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哥,你怎么了?” 没想到天黑后,何玉会在院子里燃起炭盆烧纸钱。银铃摸黑而来,同他一道蹲在地上,慰寄亡灵。 何玉听见她的声音,拿纸钱的手一顿。左手两根手指头已经失去了知觉,火苗烧了上来也未察觉疼。 “没事,你怎么来了?” “何大哥,你烧到手了,不疼吗?” 银铃伸手赶紧拍掉他手上的纸钱,嗅到一阵皮肤的焦臭。 “没事,我皮糙肉厚的不疼。” 何玉笑道,搓了搓手指是当真的不疼。烧掉的常年习武磨出的老茧,而苏明舟留下的那张纸笺烧进炭火中,化成了灰烬。 银铃拉着他的手掌看了看,支在膝盖上小声道:“何大哥,你明天能陪我回矮寨吗?” 一直站在墙后的陆清河身形一僵,才发现自己并不是那姑娘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第48章 离心 时隔半年,乾州城外再次给苗人送尸的事。一早百姓就聚在了城郊看热闹,几天有人背尸进城闹得轰轰烈烈。看见从差役从山上抬下来的棺木,自然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人。 “听说棺材里的是苗寨的女匪首,这下乾州可是太平了。” “可不是,祸头子死了,山上都是乌合之众,自己就散了。” 围在路口的人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声音并不低。许是今年叫苗人动不动就围城的阵仗吓到了,对于哲秀秀并没有什么好感。 有人瞧着这形势大好的模样,忍不住煞风景道:“可别高兴太早,听说还有一个小匪首。那.....就是那个女的。” 一个精瘦的汉子,穿着粗布交领短打,做着的是汉人打扮,看着模样像个庄稼汉子。众人寻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就能看见走在棺木最前面,手捧灵位的银铃。 她并不像对面站着的矮寨寨民,听不懂汉话。听见匪首二字心下还是怪难受,当初在乾州汉人同苗人是一样痛恨盘剖百姓的巴氏土司的。他们一起反抗,将那些吸血鬼打跑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苗人成了匪。 “大.....大人,我送我师父回家了。” 银铃走到陆清河面前,低头行了一礼,以感谢他的照拂。 陆清河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回去处理完秀秀师父的事,休息一段时间。想什么时候来衙门就什么时候来,我在山下等你。” 他将落在屋里中令牌挂在小姑娘腰间,又不舍道: “你的衣服和朴刀,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我知道你现下心里难受,但衙门的事很多,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早些回来帮我。今日我就不送你和秀秀师父了,让何玉陪着你们回去吧。” “嗯,大人,我走了。” 银铃应了声,拥挤在路上来迎哲秀秀的寨民自觉让开道。个个腰间都绑了孝布,脸色沉重。黄纸扬上云霄,呜咽弥漫开来。跟随在银铃身边的何玉回头看了眼陆清河,有些出乎意料他当真回去了。 哲秀秀的丧事加之休整,银铃至少要在山上带半个月之久。这是他们难得独自相处的时间,陆清河竟毫不在意。 何玉感觉自己在严防死守陆清河靠近银铃,却看不懂那个人在干什么。 约莫在哲秀秀的丧事的三日后,衙门的差役上矮寨去了。带队的是木桑,四五个人将议事堂上上下下重新勘验了一遍。但并未有什么发现,随后银铃亲自将木门锁上,不再开启。 “木大人,这是师父临死前一直攥在手中,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她跟在木桑旁边,将哲秀秀给那砣铁疙瘩拿了出来。 木桑接过,仔细端详一番也未瞧出来什么来头。在前面翁叔立在吊脚楼下等他们,看见那东西,收起烟锅别在腰间。 “叫老朽来看看。” 说的是苗话,木桑闻言就将东西给了他。 翁叔拿在手中,用手指细细磋磨。又举起来对着光研究半响,叹了口气道: “鸱鸮令,秀秀师父将鸱鸮令毁了,融成了一块铁疙瘩。” “师父她.....为什么?” 银铃好奇道,拿过那砣铁疙瘩,看了半响也没看出来。但翁叔说是,便是没错了的。 “你师父向来不愿意从官府作对,近年来虽然几次围城恐吓,但也并未真的伤人。秀秀师父许是怕自己将来不在了,有人故意挑起苗人和汉人对立,鼓动苗民造反。也是苗疆出现了值得她信任的人,所以她将鸱鸮令毁了。” 值得哲秀秀信任的人,银铃和何玉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陆清河。 一个却是有几分暗喜,想到大婚那日陆清河中的癫蛊。如今才知道原来师父也并不想自己嫁给师兄,她没有办法出面拒绝,所以只能做了手脚让陆清河来。 打破困局,转嫁矛盾。这其实同自己不谋而合了,想想还是怪对不起陆清河叫矛盾和危险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一个却感危机四起,连哲秀秀也信任陆清河。 银铃想起抢婚的事,忍不住担忧道: “瓮叔,我师兄呢?他走了之后一直都没有回来过吗?” 