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狄惠也已经过来了,一把接住了她。 狄惠满脸不愉,正要开口时,却被白若拦住了。 她示意他看吴风的表现——这个昨天看起来还威风凛凛的武林泰斗,此刻在生死不明的儿子面前,就像一个平凡,无力而又哀伤的老人。 他微微抖着手从颈间拉出一截红绳,上面缀着一个小小的玉佛。他在佛像底座的地方轻轻一按,一颗赤红的药丸就滑落在了他的掌心。 然后没有半分犹豫地喂进了吴善柔口中。 白若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怕这世间,从此就再也没有‘阳间唤’了。” 狄惠确定她没有受伤,又能自己站稳之后,松开了手,臭着一张脸站到了吴风身边:“我家悬壶济世……” 话音未落,就被吴风揪住衣领往下一按:“看。” 狄惠:“……” 念着吴风有可能马上成为一个独身老人,他耐下心来没有反驳,仔细地去翻看吴三的眼睑,探看他的脉象,甚至还要一根针,在他胸口扎了几下。 吴风:“多久能治好?” 狄惠:“今天死不了。” 白若:“……” 眼见吴风要沉不住气,狄惠解释道:“虽然听起来有点怪异,但他浑身上下的血液现在确实是黑色的。” 吴风:“不可能。” 他的语气太过肯定,连白若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吴风:“老大……老大走的时候,除了七窍中有墨,身上的血液并无不妥。” 狄惠耸肩:“我只负责给他看病,信或不信由你。据我所知,能和这事儿搭上点边的也就只有前两年宫中风行的一种……药。” 白若:“什么药?” 狄惠叹了口气:“打胎药。” 没人敢说话。 狄惠:“是药三分毒,打胎的自然就要更凶狠一些。女人吃了以后,浑身上下的血液会变得极敏感,只要流到空气中,就会快速地变成棕黑色,根据各人体制不一样变黑的程度也不同。但虽说当时痛一些,倒也不会真的夺了性命。男人吃了……还真不知会如何。” 白若:“宫里怎么会有……” “慎言。”终于找到路赶来的张说立在众人身后打断道:“狄公子说的可是那名为‘春山’的阴毒方子?” “正是。” 张说道:“这东西,我倒是听父亲说过一二——大唐风气开放,便是寻常药铺里也多有卖落子药的。宫中侍女要用,虽说不大好听,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不过宫中女子用这方子却不是为了落胎,而是为了养颜。” 白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张说:“怀胎后,服下‘春山’,腹中胎儿并不会滑掉,而是会被母体吸收。我确实见用过这方子的女子,容色真是莹莹如玉,只不过……” 吴风沉声道:“不过如何!作甚婆婆妈妈,有话快说!” 张说并不动怒,只是歉然地看了狄惠一眼:“我和狄公子听到的不太一样。即便是女子,能挺过那种痛的也很少,就是侥幸活了下来,也最多熬不过三年寿命。” 狄惠插嘴道:“我也不是太懂,自然是听张兄的。” 吴风沉着脸:“你只说如何能救。” 狄惠就是个半吊子,这话自然问的是张说。 但狄惠还是忍不住问道:“吃了那劳什子‘阳间唤’,最多能挺过多长时间?我的本事只够保他活到明天,后续我可管不了啦。” 吴风:“五天。最多五天。” “够了。”张说道。 吴风立马转脸看向他,虽然没说话,一双眼睛却鹰隼般盯住了他,好似张说要是拿不出救他儿子的办法就要生吞了他似的。 张说还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家父手里有一块药玉,含在口中,虽不能保证醒来,性命却是稳得住的。我现在就写信,快马加鞭,五天也差不多能到。” 吴风听得药玉二字,脸色变了两变,神色复杂地上下打量他:“你父是谁?” 他欠了欠身:“晚生张说,张道济。家父双讳柬之。” 吴风居然笑了两声:“张柬之?呵,这老不死,竟让你和张昌宗一起来了这里?” 张说脸上浮现出不解的神色。 吴风:“你不知道?好好好,不愧是风流雅极的张柬之,一手算盘打得可真响。小子,你这就写信跟他要,四天之内我不看见玉,我儿子死了,他儿子也别想活!” 张说像是丝毫听不出他话中威胁的意思:“前辈与家父相识?” 吴风:“他那玉还是我给的!” 白若一愣,笙歌的话登时浮出脑海: “那颗阳间唤,本是要送进京城给一个贵人救命用的。但这混小子半路拿去给你献了宝……” 如此说来,那所谓的京中贵人自然就是张柬之了。 只是…… 听吴风的意思,两家的关系似乎并没有断啊。 她有些忧虑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粉衫少年,到底也是积年旧友,如今他脸色煞白生死不明地躺着,她心中也十分煎熬—— 若是张昌宗在就好了,天大的事儿到了这家伙嘴里,好像也就那么回事,随便理顺理顺就清楚了。 等等,张昌宗? 他怎么这时候了还没出来? 趁着没人注意,她悄悄地回了一趟几人的院子——没在。吴家的宅子大得吓人,李显又不知在什么地方窝着,白若不敢乱走,犹豫了一下,还是出了门。 吴三已经被抬到里间去了,门口竟还有侍卫——吴风已经方寸大乱,想也是那位管家管教着府上不让乱了。她心里赞了一声,转身出门。 