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其来的喧闹欢呼声打断了沈聿白的思绪,他掠过那双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墨色瞳孔,看着摊铺下欢呼雀跃的人群,原是小公子听了闻夕的话,开出了块成色还算得上可以的蓝田玉。 秦桢也听到了,扫向那处的眼神中闪过些许喜悦之意。 沈聿白嘴角往上扬起些许,伸出负在身后的右手将熟悉的匣子随手放在硕大的巨石处,道:“御赐之物,想来也只有你对玉石有兴趣就顺道送来,若是不喜欢就丢了。” 说罢他径直地离开了。 欣长身影快速地从身边掠过,快得秦桢都没有反应过来,匆忙望去时只瞧见他跃身上马的身姿,不多时便策马扬鞭离去。 她看着静立在石头上的匣子,错愕地眨了眨眼眸。 他就这么放这儿了? 不说这和田玉是否是御赐之物,仅仅是这块和田玉就已经是价值千金,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废石一块。 秦桢取过匣子抱在怀中,眸光定定地看着匣子,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 适才沈聿白并未反驳她的话语,就说明这确实是用来补偿她的,不管她是否需要,他只管已经送到了。 心情甚是雀跃的闻夕小跑回到自家少夫人的身侧,见少夫人双手紧紧地搂着个匣子,适才就在这儿的世子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 “闻夕,你说他为什么会来这儿。” 闻夕哑然,她确实不知。 其实秦桢心中是清楚的,沈聿白过来不过是想起了今日是祭拜的日子,故而留出了时间来替她的双亲扫墓,不可否认的是,他对自己并不好,可是该做的事情该尽的义务他还是会做。 至于对她不好…… 沈聿白并不喜欢她,甚至厌恶她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要对她好呢。 “有时候我在想,若是时间能够永远地停留在及笄的前一年就好了。”秦桢道。 闻夕不懂这个十四岁的含义,但是也清楚自家少夫人的心思,大抵是那时她渐渐意识到自己对世子的心。 见少夫人状态不太对,闻夕紧忙顺着这个时间转移话题道:“若是永远都停留在那时候,您岂不是还要再夜夜书写信件,冬日夜里的墨可难磨了,您的手都被冻得通红。” 话音落下时,她清楚地看到自家少夫人眼睫颤抖了下。 早已将那些信件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秦桢骤然听到这句话时,心中闪过丝丝的麻意。 闻夕不知道的是,那些个夜里斟酌的一封又一封的信件,恰恰是她匿名送给沈聿白的。 思及此,秦桢自嘲般地轻笑了声,道:“走吧。” 落脚街道上的摊铺多已经收摊回家,就连适才讨论声此起彼伏的赌石摊也已经收起了摊铺,铺子老板寻来了长工挑起了装满毛料的胆子,抖落着鼓囊囊的荷包中的银钱神清气爽地离去。 踏上马凳时秦桢余光瞥见硕大枯木树干下站着两道身影,其中一位正是适才赌石的小公子,他不知在和另一位男子说着什么,手中的蓝田玉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往高处抛起玩弄着。 她看了须臾,探身入舆离去。 马车经过枯木树干时,接过茶盏的秦桢眸光对上那个男子的眼神。 他似乎是愣了下,而后对她稍稍颔首示意。 是个陌生面孔,秦桢从未见过,也就当作没看到。 但驶离时似乎是听到了那位小公子的话语,他说:“你别管我是否经过别人的指点,我也已经开出来了,该你实现承诺了。” 直到好友说着若是下次再见到那位姑娘必当好好感谢时,叶煦才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他抬手截过被抛在半空中的蓝田玉,“你谢错人了。” “什么?”抛了近三百两银钱的梁钊困惑不解,“不是刚刚那位姑娘?那是谁?” 叶煦想起适才纳入眼帘的一幕,道:“是另一位姑娘。” 被绕晕了头的梁钊摆了摆手,“别管这位姑娘那位姑娘的,这次终究是我赢了,快将祁洲的那块玉佩给到我。” “我何时说要和你赌了,我只说了你大可试试。”叶煦挑了挑眉,负手离去。 被摆了一道的梁钊:“……”
第15章 静谧卧阁门扉微微敞着些许,丝丝缕缕的冷风循着缝隙而入,晕着淡淡光圈的烛火随风摇曳,洋洋洒洒地照耀着夜莺衔枝桠匣盒,透着光泽的匣盒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秦桢静坐在软塌上,不远不近地望着它。 本想回府后送去书房给沈聿白,然而他并未回府,守在书房的侍卫们没有他的命令也不敢收下这份昂贵的匣盒,她只能带回到卧阁中。 送走那份不属于她的翡翠原石后,博古架正中心的位置已然空空如也,秦桢也没想着再将其他的毛料摆在那个位置,现下收到这份补偿,也不愿将它补上孔雀空缺。 这块和田玉也不属于她,为何要装进她的藏馆中。 秦桢等到了深夜,都没有等到归府的沈聿白。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自己都在等待着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门扉被推开发出的‘咯吱’声响起时,她漫不经心地抬眸望去,对上沈聿白的眸光时她愣了下,也没有想到这么晚了他还会来卧阁中。 