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取来木梳的乔氏闻言扬唇笑了笑,知道她在困惑什么,“你院中的池塘还未搭起时,我就看出了它们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 秦桢离开国公府的年岁中,她不仅仅会去宣晖园,偶尔也会来鹤园中小坐,是以当秦桢那座独居院落成型之时她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一直不说罢了。 “不过就算是知道,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乔氏拆下她头上的簪子,与年幼时那般替她梳着乌黑秀发,“我那时觉得,既然已经有了另一个‘鹤园’,又何必让这个鹤园留住你。” 秦桢闻言,眼眸又热了几息。 她仰头忍住在眼眶中打转欲要落下的水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语的暖意,很难去言说这一刻的心思。 很多时候秦桢都觉得自己年少时刻的不幸中又带着别人艳羡的幸。 双亲的骤然离世让她成为了孤女,这是不幸。 而姨母的出现,是她不幸中的幸运。 十一岁的那年冬日,乔氏忽而出现在秦桢眼前时那是她们的第二次相见,彼时的她并不清楚跟着眼前被她唤做姨母的人领走后将过着怎样的时日,可是再坏,也不会坏过待在秦家大房的日子。 出乎她意料的是,那是她幸运的开始。 嫁给沈聿白前,秦桢度过了平静而又备受宠爱的五年。 如果没有那场忽如其来的意外,令她陷入困境的三年,可能她与沈聿白不会走到一起,而是带着心中的喜欢走向另一个人,过着全然未知的日子,想来也不会过得那般痛苦难捱。 这一夜,秦桢做了个很美很美的梦。 梦到了盛大烟火下,她站在姨母的身侧。 而另一边,是沈聿白的身影。 梦醒后,秦桢想起梦中的场景时,仍然觉得确幸。 翌日的清晨,不似昨日那般烟雨绵绵,初升的朝阳懒洋洋地抬起了头。 周琬来时,秦桢正在侧院寻着合适的玉石。 “不好好歇着,又在做些什么呢。” 神情专注挑选玉石的她忽而听到好友颇为不悦的嗓音,身影倏地颤了下,手心捂着胸口神思未定地看向她,“吓死我了,走路怎么都没有声音。” 听秦桢这么说周琬气得笑出了声,指尖一下一下地戳着她的手背,道:“我可是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是谁太过于专注了没有听到我走过来,还要反过来怪我走路没有声音。” 她忍不住走上前看了眼看不出所以然的玉石,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闺中密友可是名声赫赫的祁洲,“又准备刻什么艳惊四座的玉雕呢。” “只是刻个玉佩而已。”秦桢翻出被人放在箱子深处的玉石,是三载前几近转手的那块玉石,看着色泽明亮且大小正好合适的玉石,她笑着瞥了眼闻夕早早去宣晖园中取来的画卷,道:“算个回礼?” “回谁?”周琬循着她的目光看向画卷,注意力顿时被画卷中的玉佩样式吸引,寥寥几笔中,于云层展翅高飞的仙鹤栩栩如生,正要开口询问时又看到秦桢掀开压在画卷边缘的匣盒。 看到匣子中的玉佩时,周琬哑然无声,嘴角张了好半响,忍不住道:“如果它不是圆的,我都看不出来它是块玉佩。” 秦桢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沈聿白刻的。” 周琬:“……” 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不过看此情形,她忽而意识到被忽略的事情,若有所思地盘问:“你们俩有情况,他在追求你送你亲手打磨的玉佩不奇怪,奇怪的是你竟然收下了,而且还想着给他回礼,快好生给我说说如今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正常情况。”秦桢卷起画卷,又将装着玉佩的匣盒盖好,沉默了会儿,问:“你还记得多年前谭家小女的生辰宴上,沈聿白曾经让我将玉石取来转赠于她吗?” “当然。”周琬毫不迟疑地说,“印象深刻。” 那时她是真的想狠狠地给谭家那个小丫头来一下子,后来则是想着给沈聿白来上一锤,这个念头最终还是没有得以实现,不过章宇睿倒是挨了道。 “收到玉石的时候,我当时想着给沈聿白刻个玉佩,草案都已经画好,后来发生了这些个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秦桢神情淡淡地说着。 提及这件事时她的心情也不似多年前那般难受,就仅仅只是曾经的往事而已。 不会忘却,但也不会再因此而感到难过。 “如今他按照你当时的草案给你刻了个不伦不类的公鸡?而收到这块公鸡后,你的回礼则是想把当年未尽之事完成?”周琬听着听着也就明白了,自顾自地推测着:“你们俩的事情还没有个谱呢,怎么就互换定情信物了?” 定情信物? 