪避,躲开凛冽杀气,等回过神定睛一看,才发现可汗的佩刀已没入地面数寸,刀柄犹在微微颤动。 晁灵云深吸一口气,伸手拔出佩刀,膝行到王座前,双手将刀举过头顶,奉还可汗。 可汗却不接刀,只是眯着眼打量她,缓缓道:“你能躲开我的刀。” “是可汗仁慈,没有真心对奴婢下杀手。”晁灵云回答,见可汗不为所动,显然对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只好又解释了一句,“奴婢学过剑器舞,所以对刀剑的反应比一般人更敏捷。” “剑器舞,”可汗饶有兴趣地咀嚼着这个词,抬起下巴指了指帐中舞筵,示意晁灵云上场,“若跳得好,饶你不死。” “是。”晁灵云大方地应下,收回可汗佩刀,托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起身走向舞筵。她一边走,一边脱去身上厚重的锦裘,在一片起哄声里,将锦裘抛在舞筵边,轻盈登场。 因为晁灵云的意外出现,帐中曲调骤然一变,只剩下羯鼓和盘铃声,晁灵云侧耳倾听,发现节奏是自己熟悉的《浑脱》,顿时放下心来。 《浑脱》本是剑舞曲,晁灵云曾在教坊学过,看来牙帐里的乐手还算友善,知道她要跳刀舞,特意换了适合的曲子。 可汗佩刀虽比自己惯用的吐蕃弯刀沉重许多,她倒可以应付,最值得担心的正是曲调陌生,若跳错了节拍,舞便不能算舞了。 眼下有了熟悉的曲子,只要套用当年《朝云引》的动作,便足以让黠戛斯部落的人大开眼界。 于是晁灵云踩着鼓点,即兴起舞。一时红裙蹁跹,宛如榴花盛开,倩影轩昂,堪比狂放侠客。晁灵云将手中佩刀舞成一朵银花,随风萦回,疾如游电,劈、扫、刺、挑,寒光森森,杀气横溢,直把舞筵变作沙场,令观者悚然变色,为之倾倒。 只见满座莽夫蛮勇,都放下酒杯,忘了口腹之欲。连王座上的黠戛斯可汗都收起了懒散筋骨,专注地望着舞筵上风华绝代的佳人。 他平生戎马倥偬,不近女色,白日揽于怀中、夜里躺在枕边的,正是手中这把佩刀。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把刀,可以在别人手中绽放出另一种风姿,不同于自己掀起的腥风血雨,眼前金帐美人,舞出的是塞上风雪、瀚海霜月,是自己战后纵马沙场,踏过遍野横尸才会有的快意孤寒。 一舞结束,帐中众人意犹未尽,静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雷霆般的欢呼。 晁灵云朝可汗遥遥一拜,走下舞筵,拾起锦裘披在肩头,如衣锦还乡般穿过一片热情的欢呼,走到王座下,再次跪地奉还佩刀。 这一次可汗终于倾身接过刀,眼神里也有了欣赏之色:“你的舞很好,不但值得你的性命,还值得我的赏赐。你想要什么?” 晁灵云抬起头,望着可汗粲然一笑:“奴婢想要可汗一点时间,容奴婢说一说心里话。”
第224章 好口才不如好酒量 黠戛斯可汗听到晁灵云的要求,有些意外,但还不至于拒绝:“可以,你过来,替我侑酒。” 晁灵云欣然从命,走到王座边,接过酒壶,代替了为可汗斟酒的女奴。 可汗递上金杯,看着晁灵云为自己倒酒,忽然问:“你酒量如何?” 晁灵云唇角上翘,含笑道:“应该可以陪可汗尽兴。” “好,”可汗顿时兴起,用黠戛斯语吩咐女奴,“去取酒杯来。” 女奴领命而去,须臾取来一只金杯,阔口深腹,与可汗用的金杯恰是一对。 晁灵云见可汗并不介意,便接过金杯,替自己斟满:“奴婢先敬可汗一杯,祝可汗开疆扩土,战无不胜。” 可汗微微一笑,接受了晁灵云的恭维,见她将酒一饮而尽,赞许地点头:“我们身边没有能听懂汉话的人,你有什么心里话,就说吧。” “是。”晁灵云一边替可汗斟酒,一边试探道,“之前奴婢提到李陵苗裔的时候,可汗生气了?” 可汗眼神一暗,沉声道:“我不信这个,黠戛斯人,只信手里的刀箭。” “奴婢明白可汗的意思。可汗如今的地位,都是浴血奋战而来,不是靠那莫须有的血脉传说。”晁灵云又替自己满上一杯,放下酒壶,与可汗举杯同饮,“奴婢心中倒有个想法,可汗不妨一听。