师兄一直仇恨汉人,如今师父不在了,陆清河又因抢亲被推到人前。弄不好冲动下,师兄会找他寻仇。 这下银铃觉得自己不下山也得下山去了。 翁叔摸着腰间的烟杆,神色凝重,“一直都没回来,嚷着给你师父报仇去了。” 巴东临走时撺掇着弓弩手下山很像哲秀秀所担心的情况,可是没有证据,瓮叔也不敢乱说,遂问道: “矮寨,二姑娘打算怎么办?寨子里还有那么多弓弩手,以后......” 矮寨的弓弩兵是银绾创建,哲秀秀一手带出,改良的。如今两人都不在了,鸱鸮令也毁了,唯一能够让信服的只有银铃了。 “师父临终说想要寨民下山,我想这段时间瓮叔带着大家先还是留在矮寨。过些时间我会再和衙门里的陆大人回来,清丈寨里的田亩,编户齐民。往后我们跟着大人一起开荒,在山里种田。” 银铃将那砣铁疙瘩重新收进了荷包里,至于弓弩手她还没想好,加之木桑和何玉在场,那么多亦民亦兵的弓弩手不好处置,何况寨子里至少有七八百架制作精良的小型弓弩。于朝廷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个隐患。 “还有寨里的弓弩也先不要动,大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等我禀告了陆大人,看是如何处理。” 嘱咐完,小姑娘看了眼何玉道: “何大哥,我们下山去吧。木大人说大人明天就要带人去鸡鸣寨丈量田地了,咱们也得去,不若再像上次闹了误会出人命怎么办。” 何玉的脸色自这些人口中响起陆清河的名之后一直不太好,但听见了银铃说咱们忽然一下又展了眉头。 “好,那我们下山去吧。” 入伏后天气愈发的炎热,出了日头便是暑气扑面。陆清河是带着差役在路口边候着,赶着早间凉爽进山。 绿荫小路上走出来两道身影来时候,众人的目光就不自觉落在他们。小姑娘背着布袋包,手中提着她的竹笠,长发编成麻花辫搭在肩膀上。头上包着蓝色蜡缬蝴蝶纹头巾,走在何玉旁边还不及他肩高。 而她往常很爱背着的小背篓挎在何玉的左肩膀上,右手提着他的刀。两人瞧着颇有几分郎情妾意的模样,像是要出远门的小夫妻。 陆清河迎上他们,喉间不自觉有些干涩,“伤好了吗?可还是觉得哪儿不舒服,我们这次一去就要好几天才能回来,能不能撑得住?” 银铃:“我没事了,昨日听木桑大人说要进山好几天,所以我准备了干粮,都放在何大哥背的背篓里了。还有这个是我制的重炎,可以给大家分分。天那么热,山中毒物多,以防万一。” “好。” 陆清河让石雷上前,将小姑娘的药丸分给一众差役,然后伸手拿过她的斗笠,盖在她的脑袋上。 “走吧,赶个早凉。” 银铃手握着肩带桶何玉对视了一眼,紧步跟上陆清河。边走着又从兜里拿出了射死哲秀秀的那枚短箭,忧心道: “大人,这短箭同上次在城楼上射伤你的箭头是一样的铁质和手艺。手艺不同苗疆传统的手艺,像是中原的。如果可以的话,大人最好能够派人去中原查查来处。应当就在乾州附近,因为这铁矿产自平罗。那地方以前是巴氏土司的矿山,乾州归顺朝廷后矿山就被封了。听说朝廷在那边驻得有军队,现在都不许百姓靠近了。巴氏灭族十余年了,这铁还是新铁。” 接下来的话,银铃咽在了口中。心头憋的有些难受,因为杀死师傅当真可能是中原人。 陆清河神色一僵,将她的手推了回去,“短箭你先收着,待这几日乾州的事情忙完。正好我们可以借着清丈田亩的由头,一起去一趟平罗。” 银铃遂又将短箭放进了包中,“还有一件事,不知大人如何处理。我师父临死前将鸱鸮令毁了,让我带寨民下山来。现在寨子里约莫有七八百架弓弩,大人需要我们交下山来吗?” “暂且先不用了,苗疆如今形势不稳。我希望你们能够有自保的能力,这样如何,我将弓弩手编进乾州守军来。寻常寨民可以打猎务农,一旦战事起就要听从朝廷调遣,怎样?” “好。” 银铃想也没想的点头了,毫不迟疑的样子有些惊到何玉。他一直背着背篓莫不做声,却他们谈话听得格外的认真。没想到她竟是如此的信任陆清河,将弓弩兵编入乾州守军,无异于是将自己的刀递给了他。 明明没有鸱鸮令,矮寨那支弓弩兵也是听令于她的。她完全可以偷偷把这支队伍藏起来,成为将来她可以依仗的资本,无论是做什么都好。 第二次进山,因为做了充足的准备,有木桑和银铃为向导。丈量田亩,稽核黄册顺利了许多。上次嚷着要撕了鱼鳞册的大爷,弄清楚原由后十分不好意思。不但自觉领着一众人去自家地里,还帮忙号召寨民配合官府。热情的要留招待他们用饭,赶着还要去隔壁旋风寨,银铃婉言谢绝了老人家。 趁着天还没黑,带着陆清河他们抄近道翻去旋风寨。夜晚歇在山中的猎屋中,明早天亮再赶半个时辰的山路就可以进寨子。寨民配合的话,只需要一天就能完事。 猎屋不大,是苗人在山中打猎的落脚地。在苗疆一带的山岭众,跟山中的蘑菇一样多。虽多是私人搭的,但几乎没落锁,只用麻绳拴着以方便下一个路过的猎户。 银铃以前不回寨子,在外面瞎逛的时候多是歇脚在猎屋中,所以对此很熟悉。 夜里露重,山间又多毒物。一行七八人都躲进了屋中,挤得热闹轰轰的。简单吃过干粮充饥后,就着清冷的月色睡下,不多时就响起了鼾声。 倚靠在木板床边的小姑娘凝神听了一阵喊声后,掀开何玉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衫,蹑手蹑脚的踱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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