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鹅黄重重地叹息一声,“陛下的行事,奴婢是越发的看不懂了。若说陛下爱张将军吧,偏偏又不肯如张将军的意。若说不爱吧,又时时刻刻记挂着……” “鹅黄!”我厉声道,“平日里我纵着你们,不承想把你们纵成这个样子。你好歹也是自小跟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的老人儿了,难道不知道这些话别说这殿内没别人小声议论了,就是想也别想。” “噗通”一声鹅黄双膝跪地,道:“奴婢知错了。” “你且先……”近来鹅黄的嘴上越发没有遮拦,我本想让她跪上一炷香时间小惩大诫,只是外面的侍女来禀报说万昭容特地来请安。 顾及到鹅黄的面子,我还是将她扶了起来:“万万记得祸从口出,少说少错。” 鹅黄点头:“奴婢记住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说话间侍女已经引豆儿进来。 豆儿微微欠身向我行礼:“皇后娘娘万安。” 我伸出手虚扶一把,道:“快坐吧,别站着说话。” 落了座,豆儿接过鹅黄递过来的茶,道:“鹅黄阿姊在娘娘这养胖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习惯叫鹅黄阿姊,总也改不过来。沈涤尘对此倒也不反对,掉过头来笑豆儿这么多年过去只要一叫鹅黄阿姊,还是刚见面时候的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 豆儿称呼鹅黄为阿姊这件事,我们都习以为常。只有鹅黄不行,不光她不行,礼法也不许,所以每每豆儿叫她,她都将手摆得看不清到底多少个指头:“昭容这是折煞奴婢了。” “宫中就这么几个姐妹,我向来又怠惰,一早免了你们的晨昏定省。你怎么今日得空过来了?”我问。 到底是养过三两几年,三两一见豆儿,不停地用下巴去蹭豆儿的脚,最后干脆直接跳到豆儿的膝上打起了盹。 豆儿顺着三两的毛,道:“说是来谢娘娘今早的一碗血燕羹,倒不如说是想找娘娘说说话。我在这宫里本就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陛下对屹楼的功课抓得紧,上个月初就找了先生来开蒙。不论寒暑的一早就接到书斋去了。留我一个人在殿中,怪冷清的。” “也难怪,”一阵风吹来,我觉得有些冷,缩了缩脖子,“你那边伺候的人本来就少,也没个投缘的侍女。你看修仪殿里就日日歌舞升平,变着法的做家乡美食,好不热闹。” 豆儿挪了挪地方,将身体倾向我,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又寻了眉目把陛下叫去了?” 我噗呲一笑,接过图南递来的披肩披上,道:“看来这位小公主没少从妹妹那里截人。” 豆儿也笑:“陛下每每来看屹楼,十有八九要找人来请。不过陛下似乎不太喜欢她,请五六次才会去一次,去了也坐不了多久就离开了。” 意料之中。 如今沈涤尘满心的张念,哪里顾得上苏迪儿。
第123章 “娘娘,”豆儿问,“你说,这位小公主对陛下,是真心的吗?” 我也伸手去逗豆儿怀中的三两,略思考了一阵,摇摇头:“说不好。” 苏迪儿之所以留在宫中,为的是牵制塔塔部。她所谓修仪的身份,也不过是拷住她的锁链。沈涤尘既不看重她,对她也没什么情谊可言。 我相信以她的聪慧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可她却仍是为了讨沈涤尘的欢心做了许多的功课,付出良多。我与她接触少,又有冲突,很难看出她这般辛苦究竟是为了塔塔部,还是已经对沈涤尘芳心暗许。 “依我看啊,”豆儿道,“多半是真心的。她看陛下的眼神……怎么说呢?既有崇拜,又有感激,还有欣赏,爱慕。这样的眼神装是装不出来的。” 说着豆儿突然叹息:“只不过陛下眼里除了张将军和娘娘,谁也容不下。这小公主将来注定是要吃不少苦头。” ‘张将军和娘娘’。说者无意,话到我耳中却有些讽刺。不过面上的功夫始终要做足,若是再传出些什么帝后不和的消息,也是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干笑两声,没有接豆儿的话头,另起了一个话题:“蜜合回来了。” 豆儿听到蜜合的名字依旧心有余悸,她垂下头,小声道:“我听说了。说是她用张将军的行踪和陛下换了个妃位。” 拍了拍豆儿的肩,我告诉她:“咱们那位陛下是这么容易被拿捏的人吗?你放心吧,不是什么妃位,张将军要是能回来,她也顶多担个女官的职罢了。不过她对你终究是仇视的,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些。” “我知道,我会小心。”豆儿点点头。 说起这些糟心的事,我和豆儿越聊越没兴致。直到图南端着一碟小食进来,放在桌上说:“这是冬天采摘的桃花做成渍物之后,和着米粉做的糕点。膳房取了个雅致的名字,叫‘灼灼’,二位娘娘尝尝。” 我和豆儿各取一块放进嘴里,对视一眼,豆儿缓缓摇摇头。 膳房为了保存桃花,用的是盐渍。做点心的时候淘洗干净,切碎了和在米粉中一起蒸。他们知我素来不爱甜,放的糖少,盖不住桃花里残留的咸味。甜不甜咸不咸的,实在说不上好吃。 “名字取得不错,”我将手中半块‘灼灼’放回盘中,“味道嘛,就不尽人意了。咸味过于突出,糕也不够细腻,桃花味即便没有。让膳房的大厨再想想,改进改进。” 