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男人就这么趴在桌上呜咽起来,就像一个孩子特别痴迷于一件东西,可是自己爹娘非但不理解反而将这东西给了别人,他本想来苏念卿这寻些安慰,不想那人一贯的话锋冷厉:“听说了,是够蠢的,你这句抱歉来的不冤!” “啊。” 苏念卿起身朝他躬身一礼,她本不想旧事重提,就算没有他多此一举,这桩婚事恐怕也是势在必行,不过瞧他这么一副恋恋不舍的样,苏念卿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他几句:“襄王殿下,我是哪里得罪了你不成?你这么处心积虑的要借皇帝的手弄死我!” “我没有!”李塬慌忙辩解:“我不过是喜欢你想亲近你,可是父皇他非但不准,还将你指给楚逸轩。” “殿下!”苏念卿告诫道:“臣已为人妇,殿下说话注意分寸!” 李塬见她气恼,忙劝她落座:“你别这么凶啊,都吓到我了。” 他夹了只醉蟹放在苏念卿身前的食碟中,推让道:“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吗?你尝些消消气。” 苏念卿从窗沿望下去,街巷上的小贩三三两两,算不上热闹,可见时间不早了。她冷厉道:“殿下有话不妨直说,若单为一句对不起,那大可不必,我苏家一直在风口浪尖上,指婚不过是顺势而为;若没有旁的事,臣也告诫殿下两句,您同我苏氏走的太近,于你于我,皆是有害无益,殿下就算为了自己着想,也该同臣保持距离!” 眼瞧着李塬又要哭,苏念卿一个眼神吓得人眼泪要掉不掉的,他委屈半晌,最终也只憋出了一句:“他……待你好吗?我听说他行事阴毒狠辣,他……” “臣的家事,不劳殿下费心,”她起身要走,李塬紧跟着站了起来:“莫气莫气,你嫌我烦,我不在这碍眼就是了,我走我走,这饭菜都是依着你的喜好点的,你好歹尝两口。” 他说罢一步三回头的退出了厢房,苏念卿咂了一口杯中茶,又凉又苦,她神色倦怠,不经意间瞥见窗下那抹脚步匆匆的墨蓝色身影,她起了些逗弄的心思,从手边的盆栽中随手折了枝松针丢了下去,正正落在那人颈间。 那人吃痛转身回望,这一日积攒的阴霾瞬时消散,嘴角含笑好似阳春白雪,楼上那人招呼道:“楚督主,冬日寒凉,不来饮杯热茶吗?” 他踩着街边商贩的小推车,三两步闪身蹿上二楼,苏念卿给他腾出位置,称赞道:“身法不错。” 他注意到桌上的两副碗筷,又想起李塬今日刚解了禁足,想必是他来过了。他嘴上虽未说什么,可心里还是盘算着要寻个由头收拾李塬一顿,总惦念着自己夫人算怎么回事? 食碟中的醉蟹泛着青绿色的光,那蟹浸了酒,倘或就这么对半折开 ,那蟹黄应当是极肥美的。可惜楚逸轩只看了一眼便将那食碟挪开,温声解释:“蟹肉寒凉,且郡主沾不得酒。郡主若喜欢,我让人弄些鲜蟹来给郡主尝个鲜便罢了。” “冬日哪来的鲜蟹?” 楚逸轩避而不答:“饭菜都凉了,我让他们重上一桌还是回去吃?” “没什么胃口,回去吧,”苏念卿起身,楚逸轩紧跟其后,她侧身望向身后人打趣:“楚督主公务繁忙,不想在这也能遇上,倒真是凑巧。” “不巧。” 见苏念卿视线瞥过,楚逸轩颇有些不知如何开口一般:“今日的事我都听说了,刁奴疏于管教,让郡主受了委屈,是臣的不是。” “是吗?我还只当是哪里得罪了督主,您特特找了人来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呢?” “臣不敢,府中上下已重新整治过了,绝不会再有……” “专门来寻我的?”苏念卿打断了他,好似刚刚只是跟他开个玩笑,她眼底藏着一丝戏谑:“怎么?