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以扁音二人的脸色比长孙曜的脸色更为惨白难看,两人面上泛着一种临近崩溃的死灰,他们没有看向对方,却知对方的模样此刻有多吓人。 薛以扶在长孙曜臂侧的手无法避免地颤抖,长孙曜长眸半垂,并未看及薛以一眼,不知是过度失长生蛊血令长孙曜的对外界的反应变得迟钝,还是他并不欲斥责薛以此刻的失态。 但当看得长孙曜看及倾斜的玉碗,一瞬扶正时,扁音便知道,长孙曜并非已经迟钝得感觉不到薛以的失态,长孙曜只是不斥责薛以而已。 取血的两刻钟长得令扁音薛以窒息,扁音屏息取针验这第十三份长生蛊血,看得银针未转黑,心下却也没有丝毫的放松,按她所估测,长孙曜的长生蛊血应当早已经取到极限。 四日前,长孙曜的浮棠用量已经由一日一朵变为一日两朵,浮棠作寻常药用,一月也才方能用一朵,即便用于补长生蛊血,也是五日一朵,长孙曜这样大量地取用,是她从不敢想的冒险之事,也许也正是因长孙曜的大胆和冒险,也才使得长生蛊血能取到今日。 她不敢想长孙曜若因失长生蛊血而陷入昏迷该如何办 ……倘若、倘若长孙曜倒下……可即便在心底,她也不敢想。 薛以强压着颤抖的手为长孙曜包扎取血的伤口,他展下柔软华贵的雪锦袖袍盖住长孙曜臂上缠裹的雪纱,敛着呼吸,小心地抬眸看向一旁刻漏,复又垂眸低声:“太子殿下,寅初三刻。” 长孙曜饮下浮棠,端过案上的玉碗起身往外。 扁音垂身低首,薛以阔步至前打开药房门,无声快步,药房旁便是长明的房间,门外的侍从垂下眼眸,轻声打开房门伏地叩首。 薛以没有随长孙曜入房,立在门侧,他们还在船上,一个半时辰后,长孙曜启程北上玉承山,长明将由东宫影卫与亲卫护送回东宫。 饮春不待看得长孙曜,便绕出屏风跪在一旁,织金雪缎自眼前而过,她越发低了眉眼,听得长孙曜停下脚步声,方低着眉眼悄声退出房间。 饮春出房便瞧得了候在外间的薛以,她轻掩起门扇,低首福身,却不敢再看薛以苍白憔悴的脸。 …… 即便房中烧着比旁处热许多的炭火,长明的肌肤还是泛着一种凉意,长孙曜探入被衾握住长明的手,叫厚实暖衾与手炉暖着的肌肤终于有些许的暖意,掌中柔软的手没有与往日一般,在他靠近时,温柔亲昵地回握。 长孙曜压回翻起的暖衾,觉到玉碗中的药温已经合适,拨动着药勺舀起小半勺药,将药慢慢喂入长明唇中,待那药汁完全浸入长明唇中,才又舀了小半勺药。 待药碗见底,他起身自案上的小炉取过温着的蜜糖水,确定温度正正好,回身坐回榻,小半勺小半勺地喂给长明。 “今日的蜜糖水换了些枣花蜜兑着玫瑰蜜,孤尝着清甜,用来煮玫瑰蜜圆子定也好吃,等过几日,过几日……孤陪你一起吃。” “今日还下着雪,孤令人看过了,今年的雪许还会下半月,我们还能去西陵湖看雪。你今年的生辰,我们也去西陵湖过,好不好?西陵湖看烟火再合适不过,这是我们在一起过的你的第二个生辰……” 他突然停了话音,好一会儿后,才又轻声道。 “你先回东宫,孤要离开几日……孤要离开三日,孤去玉承山取同生蛊。” 他将最后小半勺蜜糖水喂入长明唇中,取柔软的巾帕拭去长明唇上湿意,擦净手又自榻旁小几取过润唇的无色口脂。 