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澄不甚在意,将失落的莲衣看一眼进了内院。内院里婢女们正捧着喜饼你一口我一口,瞧见慕容澄走进来,全都背过手去,擦擦嘴和世子爷见礼。 他来得最迟,门里却都是出来迎他的,就连荣庆郡主也带着姑爷出来,“世子哥哥!你又迟到!” 慕容澄让平安把礼物送上去,“明月,这是我给你预备的回门礼,你看看喜欢吗?” 荣庆郡主上前挽他胳膊,笑逐颜开,“谁敢不喜欢世子哥哥送的礼?世子哥哥送什么明月都喜欢。” 郡主名叫慕容明月,是侧妃所出,却和慕容澄关系更近,因为她亲兄长慕容汛少年时体弱多病,鲜少和几个兄弟姐妹扎堆。 慕容明月道:“世子哥哥,我才和母妃说呢,过几日你进山打猎,可要给我也打一件裘皮衣,你以前总说那是小妇人穿的,现在我是小妇人了,也该有一件世子哥哥送的裘皮氅衣。” 慕容澄包揽下来,“倒不是难事,你就在你府里等着,我打红狐狸叫人送去,给你做氅衣。”他又看向姑爷,“滕云,好久不见。” 见到慕容澄,滕云就差单膝跪到地上,“家父今早才提起世子,叫我问世子爷安好。” 里头也久等了,慕容明月见这两人就要叙上旧,催促道:“就别这个好那个好了,知道你们两个一起在大渡河打过番人,是蜀地的大英雄,大英雄快往里边请,母妃父王早都入座了。” 主人家入了座,大圆桌围一圈,外头是传菜布菜的婢女,绕着圆桌挨个伺候过来。 蜀王素来以仁德闻名,学富五车爱民如子,厚德载物贤良方正,好似这世间所有的赞美之词都可以用在这位贤德的王爷身上。蜀王妃则是一代名将之后,坊间都说蜀王世子像王妃,琼光郡王则更像王爷,一嫡一长,一个习武,一个从文。 吃了会儿,外头飘起雨星,慕容汛看向门外廊檐,瞧见月洞门边有抹酱色的衣角。 慕容汛温声问:“母妃,门口那个小丫头是您院里的人吧?”他记性好,能叫出王妃身边大部分仆役的名字,“可是她犯了什么错?为何独自守在院外,适才明月分喜饼,也不见她进来。” 王妃一下也忘了杯子的事,看向梁嬷嬷,“那是莲衣吧?莲衣那丫头怎么了?” 梁嬷嬷含笑道:“没怎么,就是叫她在外院盯着传菜,现在下雨了,我叫她进来伺候。” 莲衣被传进来,站在门口,虽然她刚刚一直站在廊下,但身上还是吹到不少雨丝,整个人都潮乎乎的。梁嬷嬷要她谢过王妃和琼光郡王,莲衣心里暖,连忙行礼道谢。 蜀王妃笑赞了几句慕容汛,说他自幼宅心仁厚,希望世子能像他大哥一点半点。 蒋侧妃替儿子道:“汛儿优柔,我也盼他能有世子半分果断。” 桌前你一言我一语,都是些翻来覆去听过无数遍的老生常谈,慕容澄舀着芙蓉羹,举目见莲衣正满眼欣喜地将慕容汛张望,长辈们又正好拿二人比较,他的那颗胜负之心便也跟着蠢蠢欲动。 袭击世子的重罪他都没有追究,这么点小恩小惠,把她高兴成这样?
第3章 转眼三日过去,莲衣还在为那半个月的月钱肉痛。 五百文…那是整整五百文……能给老家的房子添多少砖石…… 慕容澄可真是她的克星,那么大的蜀王府,不逮别人偏偏逮她,害她打半个月白工。 巧心逮着这次机会打压她,说她办事不力,因此再不许进殿伺候。莲衣还巴不得呢,如此一来到了放良出府的时候,蜀王妃也不会留她。 她今年都十七了,又有梁嬷嬷照拂,按理说年前放良的名录上有她不难,但她还是要打起精神,就怕谁背地里使绊子,挤掉了她的名额,不给她出府。 进院见梁嬷嬷修剪盆栽,莲衣连忙去献殷勤,“嬷嬷,我来我来,就这几盆花,我修剪了就是。”莲衣笑着收拾剪下来的枝丫,半点不掖着藏着,“嬷嬷,年底王府放良的名录,草拟了没有呀?” “无事不登三宝殿。”梁嬷嬷掸掸手心,哼了声,“我就知道。一个个都盼着留,就你想走。” 莲衣嘴巴一嘟,“我当年进的是应天府的夏国公府,是荣德郡主带我来蜀王宫省亲,才给我留在这儿的,我不想走才怪呢,这儿离我扬州老家多远,我都四年没见过亲人了。” “当初也是看你合心意,王妃才将你留下。”梁嬷嬷瞧她,“你来巴结我想出府的心思,要都用在王妃身上,这会儿早都是巧心那样的贴身侍婢了。” “我不想做侍婢,我就想回家…” “笨丫头!” “噢…嬷嬷也觉得只有雪雁那样的丫头是聪明的?” 梁嬷嬷将莲衣胳膊掣一下,“谁和你说的?”见莲衣不答,又咂舌,“我只是想你留在这王府里,得主子赏识,将来指给个田庄上的,安安稳稳度日。” 莲衣笑着打起哈哈,“真要出不去了,我也不嫁人,就陪梁嬷嬷在康平宫里剪花。” 这话倒是说进梁嬷嬷心坎去了,莲衣要真能留下,她也有个伴,这么孝顺体贴的小姑娘,说走就走了,她心里也落寞。越是如此,她也越想成全她的心愿。 梁嬷嬷叹口气,觑她,将剪子搁下,“罢了,晓得你着急,回头康平宫放良的名录一旦拟定,我第一个告诉你。” 莲衣高兴坏了,梁嬷嬷如此说,也就是答应替她张罗这件事了。 “多谢梁嬷嬷,等我回了家,年年给您寄信,您可别嫌我烦。” 解决了心头大患,莲衣本打算就这么混过在王府剩下的日子,不成想造化弄人,种下了因,必然要结出果来。 那日在乌石阁外路过的婢女叫茗香,是蒋侧妃安宁宫里的宫人,当时她到膳房递大夫开的滋补汤方,回来路上就听到乌石阁有动静,那地方素日清净,一下子传出男女说话声,叫她生疑。 走近了才发现门口站着平安,正想上前问问是怎么一回事,平安就抬手赶她,不许她靠近。