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过了一会,我说,“明玉和圣上,并非琴瑟和鸣。她不喜欢圣上,圣上也不喜欢她。” “那不重要。”兄长摇头道,“明玉是中宫,无论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萧家,她都不该做出违逆之事,为我去做,则更是不可。你我都知晓宫中和朝中的险恶,都是不得任性的地方。无论萧家还是上官家,都仍被无数人盯着,一步行将就错,便是血流成河。” 我自是明白这道理。 与皇后有私情,这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兄长,”我说,“如果有朝一日,明玉不做皇后了呢?” 兄长愣了愣,看着我。 “明玉这样与你说过?”他问。 明玉当然没说过。即便她想,她也不会说。 虽然她借着礼佛的幌子去过逍遥日子,且对养面首的事念念不忘。 我说:“不曾,不过是假设。兄长也知道,圣上撼动不得子烨,而这天下终究是要归于一统的。” 兄长道:“我曾对子烨说过,我不会帮他对付圣上。他与我们家,毕竟深有渊源。” 他指的是父亲。 当年太子被废之后,先帝重新择选储君,父亲对景璘极为推崇。 “兄长怕我们家背上两面三刀的骂名?”我说。 “你也并不愿意对付圣上。”兄长道,“否则,你不会与上皇约定,不可伤圣上性命。” 我没有否认。 “故而兄长便决意如此了?”我说,“从此与明玉形同陌路?” 兄长道:“我当初要到洛阳来,除了要探望庶母弟妹,便是想远离她,避免见面。这于她于我皆是大好,我说过,我不能再对不起她。” 我定定地望着他,心中长叹。 先前的震惊过去,只余怅然。 不过,还有最后一件事。 “兄长那时是怎么瞒过我们全家的?”我问,“竟连我也不知晓。” 兄长道:“你怎会知晓?你可还记得,子烨入宫学之后,你就也日日入学,不曾少了一天?你不在家,父亲要上朝,我去何处不是方便?” 我想了起来。 因为子烨入宫学,一众女学生也为了看他而勤奋起来,其中也包括了咸宁公主。我身为咸宁公主的伴读,自然也是要天天去的。 世间哪里有什么巧合,不过是因果循环。 “兄长去何处见她?”我问,“去她家里?” “我岂有那般无耻。”兄长鄙夷道,“她那时喜欢去广福寺礼佛,我到广福寺里去就是了。” 我了然。 那时,明玉确实喜欢去广福寺。那寺院离她家近,虽是名刹,人却不多,很是附和明玉这等高门女眷的胃口。她还对广福寺的精舍赞誉有加,说那里干净雅致,我哪日福至心灵想去静修了,广福寺当为首选。 不过自从她与景璘定婚,她似乎就再也没去过那里。当上皇后之后,她每要礼佛,都会选择更远的地方。 “兄长和明玉见面时,都做些什么?”我厚着脸皮,终于把想问的问了出来。 “自是谈经论道,说说话抄抄经。”兄长奇怪地看我,“还能有什么?” 我面上不由一热。 果然君子之交淡如水。 不像我和子烨,在一起的时候只想着搂搂抱抱…… 从兄长的书房里出来,是一条长长的回廊。 明玉得知我和子烨曾经有过旧情的事时,那眼神,仿佛要吃了我一样。 头一回,我深有同感。 因为我也想把她吃了。 方才,我曾恨不得想立即跑到明玉面前,扳着她的肩膀用力晃,质问她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竟敢瞒着我。 而当我真的走出来,发现那冲动已经消失不见。 午后的风拂在脸上。前不久刚刚立了秋,昨夜下过雨,风中有残存的凉意。 我望着屋檐外头那湛蓝的天空,不由又想起了兄长方才的话。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应该比你二人稍迟一些。 我一向觉得我和子烨那段感情短命,前后连半年也不到,就这么没了。 但明玉和兄长,在我们开始之后才开始;在明玉和景璘定婚之后就结束了。算下来,比我们短得多。 当年的事,我自是记不得许多了,无法回忆他们每次见面时说话如何,眼神如何。但我清晰地记得,兄长每次都唤明玉娘子,明玉每次都唤兄长大公子,真真正正的客气。 藏得挺好,还敢指责我把我和子烨的事瞒着她…… 这些年,明玉虽是不是旁敲侧击地问起兄长如何了,但也只是问一问,从不曾表露出他们曾经有过一段的样子。 我走到中庭里,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去找明玉问个清楚。 毕竟礼尚往来,兄长交代了,她不能不交代。 才转身,我突然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个人影,戴着冠,被午后的日光拉着长长的。 心中一喜,我以为是子烨,忙转回头。 而后,我愣住。 那个人也看着我,饶有兴味,似乎对我这吃惊的样子很是满意。 “怎么?”