他垂下眉眼,抚着长明发凉的脸,沾取口脂的指尖轻轻擦过长明几没有颜色的唇。 “就算同生蛊不够,我们也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孤一定会令你无事。” …… “孤会在三日内回到你的身边。” * 落了一夜的雪,此刻也还未停,二月初还有这般异常的大雪,约莫还是六十年前有过。 天海交际之处的光亮似蒙着层层雾縠,这点细微的光不足以令人看清脚下之路,四下还掌着灯。 船前没有回京的车马,码头空了三分之二,肃穆的金廷卫候在四面,司空岁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押解司空岁下船的金廷卫拉着铁链调头,另一面港口停着一艘即将起航的大船,数道舷梯自船上架下,上下船的舷梯两侧都掌着照明的角灯。 两排身着甲胄的护卫自后方另一艘大船而出,随后便见一身织金雪裘的长孙曜,陈炎执伞紧随长孙曜身后,约莫二丈之外,又见华服锦裘的长孙无境阔步而出。 司空岁错愕望向二人,猛地往二人那方撞去,又立刻叫金廷卫拦下。 长孙无境脚下步子未有停顿,眼眸一偏,越过身侧金廷卫看向司空岁,目光短暂的停留,又淡漠收回。 “长孙——” 司空岁没有完全吐出的字音一下被掐断。 铁链缠打拖地的声音在这安静空旷的码头显得异常突兀,司空岁散落的银发缠绕在腕间,遮挡住几分铁环压出的血痕,血迹斑斑的破损单薄长衫被寒风吹得紧裹,金廷卫捂住司空岁的嘴拖向后方舷梯。 司空岁死死盯着那方一前一后的父子二人,挣扎震颤。 刺骨海风卷着雪呼啸不停,他却感觉不到冷,长孙曜没有将目光移向他一瞬。 黑暗中蓦然飞出羽箭,直向司空岁心口,司空岁身侧金廷卫偏眸同瞬,猛地扑下司空岁避开羽箭,四下长剑倏祭,叮铮打落羽箭。 金廷卫带长孙无境避开同一时间飞来的羽箭,长孙无境换气半息,还没缓过来,立刻被金廷卫架在中间冲上舷梯,羽箭破空接踵追向长孙无境,长剑击落羽箭不断,长孙无境自缝隙间看得,司空岁被金廷卫拖在中间,往舷梯冲来。 长孙无境登上甲板,身体倏地一沉,趔趄栽下,金廷卫迅速扶捞起长孙无境,也便这片刻功夫,那方掩护司空岁登船的金廷卫已经跟上,长孙无境喘息抬眸,猛撞开身侧金廷卫冲向司空岁,跪扑拽过司空岁躲开羽箭滚摔下。 他在箭雨间,压着仅司空岁听得的声音,喘息快道:“太子妃长琊重伤,需同生蛊续命,这便是长孙曜抓捕你与朕的原因,现下乘船北上玉承山便是为取同生蛊!” 司空岁猛地偏头看向长孙无境,长孙无境已被金廷卫挟起,一下又与司空岁拉开距离,长孙无境乌黑的眼瞳冰冷难辨,喘息着盯着司空岁的生赤的眼眸。金廷卫迅速挟起二人,破开箭阵一前一后冲向左侧船舱门。 几是冲进船舱门的同瞬,数名金廷卫忽自舱门震飞砸出,入右侧船舱门的长孙曜猛地回身。司空岁腕间足下铁链断裂,挟着长孙无境冲开金廷卫,一掌旋开长孙无境,执剑劈开金廷卫,猛又扼回长孙无境,在箭雨中飞身冲向后方大船。 陈炎瞥得一眼司空岁几被血色覆满的眼瞳心下大惊。 长孙曜飞身冲向司空岁,掌中指刀衔丝而出,猛地扼住司空岁四肢收力一砸。 