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斟酌着用词,卡顿了一下才又开口:“真是辛苦了。” 将打更人扶着靠在树根上,然后转身将两根木头腿捡起来,这两根骨头腿脚上还穿着鞋,少年拿起来时,顿时觉得怪异之感沿着指尖蔓延过来,微麻的感触带着森冷的寒意。 少年面色不改的将两条假腿递给了打更人,同时也一同蹲了下来:“老伯,你在这打更也有一段时间了吧? 那打更人一边捣腾自己的假腿,一边道:“可不,公子有话要问吗?” 那少年一听这话,面露喜色,摆正灯笼,执笔翻开自己的册子,两眼乌溜溜的看向打更人,问:“那老伯可知,这宅子是怎么闹鬼的吗?能全须全尾的同我讲讲吗?小生感激不尽。” 打更人乌亮的眼睛沉浸在夜色中,看不见眼白,嘴角似挂着轻浅的笑意,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少年。 那少年以为他不愿意了讲,立马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打更人怀里,语气恳切:“老伯,你同我讲讲,这就当作是谢礼了。” 打更人伸出枯骨一般僵硬的手指,拿起锭银子,又放回他怀里,声音悠长沙哑着道:“银子我不要,我要别的。” 彼时,天边传来几声凄惨的乌鸦叫,“嘎嘎”的听着着实晦气。 那少年好似第一次碰见有人拒绝收银子的,无奈干笑两声,问:“那老伯要什么?只要你和我讲讲那宅子的故事,要什么都好商量。” 小小少年一心求解,想着不过一个花甲老人,要什么不外乎是物质上亦或者精神上的满足,左右不都是些身外物,他是丝毫也不在意。 打更人咧嘴笑了,他那干瘪犹如树皮般褶皱的肌肤,看的人不由得心生寒意:“如此,那我便当你答应了。” 那少年不置可否,撩袍子坐在打更人身边,神采奕奕的看着他,那一脸迫不及待的模样,宛如饿死鬼看到满汉全席。 打更人漆黑的眼瞳凝视着黑夜,思绪被拉回百年前。 “之前这宅子住着一家商贾,是靠卖药为生的,家里的男主人不时会外出奔波,寻访名贵药材,家中女主人温婉大方,两人成亲一年,便有了个女娃娃。”说话时,大更人嘴角勾起,似乎沉浸在幸运的日子里过着如美满生活的是他自己。 “一家三口和美幸福,女娃娃一岁时喜欢抱着爹爹的腿要糖吃,女娃娃喜欢粉色的衣裳,她娘亲给她定做的衣裳便都是粉色的,女娃娃爱闹腾,她爹娘一时见不着她身影便会着急的四处寻找,家门口又是大街,所以女娃娃前前后后跟着不少人呢,都是男主人给她找来看护她的。女娃娃六岁时,家里的女主人又怀上了,女娃娃不高兴,不吃饭摔东西哭闹不止,说不要弟弟妹妹,可是男主人却高兴坏了。” “家里里里外外的置办各类东西,以及照看女娃娃的手下,好一些都分到了女主人身边,女主人快临盘了,男主人却因为家业繁忙早出晚归。一日,听闻一处有名贵药材,于是便下乡采买去了,那天,好大的雨,好冷的天!” 打更人说到着停顿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飘忽,陷入回忆无法自拔,年轻人忙问:“然后呢?是不是那天出事了?” 打更人神色无常,有道:“那日,是悲惨的开端。” “那日早上,女娃娃又闹腾了。不知从哪里牵来一条狗,一条癞子疯狗,女主人在花园散步,被这突然窜出开的癞子狗给惊到了,失足肚子磕到了石头上,当场就出血了,那天中午,突然就下起了大雨,男主人得知消息后连夜赶回去,可是进屋时,看到的是染血的被褥,满地的污血,还有那床上,已经……已经没气了的女主人。”说着话的时候,打更人两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双手轻颤。 年轻人:“那后来呢?” “那晚,男主人第一次打女娃娃,打完一耳光后,又抱着她哭,告诉她,她再也没有娘亲了,女娃娃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当爹的,是又心疼又后悔又狠自己。” “这孩子,也真是……”年轻人不由得感慨。 “六岁的女娃娃自那以后便听话多了,也不爱穿粉衣改穿白衣了。男主人觉得孩子可能是因为失去了母亲,所以性子变了。女娃娃十二岁那年,因人牵桥搭线,男主人打算续弦,可是……” “可是那女娃娃又开始闹腾了是吗?”年轻人马上接话。 打更人看着他苍凉一笑:“是啊,那孩子打算一把火烧了人家的房屋,问题是焦了油火瞬间烧的太猛,一下子把自己也给困住了,男主人闻声赶到,可是火已经烧了半间屋子,毫不犹豫的,他就那么冲进去了。后来,孩子是救出来了,但他自己的一双腿,却被烧红了的梁柱给压住了,两条腿,活生生的给烧没了。” 年轻人感慨:“那,也真是可悲了。” “自那以后,家中生意渐渐衰弱,男主人性格大变,阴翳抑郁,常常一日都坐在屋子里,不说一句话也不出门。唯独女儿来看他的时候还会笑上一笑,失去双腿之后,女儿就成了他的全部,日子就这么过呀,转眼,那女娃娃十六了,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但男主人舍不得,但凡是上门说亲的全被轰出了门,府里敢和女娃娃说话的年轻男子,全被男主人赶出了家门。可是,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娃娃二十岁生辰那日,男主人见到了她舍命也要与之共处之人,湾镇一个小乡村的卖药材的。” “那不就是邻近的镇子吗?