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灵云平静地注视着王宗实,一字一顿道:“我虽受制于颍王,对光王却是一心一意,你可信我?” “小人自然是相信娘子的。”王宗实连忙附和,“娘子就算不为光王,与小嗣王也是母子连心,焉能舍弃这份骨肉深情?奈何当局者迷,光王一时为情所困,才会看不穿颍王的伎俩,等他头脑转过弯来,很多事自然也就能想清了。” 晁灵云点点头,低声道:“有些心结,是得尽快解开,毕竟我还要与他长相厮守,好好过日子呢。我这就去思远斋找他。” 王宗实如释重负,笑道:“娘子能这样想,就对了。” 晁灵云别过王宗实,独自往思远斋走,一路穿过碧树幽篁,才到门口,就看见书斋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她不由脚下一顿,随即便看着吴青湘轻盈地跨出房门,望着自己粲然一笑:“娘子来了?娘子先进去少坐,我去替光王取酒。” 晁灵云看着她满面春风的模样,心中一沉:“是你一直陪着光王?” “是啊。”吴青湘眉眼含春,整个人舒展得像淋了春霖的青禾,笑着与晁灵云擦肩而过,“娘子先进去陪光王几杯吧,我去去就来。” 晁灵云木然站在原地,一直等她走远,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书斋的门。 此刻书斋中正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气,她皱起眉头,绕过屏风,一眼便看见了斜倚在桌案边的李怡。 而桌案上除了几道精细的山珍海味,赫然放着两副酒具。 即使早有所备,怀着柔情的心还是瞬间一阵刺痛。晁灵云缓缓走到李怡身边,望着他双目紧闭,昏然支颐的模样,迟疑地问:“你喝醉了?” 她一句话问完,过了好一会儿,李怡紧闭的双眼才微微睁开。他带着醉意的眸子宛如琥珀色的兰陵酒,一对上晁灵云受伤的双眼,便溢满了哀伤:“为何是你?” “什么?”晁灵云听不懂他的意思,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便已被李怡伸过来的手连拖带拽着,跌进他温热的怀里。 过于紧窒的怀抱让晁灵云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不适地挣扎着,在李怡耳边央求:“十三郎,你先放开我……” “不放……”李怡闭着眼,执拗地低喃,甚至将脸埋进她的衣襟里,过分地蹭来蹭去。 晁灵云被他孩子气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只好放弃挣扎,负气地咬了一下他的耳朵:“你不放开我,那就对我说清楚,要不要一心一意同我好?” 此言一出,一直同她胡搅蛮缠的李怡忽然安静下来,像是在思考着她的话,原本紧搂住她的双臂却缓缓松开。晁灵云感受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远离自己,一颗心也一点一点地随之往下沉…… 所谓覆水难收,是否便是如此?
第140章 空梦一场 “十三郎,嫌隙就算努力修补,也会有伤痕,何况对之视而不见呢?” 晁灵云看着李怡微微睁开的迷蒙醉眼,犹如隔了一层水雾与他相视,那朦胧而疏离的陌生感,让她的心乱成一团:“我怕就算被你囚在身边,你也会离我越来越远……” 她一边低语,一边伸出手去,想握住李怡的手,哪知这时门扉一响,她下意识地缩回手、转过头,就看见吴青湘已捧着一壶酒走进了书斋。 只见吴青湘笑吟吟地走到桌案边,放下酒壶,落落大方地为晁灵云添了一套酒具:“娘子有孕,不便饮酒,我已吩咐厨下快快送一壶素酒并几道新菜来,光王今晚因为娘子喝了好一通闷酒,娘子等会儿可得自罚三杯。” 吴青湘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又替李怡斟酒,晁灵云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微微皱眉道:“光王已经醉了,你适可而止吧。” 吴青湘闻言一怔,侧头仔细瞧了瞧李怡,笑道:“还真是呀,瞧我光顾着说笑。”说着她自斟一杯,望着晁灵云举杯,敬道,“光王与我常在这里小酌几杯,今日我们三个倒是第一次同饮,娘子,我先自饮一杯,敬敬你。” 晁灵云看着吴青湘将酒一饮而尽,又放下杯子,低头浅笑,露出一副肤如羊脂、腮凝新荔的媚态来,心中便油然生出一股烦恶,冷声道:“我闻不得这里的荤腥气,恕不奉陪,你们自便。” 吴青湘安然稳坐,笑着目送晁灵云离开,慢悠悠地道了一声:“娘子慢走。” 随着“嘭”的一声,书斋的门被狠狠关上,吴青湘这才收回目光,重新将视线对准了酩酊大醉的李怡。 就在这一瞬间,她脸上所有佯装的欢笑便悉数消失,从内心深处泉涌出的悲戚,全化成了无比怅然的一声:“殿下……” 既然已经决定孤注一掷,那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门外恰在此时传来侍儿通报声,吴青湘斥退想进门送酒菜的侍儿,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凑到李怡身旁,倾身试探着搂住了他。 “十三郎,十三郎……”她开始学着另一个人的口吻,唤出自己从不敢僭越的称呼。 趁今宵阮郎迷醉,设一局李代桃僵。她横下一条心,决定学一个人,便从亲昵的举止,婉转的腔调,乃至脂粉的气味,全都仿得惟妙惟肖。 