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扁音拧起眉眼,启唇话音还未出,陈炎的话音再次响起。 “从这里出去,直接回药房,便作什么都未曾发生。扁阁主。” * 门扇轻声吱呀一声,侍立长孙无境身侧的叶常青一下将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玄一月收剑侧身敛起门扇,阔步轻声向长孙无境。 玄一月的声音压得很低:“主上,船上还有东宫影卫。” 倚靠窗侧的长孙无境面上并无甚情绪变化,抬掌阖下窗。 玄一月迅速取出密函奉于长孙无境:“长琊与琊县仍未有任何消息探查出,但椋县传来一封密函,前日椋县中突传出一道流言,道太子妃乃南楚末帝萧兖之女……” 叶常青闻此一怔,太子妃南楚萧兖之女?他禁不住转眸看长孙无境,只见长孙无境脸色怪异得很,像是又愠又恼,又带嗤讽荒谬之色——长孙无境不将这消息当作好消息。 “……椋县毒疫为南楚遗族所为,是为南楚皇女——太子妃以椋县长琊为据,起事复楚,传得有鼻子有眼。” “荒谬!”长孙无境眉眼陡然沉得吓人,冷声呵斥,“大周太子妃怎会有萧氏血脉!” 玄一月一下噤声。 长孙无境压着气飞快扫过椋县和京城送回密函,沉声又道:“现下如何?” “这流言在椋县起了个头便没了,椋县现在毒疫还在控制中,这流言便也没有传开,目前不确定有多少人听得此流言。” 可以确定的是,有东宫压,这流言绝传不开。 长孙无境快速看完数封函书,黑沉着脸将函书掷入炭盆,炭盆中跃起几束摇曳的火苗。 叶常青见状,斟酌着转了话题:“主上,那船上的东宫影卫如何应对?” 长孙无境未应,从琊县到现在,东宫派了几拨人,他同长孙曜一直拉着七八个时辰的海程,而东宫的这些人就始终同他们拉着一个可以立即动手却又可藏匿的范围,长孙曜先头还放出在长琊遇刺重伤的消息,阻止他靠近江州。 长孙曜在诱引他靠近,并且禁止他偏离回京路线——那便是,倘若他的路线有偏离回京方向或滞留,东宫的人会立刻对他动手。 长孙曜知道他会回京,但长孙曜现在是需要他必须尽可能快的回京,长孙曜不许他滞留外州,哪怕只是一日,也不许。 长孙无境紧盯着炭盆中函书灰烬。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长孙曜这点时间都等不了,但或因这件事只能在京中做,所以当他在长孙曜的控制范围内时,长孙曜也不需要现在就动手,以免生出一些不可掌控之事。 长孙曜还一反常态将椋县交由云州一干人等,先行返京。 长孙无境很久没有说话,叶常青也不敢再开口。 * 二月初二,亥正三刻,云州焦家商船入京港。 去岁晚来的雪,今岁也迟迟不去,往年京中这个时候早停了雪,但今岁雪下得很是异常,北一片闹了雪灾,京港今夜还有鹅羽大的雪砸下。 民间商贸所用码头虽与朝廷所用的码头区分,但因长孙曜的船回京,近五日的官船都未有停靠朝廷所用的码头,与民船一道暂分用半数民间商贸码头,即便如此,这些船也是待长孙曜一行从京港撤离后才驶入京港停靠。 与长孙曜的船入港隔了七个时辰以上。 虽因长孙曜一行和异常的天儿,这几日南北往来船有所减少,但这个时辰同焦家商船同入京港的船只仍很多。 从京港回京还有一日的车程,深夜入京港的船客,如若不是急着赶路,几都留在京港附近的客栈又或是船上歇一夜,天明再赶路,尤其是在这般异常的雪夜,留在京港附近客栈或者商船上歇一夜是绝大多数人的选择。 焦家商船上今夜便没有多少准备下船的客人,是以起身的人很少。 船还没有靠码头。 叶常青敲了司空岁房门两次没听得回应,隐约觉到几分,稍一低眸摁着门把往里一推。 房中炭火还烧着,却并无半分司空岁的身影。 叶常青玄一月敛息未出声,长孙无境沉着脸转身,疾步行在昏暗的长廊,叶常青玄一月相视一眼,快速跟上。 一行跃下旋转的舷梯,往船尾疾行。 转入二楼尽头时,另有玄卫自转角长廊冲入,玄一月迅速看向长孙无境,长孙无境叶常青箭步飞身,与此同时四面传来砰砰砰的奔跑声。长孙无境绕入另一条长廊,足下瞬息之间聚力飞身而出。 安静的船舱一下嘈杂起来,数不清的金廷卫从四面八方涌入,叶常青玄一月与众玄卫执剑俯冲紧跟长孙无境身后,飞身跃出船舱。 四下火光倏起,叶常青灼得眼睛一避,猛地止住冲撞出的身体回身,羽箭破空如暴雨般迸射而下,在众人回退之路筑起一道箭墙。 叶常青猛然止住身体喘息抬首,雪羽纷落,冰冷银光高悬闪烁,无数支一触即发的羽箭对着他们头颈,金廷卫不过瞬息近至丈外。 此刻不单焦家商船,周遭的船上也都是金廷卫。 长孙无境短促地敛起呼吸,翕动的嘴唇间没有发出一个字音,落在眼睫的雪化开,眼前无数枪尖泛起模糊晕开的光圈。 陈炎漠然抬掌。 …… 掺杂着咸腥的湿冷空气止不住地冲进鼻腔,司空岁回身一剑抵住来人冷剑,倏然震退数丈,侧身回旋一脚踹飞近前两人。 刺耳寒剑相击声倏起,冰冷银光在火光映射中重重回旋似流星飞逝。银光忽自半空盖下,司空岁一剑抵住墨何,翻身一掌锁住银网骤然收力,旋身挥落控网人。墨何迅速迫身数剑齐下,银丝网断裂同瞬,无数银锁自四面击来,墨何臂落银锁,众影卫齐向司空岁。 司空岁点地迅速飞身退后,击退数名影卫,一剑抵住墨何长剑冷喝:“我要见太子!” 墨何眼眸倏压,振臂一剑,以银锁击开司空岁长剑,回旋一脚同即,臂间银锁倏收,十六条银锁齐出,瞬息之间缠覆司空岁猛然压下。 司空岁额间青筋迸起,臂间猛然震颤,反手一剑劈向臂间银锁,墨何一剑破空而出,倏然击落司空岁手中剑,银锁翻旋猛将司空岁缠锁而起。 司空岁痉挛半跪,猛地呕出一口血污,披落的雪发遮挡住额角颈侧迸起的青筋,他喘息几瞬挣扎往前,喉间倏然被银锁扼起。