怕我跑了?” 久不见人应答,苏念卿追问道:“嗯?” “怕,”楚逸轩深呼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字。不等他开口解释,便听那人笑的好似雪中寒萃,果真又是在逗他:“那督主可得看紧了,你我可是皇帝赐婚,我若是消失无影,你跟皇帝怎么交代啊?” “我不是监视你,只是你久不归家,我只是出来看看。” 这话听起来莫名的别扭,倒像是哪家受气的小媳妇抱怨家主晚归,苏念卿不忍再逗他,二人一路无言,踩着吱呀的细雪前行。 府门前早有十来个机敏的小厮挑着竹贯花灯候着了,照的门前干净透亮,苏念卿倒真生出了种归家的感觉,二人甫一进门,便有人张罗着卸去氅衣,请他们净手,又端了温热的姜茶来,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一句碎话。 符津瞧了瞧喝着姜茶的苏念卿,又去看楚逸轩,不解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这大冷的天你们去哪了?” 楚逸轩好似低声吩咐了些什么,符津先是咆哮后又在前者的目光中自觉将后话咽了下去:“疯了吧!这大冬天的我去哪找……鲜活的螃蟹啊?” “自己看着办,”楚逸轩将净手的帕子撂了回去,轻声道:“找些鲜活的来,让膳房料理了给郡主送去。” 苏念卿小口小口的喝那姜茶,显然是未注意到这边,符津为难道:“呵,得亏只是要两只螃蟹,她明天要是想摘星星呢?你怎么不学商纣王给建座摘星台呢!” “你这主意不错,改明儿我试试,”楚逸轩不再搭理他,从随从手里接过灯笼,为苏念卿探路。一旁的随从瞧符津的眉毛扭成个蚯蚓状,拿自己的胳膊肘去碰他手臂:“津哥,怎么愁眉苦脸的?” “呵,我跟你说,被自己夫人牵着鼻子走的男人最可悲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这人明显听不懂,符津只道:“以后娶媳妇儿,娶个听话乖巧万事顺你心意的,知道不?” “知道了,娶个像咱们新夫人一样好看的。” 符津拿手指戳他脑袋:“你没救了你。” 楚逸轩随苏念卿一同进了内室,她注意到桌上的红梅,刚要发问,知盏奉了两碗牛乳百合羹来,解释道:“晚间的时候咱们姑爷送过来的,夫人还没回来,奴婢就先拿净瓶收着了。” 楚逸轩跟着道:“冬日寂寥,确实少些颜色,给郡主折了些红梅来赏玩,等到了春日,郡主喜欢什么,让他们将园子内外重新打理一番就是了。” “白日她们说,你的园子不让外人动的。” “郡主并非外人。” “嗯?”苏念卿笑睨向他,他慌不择言:“臣同郡主已然成婚了,郡主就是臣的……总之,郡主在府中,随意自在便可。” 她随手递了碗牛乳百合羹给他,掩不去嘴角笑意:“晚间不宜多食,督主凑合用些?” 奇了怪了,这里面分明没加糖,怎生的这般甜。他略尝了两口,这才想起了正事:“三哥什么时候离京?” 苏念卿愣了下才咂摸出他口中这个三哥是谁,也是,已经成婚了,这么叫合情合理,她道:“就这两天吧。” “随同照料三哥的几人陛下已经择好了,郡主放心,臣已经敲打过了,他们只会在外间伺候,报给皇帝的密信会先递到我这来,郡主看过后再决定要不要往上面报。臣另挑了几个人,都是跟在臣身边数年的老人了,武艺人品郡主可以放心,若是郡主不弃,就让他们随三哥一同出京,随时照料。” 她抛给他这个问题本是试探,他这般作为……她心道,这大权臣怎么跟外间传闻的不太一样呢? 