雨水霹雳啪啦地打在伞上,少女立在小路中央,有一瞬间的迷茫。 该去哪里呢? 那个给吴三下药的人会在哪里? 她灵光一闪——“灵泉”。 ----- 然而灵泉并不是想象中的客栈。 这是一家茶馆。 还是家非常热闹的,有说书人的茶馆。 就和最普通的,老百姓喝茶的地方一样,说书人口沫横飞,惊堂木一拍,叫好声连着片的响,小童儿端着一个茶盘下去接打赏的铜子,盘子里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门框两边是两行潇洒的大字—— “一双人坐直行端” “八条腿岗山不动” 🔒第四十九章 ◎“别有洞天”◎ 雨水淅淅沥沥, 把她的伞敲得叮当响。 白若一手无意识地转着伞柄,另一手习惯性地去摸鼻子——这门联看着恁地古怪,倒像是两个字迷, 只是脑筋一时间绕住了,想不出到底是哪两个字。 “这位姑娘!”茶博士站在门里笑着唤了一声:“天冷, 进来喝碗茶呀!” 白若回以一笑,正要抬腿走进去的时候, 突然想起今早出来的时候似乎没有带钱袋。 这就非常尴尬了。 “喂。” 温柔清澈的男人声音,不是很大声, 但却刚好让她能听见。 她顺着声音的来处抬起伞, 伞沿儿掀开, 露出她一张水嫩天真的脸,和一双带着些微迷惘的眼睛。 真的很美, 可惜她自己不知道。 楼上的人这么想着。 楼下的少女也同时晃了晃神——曾见周灵王太子,未若六郎浅笑生。张氏六郎的脸容,果真不是凡尘中该有的存在: 泉州人喜穿红, 他也换了这么一身, 将他本就极致的美推到了顶峰, 更不要说是透着这样的雨幕, 斜风, 以及木檐下清脆的铃声。 这可真应了那句话,美人不是母胎生, 应是桃花树下成。 张六郎则更像是万丈险峰和无尽深海中长出的精灵, 顾盼睥睨, 动静成章。 张家妖精开了口, 谑笑:“上来吧, 我请你喝杯茶。” 白若点了壶龙井。 旁边的男人挑了挑眉:“你似乎偏爱这一种, 小时候住在杭州?” 少女头也不抬:“若要查我的身世,直接问便是,做什么拐弯抹角?” 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又叫小二上了一碟子云糕:“你不在吴家守着吴三,跑来这里做什么?” 白若怪道:“我不是大夫,又不像他爹有各式各样的神药,留在那里作甚?”她目光一转,反问道:“倒是你,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为何在这里?” 昌宗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韦氏的动向你查清楚了?” 白若摊手:“我这不是就出来看看能不能遇见江湖上的朋友好探问探问么。” 昌宗:“所以说,等你的消息回报出来,说不定吴三的尸身都凉了。我还是得自己出来查。” 白若嗤之以鼻:“那你还嘱咐我做什么,恁地喜欢耍人玩儿。” 昌宗:“我只喜欢逗小狗儿。” 白若:“?” 昌宗:“没什么。你以前来过这里?” 上一句他说的声音太小,白若也没听清,料想不是什么好话,朝他翻了个白眼就放过去了:“没有,但吴三身上有一把这里的钥匙,我本来以为是客栈,所以过来探看一下。” 昌宗:“你刚才还说是来这里打探消息的。” 白若:“这不耽误好么!” 昌宗好像看见她背后窜出了一条大尾巴,不满地晃来晃去。 “噗。” 白若无奈地想,为什么朝这人翻白眼都能把他翻笑了? 真是不懂。 昌宗忍不住在她头顶摸了两下,试图给炸毛的小狗找点安慰的感觉:“灵泉一共有五层。” 白若:“你当我瞎?这二楼不就到顶了么?” 昌宗:“谁说楼层只能在楼上的?” 白若脑筋一转,立马来了兴趣:“你是说地下……?” 昌宗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将桌子上的云糕碟子塞进她手里:“端好了,我带你去转转。” 或许是两人的长相实在是有些引人注意,他们走到一楼的时候,说书先生就忍不住让这边看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 然后所有人都看过来了。 两人:“……” 说书先生打了个哈哈:“呦,这位爷,带小娘子出来听书?” 场中人都善意地哄笑起来,昌宗也不反驳,眼尾含笑,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样。白若也不觉羞窘,只微笑道:“我名白若。” 场面安静了一瞬间。 当今江湖中,有三个人不能惹——天山派的掌教,武当派的司刑以及小若公子。 前两位都是说一不二的武林泰斗,后面这位,则是各家少侠争相追捧的对象;自打小若在江湖上冒过头之后,江湖上就到处都是她的传说——什么破解了启宗留下的密室啊,找到了新真人的遗卷啊,又救了哪个神医一命啊…… 总而言之,得罪了小若,基本就可以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片刻之后,听书的人迅速回转到之前的状态里,该做什么做什么,全当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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