秦桢下意识地站起了身,“你怎么回来了。” 入屋的第一眼沈聿白就瞥见了安置圆桌上的匣子,他神色平淡,眸光掠向稍显迟疑的女子。 她平日里温婉恬静的神情被惊诧取缔,纤细修长的指节无意识地捏着帕子,对于他的到来诧异又茫然无措。 “回来取样东西。”沈聿白道。 话音落下的顷刻之间,秦桢径直地看向匣盒,以为他是来取匣盒的,也没有在上前动匣盒,只是说:“我还未打开,里头还是原样,你拿走吧。” 沈聿白闻言,垂眸凝着她。 审度着她这句话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仅仅是为了刺他。 清冽锐利的神色犹如穿透人心的利刃,漫不经意地划过秦桢的脸颊,霎时间白皙透粉的双颊被划出道道血痕,滚烫炙热的鲜血奔涌而出,滴落在手背上,烫得手背发麻。 秦桢浅浅地往后退了步,“我只是替你拿——” “秦桢。”沈聿白喜怒难辨地伸出手,掌心覆上匣盒侧边的冰凉茶盏,眼神一分一毫都没有落在匣盒上,“和田玉不过是个玩物而已,我说过,你不想收下大可直接丢掉,何必拿着它来和我做文章。” 秦桢脸色唰得一白,脸色变了好几变,看着沈聿白眼眸中神色难辨的神情,指尖微微颤抖着,深吸了口气才道:“我并没有和你拿乔的意思,御赐之物我若是弄丢了生死难料,你又何必来为难我?” 顿了顿,她也不想再理会他,道:“你来拿和田玉也好拿别的也罢,自便。” 说罢秦桢径直地掠过他的身影走向里间,还不忘将床榻与外屋相隔的屏风和帐幔拉上。 刹那间,偌大的卧阁外屋仅有沈聿白的身影。 他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垂眸睨了眼匣盒又瞥向已经落下的月牙色帐幔,良久,呷了口茶水才走向卧阁西侧。 不多时,沈聿白手中拿着两封尚未开启的信件离开,对匣盒视若无睹。 在外等候多时的鹤一踢开脚下的积雪,余光瞥见自家世子出来收回了脚,“暗卫来报,赫王已得知圣上身体不适的消息,早些时候入宫请见无果刚刚才回到王府,东宫递来消息,殿下想要见您,已在前往大理寺的路上。” 沈聿白闻言,视线从信封上移开看向鹤一,深邃不可测的眼眸在静谧夜色的衬托下愈发的难懂。 少顷,他才道:“将抓到的人关押进暗牢中没有旨意不允许任何人对他用刑,今夜起府中轮值的侍卫调离一波,命他们暗中守着国公府,没有指示谁也不能轻举妄动。” 鹤一领了命。 黑沉的夜幕一寸一寸地压下,呼啸的冷风声吹散了干枯落叶,恰似风雨欲来之际。 沈聿白回眸,淡淡地瞥了眼窗柩上的摇曳烛火,神色难谙。 卧阁内。 躺在被窝中的秦桢扬起的心在他推开门扉离去时才落了下来,掀起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垂挂在床榻上的暖玉坠子。 恍惚间,漫着冷意的脖颈似乎被滚烫水渍砸到时,她呆呆地抬手试图擦拭眼角水光。 指腹覆上冰凉眼角时,没有摸到一点点湿意。 秦桢摩挲着眼角的指腹停顿须臾,脑海中一点儿思绪也没有,就好像是被浆糊糊住了脑子,动弹不得。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才慢慢冒起些许思绪。 或许在沈聿白看来,她的喜欢才是原罪。 若是没有她的喜欢,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事情。 她不会变成现在这幅他觉得陌生的模样,也不会‘下药’,他们依旧会像最初那般维持着兄妹之情。 然而这一切被她的喜欢、她的妄念打破了。 就像是面易碎的镜子,都不用重击,只需要轻轻敲动就能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她的动心。 伺候的丫鬟们早已经歇下,许是早些时候闻夕提起信件的缘故,秦桢忽而想起静置在玉雕屋中的信件。 顿默良久,她爬起来,随手取过披风披上,小心翼翼地推开卧阁的门朝着玉雕屋走去。 屋中并未烧炭火,四下冰凉,绵密的冷意穿过衣裳透入肌肤。 她点燃烛火,借着烛火的点点光影拉开了最里层的抽屉。 整个屉子中装着满满当当的信件,尘封已久的信件泛起了黄色,一封又一封的信件,稍稍瞥过就能看出主人对它们的爱,还有那翻过一次又一次的痕迹。 秦桢捧着一沓子的信件回到卧阁。 这些信中回复的内容,和她亲密如周琬她都没有提到过。 潇洒自如的字迹恰似不受拘束的清风,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字迹也随着来信人的年岁增长愈发的凌厉。 而最后一封信的落款日期也停留在了她成婚后的第一个月。 是来信人亲手切断了他们之间的书信往来。 望着一封又一封的信件,秦桢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将信件丢入炭盆中。 星火吞噬了信纸,不过须臾片刻就只剩下灰烬。 那晚过后,秦桢都没有看到过沈聿白。 住在书房中的沈聿白一连半个多月早出晚归,那晚后再也没有踏入过宣晖园主厅,就是用膳都没有过。 秦桢也乐得清闲,或是去东苑陪乔氏说说话聊聊天,或是整天整天地待在玉雕屋中,打磨着尘封已久的珑吟,倒是到了小年的前夕,乔氏提出要亲自上街采买时,她才恍惚地意识到,新的一年又要到了。 有些时日没有出府的她也就随着乔氏一同上街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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