豆儿盯着手里的糕若有所思,道:“若是用蜜渍呢?虽说蜜渍之后样子没有盐渍的好看。但味道却能大大地提升。” 图南将点心端走:“我这就去告诉膳房。” “你对这些渍物还有研究?”我问豆儿。 豆儿苦笑:“穷人家哪会这些个,都是我来了宫里以后无聊自己做着玩的。” 我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到了午膳的时候我留豆儿一同用膳,她说自己答应了屹楼去陪他一块儿吃,到底还是告辞了。 我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小半碗,重新梳洗过,换了衣裳,正襟危坐等着父亲的到来。 两年多将近三年了。回来之后我只在朝堂之上匆匆瞥见过父亲几面。他垂着头,我顶上戴着珠帘,谁也不能将谁看仔细。 现在他马上就要来了,我在心里无数遍地演练着我们见面的样子。或许会相拥而泣,或许两个人只是带着局促对望…… 然而我左等右等,等来的却不是父亲。而是……柳道可。 柳道可抱拳行礼,对我道:“娘娘,陛下说丞相肱骨重臣,多少双眼睛盯着,不方便进内宫里来见皇后娘娘。让微臣送皇后娘娘回李府与家人一叙。” 我有些受宠若惊,但很快平复情绪,问:“陛下就不怕我们一家人密谋什么?” “娘娘是陛下至亲至敬之人,”柳道可说得面不改色,“右丞相是陛下最倚重的社稷之臣,陛下对李氏一族绝对的信任。想必李氏也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自然不会,现在的李氏虽已经打开了族中子弟入仕的口子,可在朝中根基未稳,只能如凌霄花一般攀附帝王这颗巨树生长。此时都不敢拂逆沈涤尘的意思,更不用说背着沈涤尘密谋了。 “呵。”我从牙缝中挤出一声笑,对柳道可道,“请吧,柳大人。” 马车在李府正门停下,全家由父亲带着站在门口迎接大郢的皇后娘娘。我依然不习惯父亲母亲向我行礼,却不得不端端正正站着接受二老的跪拜。 等他们起身,我没有动,迟疑地喊了一声:“……父亲……母亲……” 母亲上前来捧住我的脸,她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也颤抖:“瘦了……憔悴了……” “母亲……”我的声音也控制不住的有些微颤,眼泪即将夺眶而出。 一旁的父亲催促道:“好了好了,有什么话不能回府再说。到底也是大郢的女君了,如此沉不住气。” 跟着父亲母亲跨入李府,走过前院,穿过连廊。这一路母亲她用手紧紧挽着我的手,与我并肩而行,她很用力,仿佛怕一放手我就要长出翅膀扑腾出去。 走到正厅,母亲拉着我的手还想说说话,父亲却打断她,对我说道:“你跟我来。” “母亲,我去去就来,我有好些话要和你说。”我拉着母亲的手道。 母亲眼中含泪,有些不舍:“去吧,母亲在你的房间等你。” 父亲屏退左右,背着手走在前面。我也将鹅黄和图南打发走,亦步亦趋跟着父亲。 到了书房,父亲停住脚步,将门推开径直走进去:“进来吧。” 我在书房外稍作停留,还记得当年父亲就是在这里设计让我听到他与沈白屿密谋,那是我第一次对父亲感到陌生。 摇摇头,将思绪拉回当下,我人已经站在书房内了。 父亲转过身,那张一直板着的脸上总算是露出我曾经熟悉的慈爱表情。他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像我尚在闺阁时那样轻轻揉了揉我的头:“瘦了,成长了。”
第124章 我嗓子中哽咽,一声‘父亲’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父亲看我红着眼眶,身体僵直不动,轻叹一声:“你还是怪我。”话中有道不尽的辛酸无奈。我看到他两鬓已经有了零星的白发,从前的许多委屈骤然间就放下。 父亲老了。 父亲用手指了指椅子:“坐吧,皎皎。” 我们父女二人面对面坐下,他将桌上未完的棋局打散,把黑白棋子挑拣回棋盒中。似是对我,又似自言自语,道:“已经许久不同人对弈了,自己对着棋谱,也没甚意思。” 说话间棋盘已经空了出来,父亲将黑子递到我面前,问:“手谈一局?” 我没有接父亲手里的黑子,而是将他面前的白子端了来,道:“父亲执黑先行。” 父亲略微愣了一瞬,笑道:“好,好。我来执黑。” “修文之事,我已经知晓了。”父亲落下一子道。 我紧跟着也落下一子:“之前是我糊涂,咱们李氏和张氏素无往来。说破了大天,哥哥也不过是受了同僚的嘱托办件微末小事罢了。” 这局棋黑白双方落子极快,说话间棋盘上已经各有五六颗棋子了。父亲的眼睛盯着棋盘,又落一子,笑:“不错,很有进步。” 不知他说的是棋艺还是别的。 “既然已经想明白了,为何还出宫?”父亲问。 我手里执有一子,迟迟落不下:“我就是……想回来看看您和母亲。” 父亲没有回应,我们都不再说话。直到他落下最后一子,我将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盒中,笑道:“父亲又赢了。” “险胜半子而已,”父亲直了直腰,“皎皎长大了,我也老了。今日这一局,你穷追猛打,锋芒毕现。想必是心中已经清楚自己要什么了吧。” 我摇摇头,站起身:“我要什么还重要吗?父亲,母亲还等着我呢。女儿先行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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