见她出神,楚逸轩温言问询:“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她漫无目的的搅弄着手中的汤匙:“多谢。” “郡主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很高兴,”听窗外细雪飒沓作响,月挂长空,他嘱咐道:“时候不早了,郡主用完早些歇下,臣去书房处理公务。” 擦过屏风时,不经意瞥见里间的枕芯,果然只有一个。可随即又释怀,日思夜想了那么些年的人,现在睁眼就能看得到,便已然是上天眷顾了,能让自己时时看着她,知道她好就够了,天间明月,不可亵渎。 ----
第33章 怀璧 ====== “督主,怀璧大师找到了,督主可要一见?” 楚逸轩刚醒,本还带着三分睡意,这下倒是彻底清醒了,他一时欣喜,踉跄了好几次方将那鞋子穿好,他问:“人呢?” “在茶室,”符津如实道:“那老头脾气古怪的很,督主现在去见吗?” 楚逸轩用行动回答他,说的简直就是废话。因他走的飞快,符津紧赶慢赶方追上他,等二人走到茶室,就见室内杯盘狼藉,上好的瓷器茶具碎的满地都是,正中央那红衣白发的老头抱着一顶花瓶站在太师椅上,这便是怀璧了。 “大师,高抬贵手,就这么一个囫囵物件了,”符津上前将人从凳子上搀扶下来,提醒道:“小心点啊,别闪着腰。” 他顺手将花瓶丢给符津,打量楚逸轩的同时,那人也在打量着他。这老头算算年龄,今年七十总该有了,可这身形瞧上去却跟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一般,腰背挺拔,精神极了,头发杂乱的厉害,白花花的胡子却被人珍重的编成数个小辫,在加上那赤红的衣衫,显得尤为滑稽。 “你就是楚逸轩?”老头率先开了口:“小小年纪,你心怎么那么黑啊?挖人祖坟有损阴德你知不知道,我师父骨灰呢?快快还来,不然我把你府上全砸了!” “如若不是常规手段寻不到大师,也不会出此下策,大师见谅,”楚逸轩因着有求于人,态度还算诚恳,可在老头听来又是另一层意思了。他跳坐在太师椅上,两绺胡子炸毛的朝天辫一般:“挖人祖坟你还有理了?” 他打眼寻着有什么能砸的,可那仅存的花瓶早被符津宝贵的抱去了。楚逸轩适时出言提醒:“大师若是未砸尽兴,我着人请大师去库房,您敞开了砸,什么时候消气了,咱们什么时候谈正事。” “切,你让我砸我就砸啊?我偏不!”他气愤的将脑袋歪到一边:“快把我师父骨灰还来,老头我忙着呢。” “大师放心,令师骨灰我一定会妥善安置,决计不会有半点怠慢,请大师过府实在是有事相求,等此事了,定然将令师骨灰奉上。” 你都挖人祖坟了还不会有半点怠慢?老头心里发着牢骚,摸出腰间的酒壶美哉哉的品了口烈酒,舒坦的眯了眯眼:“你还真用不着要挟我,苏长君那筋脉没得治,另请高明吧您嘞。” 楚逸轩争辩:“大师还未问诊,怎知无药可医?” “皇帝老儿有心废了他,若那么简单就能被医好,他能甘心躺在那轮椅上五年?你也太小看宫中的手段了。” “大师知道内情?”楚逸轩反问。 “你少在这跟我装糊涂,也用不着拿这个要挟我,只废了他周身筋脉,皇帝还算手下留情了,他那筋脉废着挺好,最起码省的皇帝成天在那猜疑,别说我医不好他,就算医好了又能如何?看着皇帝再废他一次?苏家一直在风口浪尖上,不然你能娶的到郡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若是镇北王还在,你看他不一刀活劈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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