这般巧,和男主人一样,也是个卖药材的?” 打更人冷笑一声:“可不嘛,就是这般巧。男主人说,要娶他女儿,自然可以,入赘。但那男人却不愿意,还怂恿她以死相逼。就在这街头上,好几年没出过门的男主人,坐在把带轮子的椅子上,孤零零的站在家门口,求她,回家。”打更人边说,边指着空荡荡的街巷,双眼闪烁着星光,似乎那日的情境再次出现。 烈日当头,街头围了不少人,一男一女俩年轻人势单力薄被一群黑衣人围住。 长裙白衣少女,手握匕首抵在自己心口,满面泪痕,苦苦哀求着另一边,几个黑衣人身后的,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道:“爹爹,你放姜儿走吧,姜儿这一生真的真的很喜欢他,若不能和他在一起,今日我便死在这。” 椅子上的男子估算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可却满头灰白,满面褶皱与纹路,看着像花甲之年。此时的他目眦欲裂,赤红的双眼紧紧的盯着他的姜儿:“你是要爹爹陪你一起死吗?” 晶莹的泪珠滑过少女的脸庞,少女手依旧紧握匕首,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爹爹,女儿不孝,从小到大,虹儿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的傻事姜儿都知道,若是没有我,我们家一定都会好好的,今日女儿走了,也算还了这个家的一片安宁,娘和弟弟在九泉之下也得安息,所以爹爹,你放姜儿走吧,求你,求求你!”说着,匕首用力,划破了胸前的衣裳,衣裳染血,并且血迹逐渐晕染开。 椅子上的男人一见,怒拍椅子:“胡闹!!!你走了你娘和你弟弟安息了?那让我这个活在世上的人如何安息,姜儿,你如今有心上了,你觉得你和他在一起便是活了,可是爹爹这一生,就只有你了,爹爹只有看到姜儿,才觉得自己是有血有肉的活着的,你明不明白啊?!” 椅子上的人说这一番话,句句肺腑。一家之主,眼前的这帮下人从未见过自己主人如此语气的哀求一人,哪怕身子残弱,也是风光威严之人。今日,却放下所有的颜面,就为了求自己女儿留下。 身为子女,谁又会如此狠心,抛下身子不便的老父亲与情郎私奔呢? 这白衣女子却道:“爹爹身处黑暗,便要叫姜儿与爹爹一起,永不见光明吗?雨郎他是光,是救女儿离开这黑暗的光,爹爹却要将姜儿重新拉入黑暗,爹爹你何其残忍。” “我……我残忍?自小长大的家,成了阎罗殿了是吗?”男子气得双手紧紧握拳,还小幅度颤抖着。 “是!”白衣少女高声回应,“爹爹永远不知道女儿夜里做了什么样的梦,永远不知道女儿路过你和娘亲的房门时会看到些什么,还有半夜时,不时响起的婴儿的哭闹声,他们都在来向女儿索命,爹爹你知道吗?” “怎么会?风水师道长高僧来看过的,都说家里没有问题的。”男子也是情绪高涨,为何他就从未听到见到,他做梦都想见一见的人却从未出现在他的梦里。 道士高僧看的到死后亡灵祸乱人世,可又怎么看得清人心中歉疚的鬼呢? “不是,才不是呢。”少女疯狂摇头,“娘亲弟弟日日在我眼前徘徊,是我害了他们,他们自然是要找我索命的,爹爹你不放我走,我会死的。” “好好好,”男子连道三声好,苍老的双眼死寂一般的绝望。 见男子连道三声好,一直懦缩在姜儿背后的雨郎突然走上前来,拉起跪在地上的姜儿,激动道:“你爹同意了,你爹同意了,姜儿我们走,快,不然他一会反悔了就不好了。”说着,还眼神飘忽的看向椅子上的男人,怯弱的眼神连与之对视一下都不敢。 女子重重的磕了个响头:“谢谢爹爹成全。”然后,决然起身,牵着情郎的手,毫无留恋的离开。 两人走开有一段距离,只听背后又响起了低缓沧桑的声音:“姜儿走了,爹爹却永远也走不了了,今日离开,他日记得回来看看爹爹,爹爹,永远在家等你!” 一年后 漫天的大火犹如成精了的火龙,将这宅子吞没的一干二净。 等啊等怎么也等不来的男主人,心中的森冷死气终于破土而出,点了这不灭之火,将自己烧了个干净。 他想拜托这躯体,化为幽灵,乘着风,飞到姜儿身边,看看她,哪怕一眼。 门前的老槐树见证着一幕幕的发生,死后的人还是被土地所束缚,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尸身之外的五里地,只能折两根树枝,化为两腿,日日徘徊在这儿街头,盼望着那抹白色身影。 听完故事的年轻人不禁吞咽了下口水,额前冷汗直冒,哆嗦着开口:“这……这样啊!” “嗯。”打更人语气冰冷的回应了一声。 “时辰…不早了,今日,谢谢老伯说的这个故事,改日……我再登门,拜谢。”一句话磕磕碰碰的,周围坐着一个断腿的老人,和你说上这么一个故事,再则那灯笼怎么照也照不出影子的背影,再怎么愚笨,他也猜出一二了,更别说,他还是个对着方面还有些研究的人了。 “就要走了呀?”打更人突然阴笑着问。 “是的。”年轻人低垂着脑袋甚至不敢看他的脸。 “那我要的东西,你还没有给我呢?”说着,伸出已经白骨化的手,年轻人大惊,蓦然抬眼,月光下,刚才还有皮有肉的脸,此刻已经嘴巴外翻,半张脸白骨外露,另一半脸吊挂着几丝翻卷着的皮肉,可怖的嘴角还微微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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