秦桢哑然失笑。 睨见好友双颊悄然荡起的粉嫩之色,周琬眼眸中的笑意渐深,意味深长地撞了撞她的肩膀,言语中的意思却不似神情中荡起的这般揶揄。 “确定就是他了吗?” 缕缕阳光穿过树荫落在门槛上,秦桢微微颔首‘嗯’了声,“就是他了。” 周琬闻言,轻笑了声,“如果确定了,就大踏步地朝前走吧,不论什么时候回头,我都会在你的身后。” “不劝我吗?”秦桢抬起脚越过门槛,望着院中悄然落下的叶子,“我还以为你会劝我慎重选择。” “如果是三年前我会劝你,不过……”周琬语气微停,眸光不疾不徐地掠过她的脸颊,笑道:“如今的秦桢和以前的秦桢可不同,以前的你满心满眼都是沈聿白,追逐着他的身影而走,以他为中心,现下的秦桢可不会。” 她与秦桢相识至今近十二载,她们之间甚至不需要言语,只需一个眼神就能够明白彼此心中的想法。 再遇的那日,周琬就清楚地感觉到眼前的秦桢与多年前不同,她的生活中不再只有沈聿白,还有其他形形色色的事物吸引过她的目光。 “就是没想到兜兜转转,我的妹夫还是沈聿白。” 陡然听到妹夫这个称呼秦桢哧地一笑,忽而想起很久之前周琬也这么‘口出狂言’过,可每当到了沈聿白面前时别说是妹夫,就连‘妹’字也无法脱口而出。 思及此,秦桢心中荡起的阵阵涟漪慢慢地恢复平静,“哪日去沈聿白面前唤声妹夫试试。” “去就去,谁怕谁。”周琬挑眉道,语气神色都与多年前无异。 话音落下两人对视了眼,相视一笑。 周琬来了,秦桢也就没有急着去打磨玉石,挑选好的玉石交给闻夕放入卧阁后,两人也就坐在院中纳凉闲谈。 聊着聊着周琬就意识到,这些时日秦桢虽足不出户京中的各式活动却都有所知悉,追问下才知道是沈聿白日日写信给她的缘故,不由得感慨,“沈聿白竟然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 秦桢呷着清泉甘露笑了笑。 看到好友明媚灿烂的笑容周琬心中也舒心了不少,淡笑须臾她神色微顿,抬手心疼地抚摸着秦桢额头已经消淡不少的伤痕,“送来的祛痕膏还有吗?” “嗯。”秦桢颔首,回京之后各处都给她送来各式药物,鹤园中仅有的五个药匣子都装不下送来的药物,“都用不完。” 周琬撇撇嘴,唾弃道:“这苏霄可真不是人!” 秦桢莞尔一笑。 苏霄要是人,也不会有这些个事情。 “不过——”周琬着意拉长了尾音,很是了解地吊起她的好奇心后不疾不徐地咬着糕点,等她好奇心即将溢出眸底时道:“和苏霄有关的事情,他应该少与你说过。” 好久没有听到苏霄的名字,听到他的名字时秦桢嘴角的笑意敛下了几分,不过正如周琬所言,沈聿白甚少和自己提过他的事情,“他怎么了。” “京中盛传苏霄真真是个狠人,被关押在大理寺中将近五十日,都不曾服软半分。”话都已经说出口,又事关苏霄,周琬也没有继续吊她的好奇心,“可是你我都是了解大理寺的行事风格,再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被关入大理寺,不过十多日也禁不住酷刑将事情吐出,又怎会撑得住这么久。” “我昨日问了章宇睿,才得知是沈聿白着意命人用药吊着他的命。” 秦桢闻言,摩挲着杯盏花纹的指腹滞了几息。 她知晓沈聿白在大理寺时的行事风格,朝夕之间手起刀落,绝不让犯人苟活于人世间,苏霄这样的结果,还是第一次听闻,静默半响,道:“前日苏霄说想要见我。” 秦桢思忖了许久都没有作出决定,实际上回到京中的时日中,她都没有想过要去见苏霄的事情。 “你怎么想的。”周琬放下糕点,接过帕子擦去指腹上的糕点痕迹,“他真的就是个疯子,前些时日我外出时遇到了苏大家,平日间意气风发的他如今鬓角满是白发。” 白发人送黑发人,心再硬之人也难以承受。 “我拒绝了。”秦桢道。 沈聿白说起时,她不曾迟疑半刻,毫不犹豫地拒绝苏霄的想法。 秦桢知道,沈聿白是将选择的权利交给自己,由她来选择是否要与苏霄相见。 而她的想法是,不想。 秦桢始终认为,苏霄与她的联系,就应该断在玉雕展出的那日。 若不是他的妒忌转化为浓浓的恨意,而这道恨意驱使他做出如此下作之事,他们之间早已经没了干系,而且她也没有什么话想要和苏霄言语半分。 秦桢自认没有这道善心,对她下以杀手的人自己还要对他好言好语,如了他要见面的想法。 “他对祁洲的恨意早已经超过了对作品的爱意,打磨作品之时想着的也是要超过祁洲而不是作品本身,这样的人也没有什么要再与他交谈的必要。” “就算和他说再多,他与我要说的也只有对我的恨,恨我的出现夺走了他拥有的一切。” 祁洲横空出世三载,三载间苏霄都没有反思过分毫,不断地通过各种方式来恶心他人,知晓她就是祁洲之后更是起了杀心,秦桢不相信短短的个把月间他的想法就会出现变化, 而且,若是让沈聿白作出用药吊着苏霄的命不让他离开大理寺的决定,必然是中间又发生了她不知晓的事情,又何必去和他相见,自讨心烦之事。 周琬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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