吴青湘浑身发抖,火烫的面颊紧紧依偎着李怡冰凉的侧脸,手指颤抖着解开他的腰带,顺着衣袍间的缝隙徐徐探入…… “十三郎,”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哽咽,颤声吐出自己真正的心思,“你别恨我……” 李怡在沉醉中不安地挣动了一下,蹙着眉低喃:“不恨……” 吴青湘浑身一颤,紧紧拥住他无法动弹的身躯,满心窃喜、惶恐,又委屈得直掉眼泪:“既然不恨,那就永以为好。” “好,”李怡昏昏沉沉地呓语,终于在光怪陆离的醉梦里捉住一线头绪,对着心头那道模模糊糊的倩影,吐出自己迟到的答案,“一心一意……永以为好……” 随着耳鬓厮磨,滚烫的热泪滴在了身畔人的眉鬓之间,吴青湘贪婪地盯着李怡看,恨不得透过自己一双泪眼,从此将他完完全全占据。 从相识到如今,他欠了她那么多相思债,却只在今夜,还给她一场大喜大悲的空梦。 一夜无眠,晁灵云搂着薄被静静侧卧着,视线透过轻薄的纱帐,望着糊在窗棂间的窗纸,被大亮的天光映得雪白。 狸奴不知一夜冷落,犹在房中追着飞虫撒欢,才让悄无人声的寝室不显得死寂。 她心里堵着一口气,躺在床上一直赖到日上三竿,也不见侍儿前来叫起,心中酸楚的怨怼渐渐变了味,开始惶惶不安起来。 李怡这是彻彻底底不管她了? 不,不光是李怡,一夕之间,好似什么都变了。 往日繁忙而井然有序的生活,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她遗忘,连温儿都没哭闹一声。 晁灵云心底一慌,没法再装作若无其事,扯起嗓子叫道:“来人,来人——” 往日机灵乖巧的侍儿这才跑进来,声气不稳地问:“娘子有何吩咐?” 晁灵云听出她声音不对劲,劈头就问:“外头出了什么事?” “没出什么事啊。” 话虽如此,晁灵云却瞧出她目光游移,不由心念一转,改口吩咐:“我想温儿了,你去叫乳母抱他过来。” “是。”侍儿如蒙大赦,飞快地跑出寝室,须臾,将抱着温儿的乳母领进屋中。 晁灵云屏退侍儿,唤乳母坐到自己床前,接手抱过孩子,温柔呵护的同时,缓缓笑道:“昨日你劝解我的那番话,我虽不曾当面谢你,其实却是一字不漏听进心里去的。你我共同抚养温儿,日积月累,你的好处我都记在心里,而我自己,亦是将你视作姊妹。” “娘子折煞奴婢了,”乳母慌忙垂首,含笑道,“奴婢万万不敢高攀娘子,只是将‘忠心’二字,时刻谨记于心罢了。” “你这份忠心,着实难能可贵,”晁灵云夸赞了一句,随手从腕上抹下一枚金钏,塞进她手中,“我记得你说过想供孩子读书成材,将来束脩与文具花费都不小,这个你拿去。” “奴婢拙陋,当不得娘子的厚赏,然而娘子一番美意,奴婢岂敢推辞?唯有觍颜生受,叩谢娘子。”乳母接过金钏,千恩万谢,跪在地上向晁灵云磕了一个头,这才欢喜地起身归座。 “这一点礼物,不算什么,你肯收下,便是与我一条心了。”晁灵云凝视着乳母,道,“既然是一条心,便无话不可说。你心里可还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吗?” 乳母得了她的示下,有了胆气,便不再隐瞒,立刻将今早传遍了王宅的风言风语,透露给晁灵云:“娘子有所不知,光王昨夜宿在思远斋中,吴娘子一直陪着,今早光王更是同她一起回了房。府中人都在传,吴娘子这是借着娘子孕期不便,趁机夺宠呢。”
第141章 僵局 乳母的话无异于一道惊雷,在晁灵云心中轰然炸响。因为过度震惊,她的脸上甚至都不曾生出一丝波澜,也没有当着乳母的面失态。 然而被她搂在怀中的李温却猛然爆发出一声啼哭,脸蛋憋得通红,拼命蹬着小胖腿,想挣脱母亲紧张的怀抱。 晁灵云回过神,慌忙松开手,示意乳母来抱孩子:“罢了,你说的事,我会放在心上,你还是先回房吧,好好照顾温儿。” 她音色黯然,低沉得像骤雨前垂落天际的阴云,听得乳母后背生寒,只唯唯应了声:“是。” 乳母走后,晁灵云独自闷在屋子里,回想着昨晚所见所闻,越是往深里想,越是如堕魔障。 这就是李怡给她的答案吗?金屋与囚笼的区别,不过是置身其中的人,到底被视作明珠还是瓦砾罢了。 他这是要她一辈子留在他身边,看着他将曾经一心一意的眷宠,毫不吝惜地分给旁人。 这种折磨,倒真是一柄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晁灵云苦笑了两声,举头望向窗外,双眼被煞白的天光刺得不住流泪。 忽而一阵东风穿过回廊,吹进小院,卷着点点落花堆积在青石阶上,为苔藓染上一层薄香。 李怡正与吴青湘临轩而坐,小小的院落素来冷清惯了,此刻突然添了一个人,竟显出几分令人暗喜的局促来。 坐在李怡对面的吴青湘安安静静,眉目温婉,衬得隔桌之人越发阴沉。 一想到今早酒醒之后目睹的所有荒唐,李怡怒火攻心,悔恨切肤,偏又无可奈何:“昨夜就算我酒后乱性,为何你却——”他话音一顿,紧盯着吴青湘,怒道,“你明明可以阻拦我,可你没有。” 面对近乎尖锐的责问,吴青湘却是从容自若,淡淡道:“殿下,我做你的侍妾,已经好些年了。” 李怡睁大双眼,觉得这回答简直离奇:“你的身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是,为了掩人耳目,”吴青湘苦涩地勾起唇角,双眼直视李怡,不甘心地问,“那我的心呢?也要一直藏着掖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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