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走出梧帝的房间,步下楼梯前,终是忍不住再一次回头望去。梧帝立于门前,眼巴巴地望着她,神色憔悴。杨盈心境复杂至极,终是快步走下了楼梯。 窗外又是一阵闪电惊雷,那雨渐渐大了,天地间一片苍茫。万籁都淹没在了铺天盖地沙沙声中。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杨盈走到塔下,一样便望到了正等在雨幕中的使团众人。见她的身影从塔里出来,众人精神都是一振,眼神中有急切、有期盼。杨盈心中疲惫又酸涩,忽地又想无言以对。她虽依旧案首挺胸不肯露出颓状来,却依旧不由自主的垂了眼珠。 待她穿过通道,走出环水的高台,杜长史已迫不及待地迎上前来,急切地问道:“圣上如何?” 杨盈淡淡道:“圣躬安,圣上得知诸位忠心赴安,也格外欣慰。” 众人都不由自主仰头望向塔顶,却见梧帝正从高塔上探出头来。诸人立刻深礼,杜长史更是扑通跪倒在地,含着眼泪高声唤道:“圣上,圣上!老臣不惜一死,也必不辱命,迎您重归大梧!” 宁远舟抬头望向安帝。然而这塔太高了,只望见乌云罩顶之下、高寒塔顶之上一个面目模糊的身影,却是看不清任何表情。 杨盈垂着眼睛,疲惫道:“大家回驿馆吧。” 一行人这才收回目光,寺外走去。 宁远舟跟在杨盈的身边,低声问道:“东西给了圣上了吗?”杨盈点头,却根本就不敢看宁远舟。 宁远舟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又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圣上受了伤吗?” 杨盈含泪摇头道:“远舟哥哥,对不起。” 宁远舟突然明白过来。他顿了一顿,问道:“他不肯为天道洗冤?” 杨盈低下头,羞愧又难过道:“他不相信你是真的会救他,他说,要想拿到洗冤诏,除非你先把他救出安都。我已经拼命劝他了,可他还是——”声音一噎,已哽咽起来。 宁远舟轻吁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平静道:“我知道了,我原本就觉得不会这么顺利。” 杨盈强忍着眼中泪意,垂头道:“对不起……我从来没想过,皇兄会变成这样……” 宁远舟却说:“他不是变成这样,而是一直都是这样。他人性命如草芥,朕之皮毛逾泰山,看来天门关的那一场血雨腥风惨败,并没有让他改变。”说话间,他们已走到马匹旁,宁远舟顺手将杨盈托上马背,道,“但臣庆幸,殿下并不是这样的人。” 他向杨盈欠一欠身,便和诸人一起翻身上马。 杨盈驱马走出寺外,仰头望向天空。细雨铺天盖地、沙沙地落着。两代水珠从她脸颊上滚落,一时间不知是雨是泪。 雷声翻滚着,狂风吹得松柏林呜咽作响。 如意独自在昭节皇后的陵墓前跪拜着——守陵的士兵和内侍都已被她迷晕放到了别处,今日此地就只她和昭节皇后两人,不会有旁人前来打扰。 昭节皇后陵前有些荒凉。 如意跪拜过后,久久凝视着墓碑,向昭节皇后诉说着:“娘娘,阿辛回来了,不……我现在叫如意了。我会按您的愿望,平安如意,幸福自主地活着。” 与昭节皇后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她犯错受刑时,昭节皇后把她传去自己殿中,殿门一关便拉着她喝酒;为她置办了宅子,温柔地告诉她只要是女孩子家,就得有一座闺房;手拿着书卷,娴静安雅地教她背诵《清净山记》;动辄便带着二皇子给她插满头的花;一本正经地教二皇子背“少小离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 一切都仿佛还是昨日,谁知竟已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轻轻说道:“一别几年,您还好吗?您向来喜欢热闹,守陵的人这么少,您一个人又在泉下这么久,您会不会觉得有些冷清?不过,二皇子时常会来陪您吧……”她说着便沉默下来,眼圈渐渐泛红。 许久之后,才又道:“娘娘,阿辛很想你……” 风不知何时停了,雨水先是无声无息,继而铺天盖地的落下。 天地苍茫,万籁俱寂。鸟雀不飞,走兽蛰伏。茫茫雨幕之中,就只一座孤碑,旁边跪着个飘零的孤客。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继而打湿了她的脸庞,两行泪水倏然滚落下来。 雨势渐渐大了,路上行人纷纷走避。如意头戴幕篱,快步行走在路上。 忽然便于如烟似雾的雨幕之下、于稀疏穿行的人流之中,望见一抹不动的青色。她心似雨打飘萍,那身形却如砥柱般倏然绊住了她的目光。她掀了幕篱抬头望去,便见宁远舟一身青衫玉立于桥头,手持一把油伞,正静静等在雨中。 如意静静地站了一刻,终于摘去幕篱,奔向了宁远舟。 宁远舟似也有所察觉,忽然回过头来。望见如意走来,那山水般空濛的黑眸子里便有明光亮起,他立刻便迎上前来。 两人便在桥头相聚,宁远舟将伞遮在了如意的头上,默然无声地凝视着她 如意仰头问道:“来了多久了?” 宁远舟道:“一会儿。” “不怕被别人发现?” “朱衣卫被你搞得得一团乱,外头的人都撤回总堂去了,没人盯着咱们。”