司空岁扼着长孙无境重声摔下,血泪滑过面颊滚落而下,一掌穿入甲板猛止住身体,反手一剑砍向沧海玄丝,长剑倏然碎裂,沧海玄丝猛然扎进血肉之间,血珠似断线的珠子砸落在甲板覆的薄雪间,迸射溅开无数血梅。 陈炎收剑倏然回身,两把指刀蓦然破空回旋击向绷直的沧海玄丝。 沧海玄丝断裂同瞬,陈炎惊愕哑声——那两把并非普通指刀。 那是姬神月的指刀,由寒铁锻造,是能削沧海玄丝之器。 掌中失去掌控,长孙曜错愕一瞬,司空岁猛地攥起长孙无境,挥落飞来的羽箭冲向船阑,纵身跳下。 长孙曜如离弦之箭,飞身冲向司空岁长孙无境消失的方向。 陈炎反应过来,冲至船阑伸手,指尖滑过长孙曜冰凉的衣袍,陈炎窒息伏身,掷剑一脚踩上船阑纵身。 数道落水声紧接着响起。 俯身探下的金廷卫急声大喝:“底下有暗流!” 姬神月面色苍白飞身冲向船阑,紧随其后的霜降寒露死死抱住姬神月跪下。 * 落雪触到深黑海面一下消逝,灰蒙蒙的雪雾间,蓦然从海中现出两点忽远忽近地向海岸靠近,待海潮退散大半,方露出两个佝偻着身子的黑影。 长孙无境被冰冷的海水泡得心脏几要麻痹,僵直的身体现下连颤都不会颤,他喘息着向海岸靠近,脚下一栽扑在冰冷的浪潮间,长孙无境伏在海潮中,大脑又空白好一阵,猛地一个激灵,几是爬着出了海面,像海草般披散缠绕在身上的头发一出海面便开始结冰碴子。 长孙无境佝偻着起身,扶着礁石挪到后方隐蔽之处,又猛地栽下去,司空岁一臂扶在礁石,浸透的长衫冻结地粘在身上,他攥住长孙无境拉起,长孙无境身体沉沉跌下去,僵硬地瘫跪,司空岁眼瞳赤红,没有知觉的手只能凭感觉去用力,长孙无境眼前黑了几瞬,被司空岁拽起那一瞬,猛然回身摁住司空岁冻得僵硬的肩膀。 司空岁盯着长孙无境乌黑不辩情绪的眼眸,腹部一点温热突然蔓开,司空岁反应迟钝地麻木地低下眼眸。 浓重的血色在腹部晕开,他冻得没有痛觉。 他摸向腹部的短刀。 长孙无境倏然压下眉眼,一下扼住司空岁按在礁石,握着短刀用力往前一送,司空岁喘息弓身,倏然咳出一口血污。 血珠溅入眼中,长孙无境没有闭眼,大口喘息着换气。 司空岁死死攥住长孙无境臂膀重声跪下,散落的银发贴在深黑礁石,雪花落在司空岁涣散的血红瞳孔,一下消失,他掐入长孙无境血肉的指,缓慢不甘地松开。 …… 陈炎浑身止不住地打颤,冻得几不会思考,深一脚浅一脚地靠向长孙曜,长孙曜披散的墨发缠绕覆在冒着寒气的衣袍,薛以听得此间意外,吓得几要昏厥,看得长孙曜模样,眼前更是昏黑,捧着干净的大氅雪裘跌跌撞撞地跑向长孙曜。 长孙曜面上泛着死灰的青白,颤抖的唇瓣间久久没有声音发出,薛以张着唇脚步缓慢地停滞,朝着长孙曜扑通跪下。 姬神月脚下凝滞地向长孙曜靠近。 “就算被你憎恨……我也必须这样做。” 姬神月掩在衣袍间的掌止不住地颤。 “如果我无权干预你,那么你也无权干预我。” 长孙曜垂落在指尖的海水凝结不落,他赤着眼一个字音一个字音地挤出唇:“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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