可汗如今虽称霸草原,却不曾获得大唐天子的册封,这可汗之位,多少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大唐天子姓李,若可汗顺水推舟,自认李陵后裔,便是与唐同姓,获得天子册封,岂不是顺理成章?” 可汗听完晁灵云的建议,默然不语,只拿一双墨黑的眼珠紧盯着她,像是要看穿她的内心。 晁灵云不动声色,依旧不停为可汗斟酒,只要可汗饮下一杯,自己便也奉陪一杯。 青稞酿出的酒不算适口,入喉却别有一番粗糙的烈劲,火辣辣几杯下肚,整个人便暖洋洋得好似要飘浮起来。 酒意使晁灵云双颊酡红,眸光如水,看上去如小动物般无害。可汗见她如此,终于渐渐放松警惕,卸下心防。 “你的酒量确实不错。”可汗看着晁灵云稳稳倒酒的双手,忍不住赞了她一句。 “只要可汗尽兴就好。” 可汗低声笑起来,兴味盎然地打量晁灵云:“我已经许久不曾尽兴了。” 晁灵云大胆地与可汗对视,笑道:“那今夜奴婢便奉陪到底,不醉不归。” 或许烈酒真的可以乱性,就在晁灵云口出狂言后,一向谨慎的可汗竟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你若能喝赢我,你的话,我会考虑。” 晁灵云立刻拍案欢呼:“一言为定!” 可汗一愣,意识到自己失言,倒也不反悔,只是抢过晁灵云的酒壶,亲自将她的酒杯斟满,一心一意要喝赢她。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乐声渐止,大宴将歇。牙帐内的将士烂醉如泥,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尚有几分清醒的醉汉,也彼此搀扶着蹒跚离去。 王座上,晁灵云依旧在与可汗拼酒。一杯杯青稞酒像白水一样被她灌下喉咙,这不要命的喝法,让坐在下首的太和公主看着害怕,忍不住起身离座,上前抚着她的脊背,颤声劝阻:“别再喝了……” “公主,没事的,”晁灵云笑着转过头,晕乎乎地望着公主,眨眨眼睛,“我还能喝。” “你这婢女,确实厉害……”可汗口音含混地夸了一句,眼神已有些涣散,“说你厉害,又天真的很。什么李陵后裔、与唐同姓……连我都不屑认的血脉,大唐天子又怎会相认?” “可汗若觉得光是同姓,分量不够,奴婢还有一个主意……” 可汗看着满面红霞、双眼闪亮的晁灵云,一瞬间心念动摇,准许她开口:“你说。” “送太和公主归唐。” 话一出口,太和公主最先变了脸色。可汗错愕地盯着晁灵云,愣了片刻,猛然大笑:“哈哈,哈哈哈……原来你的心思在这里。” “太和公主是大唐与回鹘缔结的鸳盟,可汗征服了回鹘,留着公主又有何用?倒不如送公主归唐,大唐必会封赏,得一个可汗的称号,又有何难?” “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要我出人出力,送公主回去,送你回去……”可汗看着晁灵云,冷笑道,“要不要向大唐示好,得由我说了算。今夜我已经尽兴,你,滚回去。” 晁灵云不再说话,向可汗行了一个礼,扶着太和公主退出了牙帐。 帐外夜寒透骨,晁灵云打了个哆嗦,脑中仅有的一点醉意烟消云散。 太和公主挽着她的胳膊,心有余悸道:“灵云,你对可汗说的那番话,太冒险了。” 晁灵云在刺骨的寒风中紧紧依偎着太和,叹了口气:“我知道,可如今我们手里一点筹码都没有,倒不如兵行险招。” “灵云,你还不够了解这片草原。”太和黯然道,“草原蛮夷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死了一个可汗,就会有下一个,灭了一座金帐,就会有下一座。如今回鹘各部落,一定在整合势力,推出一个新的可汗。黠戛斯可汗除非征服所有回鹘部落,否则送我归唐,就要付出足够的兵力保护我,这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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