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宵禁制度与寻欢作乐之间不可调和的时间矛盾,主人为了尽兴将客人留宿府中,在这个年代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元真睡觉认床,觉得留宿实在有点麻烦,至于晁灵云她才不会说,自己其实求之不得呢。 王璠身为主人很是慷慨,特意给元真和晁灵云都安排了单独的客房。晁灵云再次浅眠到半夜就睁开了眼睛,正盘算着如何出门打探打探,就听见自己的房门被人砰砰敲响。 “谁?”她好奇地问了一声。 “是我……豆卢著。”站在门外的人口齿不清地咕哝着,显然醉得不轻。 晁灵云在黑暗中捂着嘴偷偷一笑,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捏着嗓子羞怯地答复:“豆卢将军,奴婢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那正好,我们可以夜雨对床,好好聊聊天。我保证什么都不做!你千万别害怕……”豆卢著倚着门,醉醺醺地说。 晁灵云笑得暗暗捶床,却假装听不懂:“什么叫夜雨对床?今天又没下雨呀?” “哦,这是文人喜欢用的说法,我一个粗人,其实也不喜欢整这些酸文假醋的。”豆卢著懒得再装斯文,不耐烦地拍拍门,“快开门吧,别端着了,今天你在酒宴上偷偷看我,其实就是故意招我吧?连王中丞都看出来了才特意撮合我们,你别给脸不要脸。” 晁灵云冷冷一笑,赤着脚跳下榻,也不点灯,在一片黑暗中悄悄走到门边,拔开了门栓。 倚着门的豆卢著顺势扑了进来,跌跌撞撞地闯进屋中,摸黑寻找晁灵云:“娘子在哪里?怎么不点灯……” 晁灵云悄无声息地绕到豆卢著背后,用快到令他措手不及的速度,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随后踩着他的脊背,用自己的披帛反绑住他的双手。 豆卢著醉得太深,根本无法反抗,只能糊里糊涂地任她摆布。 晁灵云一气呵成地制服了豆卢著,这才慢条斯理地点亮了灯,蹲在他身旁娇滴滴地问:“将军,这是不是就叫夜雨对床呀?” 豆卢著趴在地上,勉强抬起头,醉眼蒙胧地望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小娘子,但见她赤着一双玉足,未加披帛的肩膀雪白圆润,在灯火映照下泛着一层柔幼光晕,美得像莲花成精,难以描画。 只是惊鸿一瞥,豆卢著的身子便已酥了半边,晕陶陶地笑道:“对……” 晁灵云呵呵冷笑,随后语气一变:“承蒙将军看得起,夜半光临寒舍,请恕奴婢不能多陪,将军就先在这里睡一觉吧。” “娘子要走?”豆卢著云里雾里地问,“你要上哪儿去?” “我要去找我的师父元真娘子!”晁灵云恼火地回答,脸上泛着凶狠的戾气,“你们玩这一套猥琐的把戏,安知她不会着了你们的道?” “娘子别走!”豆卢著立刻不舍地喊住她,咕哝道,“元真娘子是先帝禁脔,没人敢动她的……你别走……” 豆卢著的话着实令晁灵云吃了一惊,她从没探听过元真的过去,完全没想到她身上还有这等秘辛,忙问:“她是哪位先帝的禁脔?” “穆,穆宗……”
第019章 非礼 穆宗?!晁灵云暗暗震惊,面上不动声色,为元真担忧的一颗心到底安定了下来。 可惜要务在身,她必须先应付眼前的豆卢著,暂时顾不上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晁灵云故意气哼哼地拔了豆卢著一根胡子,听他轻轻哀叫了一声,才坏笑着问:“我师父你们惹不得,所以你就敢来欺负我了,是不是?” “娘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我对你是认真的……”豆卢著醉脸酡红,笑嘻嘻地打了个酒嗝,“娘子若从了我,保你终生有靠。” “啐,将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禁军虞候,说话好大的口气。”晁灵云手捧双颊,不屑地娇嗔。 “娘子莫要小看我,右军王中尉的心腹、昭义节度副使郑公你知道吗?他是我表亲……”豆卢著生怕自己被一个小娘子瞧不起,借着酒醉夸夸其谈,“就去年,我帮了他一个大忙!若没有我,不但他会丧命,只怕连王中尉都性命难保……我为他们立下这份功劳,飞黄腾达,嗝,指日可待……” 晁灵云听他主动提及去年的事,心中大喜,却故作天真地笑道:“呵呵,就算将军不是吹牛,王中尉真的很器重你,那又如何?我可是跟过光王的人,王中尉再位高权重,又岂可与天家相比?” 豆卢著被一个小娘子这般讥嘲,颜面大损,不禁也恼火起来,冷笑道:“娘子就不要拿那个哑巴王来自抬身价了。哼,如今放眼朝野,只有王中尉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不信。”晁灵云盯着豆卢著发红的双眼,缓缓诱导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的都是当朝宰相,王中尉本事再大,能奈何得了宰相吗?” “啧,娘子这话,一听就是短浅的妇人之见。”豆卢著趴在地上嗤笑她,不耐烦地挣扎了两下,“我的手麻了,娘子快替我解开,再闹下去,可就不好玩了……” “我就不解。”晁灵云不但不从,还又拔了他一根胡子,“你嘲笑我见识短浅,我生气了!” “嘶——娘子好狠辣的手段,”豆卢著疼得嘴角一歪,看着眼前作妖使坏的美人,却是欲火更炽,“我又没说瞎话,去年宋宰相的事难道你不知道吗?