第177章 海水中 房中置了暖和的炭火, 四面裹来的干燥暖流却并没有令浑身冰凉僵硬的长孙无境舒展起来,长孙无境目光越过垂放的帷幕,长孙曜坐在屏风之下的茶案。 案上小炉烧着的银壶咕噜咕噜地响, 薛以执软巾提起银壶,低眉垂眸,沿着壶壁慢慢将沸腾的热泉注入紫砂壶, 茶香倏然满屋,长孙无境入座,这一杯上好大红袍便置长孙无境身前。 长孙曜从不爱这等浓重的茶, 喝大红袍的向来只有长孙无境。 “儿臣要同生蛊。” 长孙无境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轰鸣的耳际传来的话音似乎并不甚真切, 薛以换了银壶重置小炉, 案上闷闷的烧水声,窗外呼啸的海风,似乎都是他听不清楚长孙曜话音的原因。 “什么?”长孙无境的话音尾带着一丝极力掩藏的短促气息。 长孙曜目光落在长孙无境稍显苍白的面容,漠声:“儿臣要司空岁和另一个人身上的同生蛊,这样说够清楚吗?父皇。” 长孙无境狐疑皱起的眉眼间露出了一种令陈炎无法形容的情绪,他说不上来长孙无境那古怪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确定,长孙无境之前应当完全没有想到过, 长孙曜要同生蛊。 “你要同生蛊做什么?” 长孙无境喉间的声音突然失了几瞬,下一句没有出口,如果同生蛊就是长孙曜不许他滞留外州的原因, 如果长孙曜所有异常举动都与同生蛊有关。 什么样的情况下, 长孙曜会对同生蛊这样? 长孙曜既然知道同生蛊, 必然也已经知道同生蛊之用。 长孙无境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的面上没有露出半分异色, 只盯着长孙曜的乌眸,冷声道:“太子妃需要这东西,对吗?长琊发生了什么?” 长孙曜眉眼间并无情绪显露,只道:“儿臣认为父皇不应当有太过狼狈的时候,但儿臣与父皇之间并不是会在意对方的关系,如果儿臣不能从父皇这里得到想要的答案,鵲阁和东宫影卫会从父皇这里得到。” 长孙无境自很能听出长孙曜的意思,盯着长孙曜半晌,蓦地一声冷哼,道:“从焦家商船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你既这会儿才见朕,那应该是已经确定朕的身边没有另一只同生蛊,也没有从朕身边的那些人口中知道任何有用的消息,从你出长琊到今日,已经过了二十三日,你的人在这段时间里也没有从宫中找到另一只同生蛊。” 长孙曜没有说及司空岁,但这会儿长孙曜这般见他,他知司空岁必然也已经在长孙曜手里,长孙曜已经确认司空岁身上同生蛊尚在。 长孙曜面上并无丝毫变化,坦然回答:“是。” “那你凭什么这样和朕说话?”长孙无境声音一沉,他睨着长孙曜,一字一句再道,“朕不给又如何,就算是鵲阁和东宫影卫,至多也是一条命拿去。” “父皇可以为国征战而死,为江山社稷而死,但身为大周的帝王,绝不能因为拒交一对同生蛊而死。” 长孙无境怒极反笑,好一阵后又不知是自嘲还是嗤讽地说道:“如果朕什么都得不到,如果朕今夜注定要死在你手里,朕何必在死前还让你称心如意,你也知道我们不是互相在意的关系。” 他盯着长孙曜的眼眸,话音又是一变:“你要同生蛊,就拿四军兵符、金廷卫、禁军、京畿卫来换,先古武王同生蛊是仅次长生蛊的圣物,若以此换得心爱之人一条命,似也担得,便教朕看看,你为你那太子妃,做得什么地步。” 陈炎眼眸稍稍一抬,极不明显地看向长孙曜,长孙曜眉眼间始终没有半分情绪涌动。 “儿臣让父皇坐在这里,不是让父皇和儿臣说这种话的。” 长孙无境听得长孙曜拒绝,挑眉嗤笑不断:“当初为了她违背朕,违背姬神月,以枇子山案和霍家胁朕去给她赔礼道歉,迫朕在西陵择选宴恩赐,迫朕往太昭殿前出席醮戒,为迎娶她为太子妃,什么都敢做,现下为她,却连点兵权都不愿交出来,看来对你来说,她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什么情情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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