景璘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不紧不慢道,“不认得朕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旧人(下) 我看着景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我忙四下里看了看,却不见一个侍卫,“你怎会在此?” “别看了。”景璘道,“朕将他们都留在了外头。你这宅子里的仆人都是老面孔,从前见过朕,是朕让他们不必通报,自己进来的。” 我明白过来。 从前,景璘时常会到我家来,家里的仆人,没有不认得他的。并且景璘来我家,从来不喜欢别人通报,就爱突然出现吓我一跳。如今,他还是这毛病。就算不带那天子仪仗,家里的仆人也仍然知道他是谁,自是不敢阻拦。 “朕为何不可在此。”景璘说着,忽而朝我身后瞥一眼,“皇后都来了,于情于理,朕也该来一趟不是?” 我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发现明玉显然已经得了通传,正从廊下走出来。 而另一头,兄长和阿誉等人也正朝这里走来,步履匆匆。 见到景璘,明玉显然和我一样吃惊,目光里满是狐疑。 不过她还是走到了景璘面前,下拜行礼:“拜见陛下。” 景璘微笑着,直到兄长等人也走到跟前来行礼,他才说:“不必拘礼,都平身吧。” 说罢,景璘看向明玉,道:“朕今日刚到洛阳,到紫微城去,竟不见梓童。邢国夫人她们说,你住到了郑国公这旧宅之中,亲自教授阿黛仪礼。朕颇有些兴趣,过来看看成效如何。” 明玉脸上的异色已经消失干净,从容答道:“妾昨日刚到此处,仪礼也不过刚刚教授。上官娘子今日学的是宫中条规,正在背诵。” 景璘颔首,温声道:“梓童辛苦。” 而后,他的目光转向明玉身边站着的阿珞,以及阿誉和阿谌。 “都这么大了。”他颇有些感慨,摸了摸阿珞的头,问道,“还记得朕么?” 阿珞好奇地望着他,没答话,却望向明玉。 明玉随即道:“当年郑国公还在时,阿珞还不记事,陛下忘了?” “自是不曾忘。”景璘又看向阿誉和阿谌,拍拍他们二人的肩头,“你们当还记得朕,长这么高,朕都不认得了。” 阿誉和阿谌都笑了笑,神色却拘谨,异口同声地说记得。 说完之后,他们似乎才想起来,答天子问话的时候也是要行礼的,连忙又要跪下。 景璘笑起来,将二人虚扶一把:“说了不必拘礼。朕可记得,当年你们这两个小儿总追着朕要球玩,如今怎也学会客气起来?” 二人讪讪而笑,红着脸不说话。 最后,景璘看向兄长。 “多年不见,朕一直牵挂伯俊兄。”他说,“如今可好?” “臣一切安好。”兄长揖着,低头答道,“劳陛下关怀,臣不甚惶恐。” “朕在京中听闻伯俊回来了,还想着将伯俊召入宫中,与伯俊一叙。”景璘道,“不料,朕的人竟是迟了一步,伯俊和阿黛到洛阳来了。” 兄长道:“臣的族人都在洛阳,这些年,臣久在外地,思念手足,故与臣妹赶往洛阳而来。臣不知陛下有召,还请陛下恕罪。” 景璘上前,双手将他扶住。 “伯俊还是老样子,重义轻利,恪守礼节,一丝不苟。”他微笑,似颇有感慨,“虽不在朝中,却比那好些人强多了。天下若多一些伯俊这样的人,又何至于礼崩乐坏?” 听得这话,众人都有些讶色。 只听明玉道:“陛下又说笑了,陛下治下朗朗乾坤,从无什么礼崩乐坏之事。” 她说着,看着景璘,颇有些警告的意味。 景璘仍是从容,看她一眼,笑了笑。 “朕这梓童,向来贤达。”他转向兄长,道,“朕连说些玩笑话她也总要谏言两句。” 兄长仍垂眸,答道:“陛下仁厚,中宫睿智,世人不及。” 景璘四下里看了看,转向我:“家中可还有饭菜?朕饿了。” —— 白氏等人都在后院,闻得景璘来了,匆匆忙忙迎出来。 杨氏说什么也要下厨去,为景璘重新做饭菜。 还是景璘将她止住,微笑道:“夫人不必忙碌,朕不过用个便饭。再说,当下已是午后,夫人再做新的,岂非要让朕饿到晚膳去了。” 见他坚持,杨氏只得应下,又连声告罪。 景璘道:“从前朕每每出宫,饿了就到府上用膳,有什么吃什么。诸位夫人就当是从前,如何?” 白氏等人见他和气,神色稍解,纷纷应下。 子烨虽是太上皇,可众人与他一道用膳时,从无许多拘束。景璘却不一样。看得出来,我家中的人虽然与他结识更早,可论亲近,却远不如子烨。 或者说,包括兄长在内,我家中的人,已经将自己归到了子烨这一边。 我家的饭菜,景璘一向对胃口。此番也不例外。 用过膳之后,他让内侍取来赏赐之物,将我的弟妹和庶母们都打赏了一遍。 不过与明玉不一样,他连兄长也赏了。 赐给兄长的,竟是一枚金鱼符。 鱼符是朝官身上的佩戴之物,以在出入之时验明身份。五品以上银鱼,三品以上金鱼。 “这鱼符,是朕继位之时就造好的,专为伯俊留着。”景璘亲手将鱼符放入鱼袋之中,系在兄长的腰上,看着他,道,“上官家世代重臣,朝中肱骨。先帝还在时,就十分看重伯俊,曾对朕说,伯俊必可成为一代名臣。朕不敢忘先帝教诲,亦知晓伯俊大才,故而一直在朕的朝中留着伯俊的位置。当下,这鱼符尚未镌刻名号,但只要伯俊回到京城,它便随时随地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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