可是那窗户开了两条窗缝,走动起来能清晰看到里面的人影。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里头一男一女前后站着,竟是康平宫的莲衣在给世子爷穿衣裳。 她吓得大气不敢喘,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赶紧就跑了。如此憋了三日,她谁都不曾告诉,可是那么大的事憋在心里,还怎么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嘴巴实在痒得不行,茗香只得将这个消息告诉身边几个要好的,要她们谁都不许说出去。谁知道一传十十传百,这才过了一天,整个安宁宫都传遍了。 人言可畏,传着传着,“穿衣裳”成了“脱衣裳”,“一前一后站着”也成了“面对面如胶似漆”,到夜里越发不堪入耳,那景象越传越精细,听着根本不像从窗前走过,而是在窗口摇旗呐喊地观战了半个时辰。 三个小宫婢罩着被子围坐在一起,中心点一支蜡烛,探讨得十分起劲。 “世子爷这么有能耐?我瞧着也是,咱们世子是川蜀的英雄,不论做什么都比旁人强!” “你刚才说那个倒吊起来的,是怎么倒吊啊?” “我想想。”说故事的婢女绞尽脑汁回顾,不过回顾的不是茗香的口述,而是她以前从避火图上看来的高难姿势。 没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厚棉被倏地掀开,三个小宫婢惊做一团,通通被安宁宫的管事红嬷嬷给揪出来罚站。 次日清早,枝头鸟雀跳得格外欢腾,红嬷嬷揪着这三个婢女去见蒋侧妃。 蒋侧妃正屏气凝神打香篆,手一抖,精致的团福纹样就成了一抹灰,她轻拍胸口,像在安抚自己,“这事,还有几个人知道?” 底下几颗脑袋就没有一颗敢抬起来的,还是红嬷嬷站出来,“回侧妃的话,这消息似乎已经传遍安宁宫了。” 这回答半点不叫人意外。好在蒋侧妃脾性柔顺,并未惩处宫人,只叫红嬷嬷命人不要传谣,静静观望。 红嬷嬷招来安宁宫的大小奴婢,要他们管住嘴巴,可这安宁宫里多少张嘴?哪里堵得住,隔天蜀王妃便拉长个脸摆驾安宁宫了。 蒋侧妃也料到瞒不住,因此笑脸相迎,蜀王妃瞧她这神情,心里有气,“这么大的事,我不信你不知道,你不告诉我竟还想着瞒住我。” 蒋侧妃亲自给王妃看茶,话音稳健,“姐姐别生我的气,我如何敢拿不做准的消息说给你听。” 蜀王妃早年随父习武,是个直爽的火炮脾气,“那传言自不做准,澄儿如何办得出这等腌臜之事!他要办得出来,我第一个把他打死!” 也是为了保住世子的性命,康平宫联合安宁宫查起流言源头,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揪出了茗香。 茗香浑身打颤,怕得无以复加,一五一十将那日看到的景象如实告知王妃,“我,我路过乌石阁,看到世子爷身边的平安站在门口,他赶我走,然后…然后我就快步走过去,从窗缝里看到莲衣正和世子爷穿衣裳。” 蜀王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可见是气急了,仍压制着怒火,“只是穿衣裳?没有后头那些事?” 茗香连忙道:“回王妃的话,我,我只看到莲衣给世子爷穿衣裳!” “这是哪天的事?” “就是那天荣庆郡主回门,我记得清清楚楚。” “传莲衣。” 莲衣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梁嬷嬷来找她时她正忙着洒扫,嘀嘀咕咕惋惜自己下月的月例,听到王妃要见她,丢下扫帚就来了。 进殿只见王妃连同侧妃二人坐在上首,一红一青两尊大佛,衣裳形制华丽,也因而引人目眩,越发高山仰止,不敢直视。 莲衣吓得含胸驼背,“奴婢莲衣参见王妃,参见侧妃。” 梁嬷嬷回到王妃身侧身侧复命,转而对莲衣问话,问她知不知道为何叫她近前,莲衣嘴上说不知,其实心里在想,莫不是世子那日在外头惹了祸,牵连到她这个目击证人了? 传言就是有这种魔力,东传一嘴,西传一嘴,愣是传不进当事人的耳朵里。莲衣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觉得今早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挺古怪的,现在又被王妃亲自问话,事情好像是有些麻烦了。 这时大殿里为保全掩面已经遣退了不相干的人,只留下目击者茗香在角落瑟缩。 蜀王妃问:“莲衣,有传言说,你与世子私下里有过交际?” 莲衣一抖,连忙否认。 王妃循循善诱,“蜀王府从来仁德治下,若有隐情你不必替他欺瞒,是世子的错,我自会为你做主,你可要想好再说。” 世子的错?莲衣一心以为世子那天在外闯祸,转念一想若是王妃手里有什么证据,早就去找世子问罪了,来问她做什么?于是铁了心装傻。 “回王妃的话,婢子不大明白,世子爷何错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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