他不自量力,想和王中尉斗,结果呢?不但他自己被贬到开州,当时他一家上百口人,差点被王中尉先斩后奏,当场灭门!” 晁灵云瞬间捕捉到他话中的玄机,连忙佯装不信,反问道:“照将军原先的意思,王中尉如果想杀谁,除了天子根本没人拦得住,那他当时怎么就没能先斩后奏呢?” “……”豆卢著顿时语塞,醉昏昏的脑袋转了半天,才找到答案,“那个……其实禁军中还有一人,能与王中尉分庭抗礼,当时就是因为有他出言反对,才没使宋府灭门。” “那人是谁?” “飞龙使马将军。”显然连豆卢著也甚是敬畏这个名字,他说完就有些后怕,连酒都醒了三分,“此事在神策军中都鲜为人知,你也不要外传,免得触怒了王中尉。” “晓得晓得,奴婢一个弱女子,哪敢传王中尉的闲话,不要命了?”晁灵云粲然一笑,替豆卢著解开缚手的披帛,“如今知道将军前途无量,奴婢便可安心了。将军若真的对奴婢有情,今夜请先回去,不要做那礼法不容、始乱终弃的薄幸人。” “怎么?难道娘子撩起的火,娘子不负责?”豆卢著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色眯眯地扑向晁灵云,“今夜若不能一亲芳泽,明日可索我于枯鱼之肆矣……”说着便一把紧抱住身娇体软的小娘子,孔武有力的胳膊将她勒得动弹不得。 “来日方长,将军何必心急……”晁灵云笑吟吟地扯着豆卢著的胡子,躲开他逼近的脸,随即扯着嗓子放声大喊,“将军不要——救命啊——” 晁灵云这一喊,拿出了过去在高原旷野唱山歌的气力,可谓惊天动地。下一刻,房门“嘭”的一声被人从门外踹开,一道人影带着风掠进屋中,冲得灯火直打晃。 来人正是提着剑的元真娘子,只见她一身素白中衣,脸色铁青,长剑直指豆卢著眉心,破口大骂:“你这老兵奴!竟敢轻薄我的弟子,今天我要先削你孽根、再取你狗命!” 豆卢著见识过元真的剑舞,自然知道她这剑的厉害,当即白着脸松开了晁灵云,向她解释:“娘子误会了,我与你弟子是两情相悦……” “狗屁!她刚刚都喊救命了!”元真瞪着豆卢著,越发怒不可遏,“再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我弟子眼又不瞎,能看上你?” 晁灵云低着头缩在一边,偷笑着心想:我师父总是爱说大实话! 豆卢著见势不妙,连忙闪躲着往外逃,同时向元真求饶:“娘子饶命,我,我什么都没做……” “难道还要等你做了再杀?”元真毫不迟疑地挽了个剑花,对准豆卢著的下半身刺去,“老娘手中这把剑,既要替天行道,更要防患于未然!” 到了这节骨眼上,晁灵云慌忙开口叫停:“师父剑下留人!不要伤了将军!” 元真暂时停手,却没撤剑,扭头盯着弟子不满地问:“怎么?你还要为他求情?” “师父息怒,这其中的确是有点误会。”晁灵云赔着笑脸,向元真解释,“今晚弟子在酒宴上与将军多说了几句话,让他觉得我对他有心,所以才会在半夜来找我。倘若细论起来,弟子也有错处,师父何必为我伤他性命?” “笑话,多说几句话又怎么了?这是他能深夜闯进你卧室的理由吗?”元真不以为然地反驳。 “话虽如此,只怕他也是受人怂恿。师父不觉得今夜我们在此留宿,很像王左丞刻意为之吗?”晁灵云提醒元真,又劝道,“将军毕竟是神策军虞候,若在王左丞宅中杀了他,一定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晁灵云说得有理有据,元真也渐渐冷静下来,她权衡一番,最后还是收起了手中剑:“看在你没出事的份上,这事就先按下。” “多谢师父。” “别谢我,又不是什么好事。”元真没好气地摆了一下手,又转头瞪了豆卢著一眼,“算你命大,今日不用脏了我的剑。” “谢娘子高抬贵手。”豆卢著如释重负地拱手告辞,在溜到门边的时候,竟又不怕死地调戏晁灵云,“晁娘子,刚刚可是你说的,咱们来日方长……” “还不快滚!”元真怒斥一声,又冲他扬起手中剑。 待到豆卢著跑远,元真锁好房门,转身望着晁灵云,重重叹了一口气:“唉,我等身份卑贱,总免不了会遇到这种龌龊事。睡吧,今晚我陪着你。” 说着她将剑靠在床榻边,与晁灵云一同在榻上躺下。自从豆卢著走后,晁灵云看着师父,满脑子想的都是“先帝禁脔”四个字,忍不住旁敲侧击:“师父过去也经常遇到这种事吗?” “嗯,年轻的时候常遇到,后来不知怎的,忽然有一天就再也没人纠缠我了。”元真摸摸脸,怅然道,“大概是因为人老珠黄了吧。”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啊师父!晁灵云在心里呐喊,却不敢多嘴,只能很认真地对元真强调:“什么人老珠黄,师父明明就是光彩照人。” “哎哟小嘴真甜!”元真笑着捏了一下晁灵云的脸蛋,低声道,“安心睡吧,明天一早咱们就走。” “是。”晁灵云应了一声,躺在元真身边偷看她闭着眼的脸庞,心中有点小小的内疚。 师父和宝珞都是那么好的人,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舞姬就好了。 在元真的陪伴下,晁灵云竟然安稳地一觉睡到天亮。因是休沐日,王璠今日不用上朝,元真一大早就抓着他兴师问罪,闹得王璠赔偿了她十缗钱做压惊钱,这才带着晁灵云离开了王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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