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宁远舟便道:“我是想你报完了仇,应该会想去见见昭节皇后。从山陵回四夷馆,这条路最近。” 两人相互对视着,都看到了对方眼眸里的黯淡。如意便又问道:“你心情也不好?” 宁远舟神情晦涩,片刻后才轻轻说道:“嗯。安帝许阿盈上永安塔去见我们皇帝了,可他说,除非先救他出来,否则他拒绝写雪冤诏。” 如意把手覆盖在了他紧紧握着伞柄的手上,轻轻握住,道:“娘娘的陵前有些荒凉,守陵的士兵也只有几个。圣上写了那么多诗文怀念娘娘,却偏偏对她的身后事这么敷衍……” 她说不下去了,手也微微抖了起来。 宁远舟便用另一只手又覆上她的手。两人肌肤相贴,互相给对方以安抚,也从对方身上汲取安抚,在雨中默立良久。 后来,宁远舟便问:“我们一起,走一会儿?” 如意道:“好。” 他们便共伞漫步于雨中的安都,时经小路,时经水滨。烟雨中,城池如画,平添几分梦幻。两人却一直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他们走到一僻静巷口——再往前去不远,便是四夷馆了。 如意停住脚步,茫然道:“我心里还是闷得慌。” 宁远舟想了想,忽地看到远处有一处虚掩着的破败宅院,便道:“跟我来。” 他拉了如意走过去,伸手推开破旧的大门。院中空无一人,石砖生青草,梁下结蛛尘,看去便知已很久都无人居住了。 宁远舟放下伞,回首看向如意,道:“我们俩认识这么久,还没怎么正经交过手。不如来两个回合?” 如意略有些意外,道:“你的伤势和内力——” 宁远舟已然抱拳请招:“任尊上。” 如意便也不再犹豫,回礼道:“宁堂主。” 一礼已毕,两人同时出招,交起手来。一时间细雨纷飞,两人拳脚相交,你来我往,好不精彩。 他们心无旁骛地对战着,眼中的郁气渐渐散去,神采重现于眉睫之上。几乎是同时,两人的手刀都横在了对方的脖颈上。如意一挑眉,反手一挥,把明显放水的宁远舟制在了墙上。 宁远舟道:“我输了。” 如意眸子一弯,轻轻笑了起来。 二人同时开口。如意道:“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宁远舟道:“我好多了。” 如意看着嘴角含笑宁远舟,突然间一阵感动涌上心头,轻轻说道:“宁远舟,你真好。明明自己也不快活,却总想着让我开心。” 宁远舟微笑道:“你也很好啊,陪着我这么痛快地打了一架,一点也没手下留情。” “万一有一天,我没那么强,也没那么好看了,你会后悔吗?”如意忽的想起什么,问道。 宁远舟正色道:“不会。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一念起,一生休。茫茫红尘中,我能遇到你,本就已经是上苍垂怜。所以这份幸运,我会紧紧抓住,不管它褪成什么颜色,我都不会放手。” 他握住了如意的手,目光平和而又坚定。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色一碧如洗。街上房屋杨柳洗去浮尘,洇着水汽,越显得色彩明艳。 两人踏着雨后的青石路,继续漫步在安都的街巷之间。脸上消沉低落的情绪已全然不见,代之以云开雾散的爽朗。 宁远舟道:“陪我去和章崧的人接头吧,该拿这一期的解药了。” 如意点头道:“好。” 雨后无云,日光明得耀眼,如抬手遮了遮,问道:“章崧用一旬牵机来控制你,你恨不恨?” 宁远舟道:“谈不上恨,毕竟和我和他素无交情,只是合作而已。”说着便叹息一声,道,“但对圣上,我是真的很失望。天道的兄弟们几乎全为他浴血战死,可在他眼中,也不过是理所当然而已。” 如意道:“朱衣卫也差不多。刚才,我杀了谋害鹫儿的左使,但他死前说的话,却让我觉得很悲凉。他说他投靠大皇子只是为了活下去,因为圣上从来都没相信过朱衣卫,只不过把我们当随时可以扔掉的走狗而已。朱衣卫的高阶卫使,最多也只能坐稳位置两三年,然后就会被替换掉。同样的话,媚娘也曾经说过。”她摸出怀中自己被涂黑的那一页名册,递给宁远舟,道,“算一算,他们还说得真对,我在左使这个位置上,也不过就呆了一年多的时间。” 宁远舟接过那页纸,认真地看了看,又交还给如意,道:“他们都是同一类人。我们这一位,冲动莽撞地发动关山之役,只是为了跟章崧夺权,向天下证明他是个文武双全的天子。你们这一位呢,根据李同光传来的消息,明知道北蛮人已经混入天门关内,却还想撂开不管,一门心思只忙着他再征褚国的大计。” 如意思索着,皱眉道:“那我们该怎么做才能阻止他们?要不,我们俩一起潜进塔里,直接逼你们皇帝写雪冤诏和传位诏?阿盈奈何不了他,我们两个肯定没问题。” 宁远舟摇头道:“先别急,等阿盈见过安帝之后,摸清楚他的态度再说。永安塔那边守卫森严,要是交了黄金就能走接把人接下塔,咱们也不值得冒这个险。金媚娘那边也已经把该递的消息都递给褚国了,估计过两天,褚国就会发国书过来质问安帝为何不守盟约,听凭天门关兵力空虚,却悄悄在两国边境陈军。偷袭之计一旦落空,安帝多半就能消停一会儿。” 如意想了想,问道:“你能安排六道堂的人放个假消息出来,就说泄漏攻打褚国计划的,是大皇子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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