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烨望着四周。 火把光熊熊,黢黑的墙面却仍旧与夜色融作一体,说不出的诡异。 他没有说话,脸映着火光,眉宇间尽是杀气。 我的心中阵阵发寒。 巨大的恐慌,如同夜色一般笼罩在身上。 这地方,我不久之前才刚刚来过。 “入内看一看。”只听子烨道。 我忙跟上去。 他却忽而回头,伸手将我止住。 “你在外头。”他的声音低沉,说罢,转身入内。 我停住脚步,看着他进入地牢,未几,身影消失在火把光里。 夜里的风很大,从甬道外吹来,呜呜响着,格外瘆人。 那时,郑谟送我出来,向我行礼。他说话的声音和神色,至今记忆尤深。 而就是在那之后不久,他遇害了。 若我再晚走一点,恐怕也会变成这几具焦尸之一。 更让我无法忽略的事,而今夜这事,与上官恭家宅那场大火如出一辙。 我甚至觉得,这一切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 ——那大火,只烧掉了我和他来往的信件。但更要紧的东西,我在皇后到洛阳之前就已经让人偷偷取走了。 董裕说过的话,犹在耳畔。 那时,我就听出了这话里别有含义。他提早将最重要的东西取走,可见他并不信任那准备动手的人。而既然那箱子里放的是赵王的罪证,那么动手的人也只可能是赵王。 便如今日。 ——在这之前,他会先将皇后拉下去,就像当年打倒上官家一样。 我深吸口气,想平复心绪。可寒冷的夜风里,尽是火烟的味道,更加令我心头激荡。 正当我思绪纷乱,子烨走了出来。 他对戴复交代了几句话,戴复行礼应下。而后,子烨走向我。 那脸上,神色平静,甚至已经看不出先前的阴沉。 我上前,正要说话,他说:“回宫吧。” 这话,似是对着我说的,又似是对着我身后的桑隆海说的。 桑隆海应下,与众人一道,拥着子烨和我离开。 我和子烨,车马一前一后,回到宫中的时候,已是深夜。 寝殿里,已是备好了宵夜和汤沐。子烨走到镜前,如往常一般张开手臂,正要更衣,我走过去,对内侍道:“我来,你们下去吧。” 内侍们行礼退下。 子烨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谁也没说话,我走上前,伸手想拉开他外袍上的衣带,手却顿住。 事到如今,我知道,大理寺必是会彻查。郑谟曾经支走诏狱里的人,让我单独会见董裕。此事,若郑谟还在,自可搪塞过去。如今他死了,此事同时还牵扯到他的命案,那些被支走的人,定然会觉得这是疑点,上报大理寺,它是瞒不住的。 于我而言,也已经没有再遮掩的必要。 麻烦已经找到了我的头上,我不可坐以待毙。 “子烨,”我踌躇片刻,道,“我有话与你说。” “是你去见董裕的事,对么?” 我讶然。 “你知道?”我说。 “将董裕之事向你禀报的,是郑谟的心腹仆从。”子烨道,“他遇害之后,戴复随即将他身边随从找来询问郑谟今日行迹,那仆从本就心慌,戴复才开口,他就一五一十全说了。” 我明白过来。 “你何时知道的?”我问。 “下地牢查看之时。” 一切说开,我面对着他,反而没有了那心虚之感。 “董裕要见我,”我说,“且他刚刚醒来,我怕他再出意外,这才不曾告诉你就先去见了他。” “是么。”子烨道,“可你是悄悄去的,本就不打算我让我知道。” “我并非不想让你知道,而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说,“董裕说有要事告知我,且我须得私下去见他,不可惊动任何人。” 他注视着我:“故而董裕说的要事是什么?你从诏狱回来,什么也不曾告诉我。” 我张了张口,一时无言以对。 我确实瞒了他。 想来,连董裕都知道,我不会全然信任子烨。这一步,他算对了。 “是赵王串通北戎的证据。”我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刚刚跟兰音儿要来的帕子,递给他,“这是那藏匿之处。” 子烨却没有看,仍注视着我。 “阿黛。”他说,“你瞒着我的,不止这一件。”
第二百八十一章 诘问(上) 我看着他,不明所以。 “还有何事?”我问。 “你褥子下的瓷瓶,所为何用?” 我的目光定住。 他注视着我,双眸幽深。 万籁皆静,只有我和他相对时,彼此的呼吸。 “你何时发现的?” “在望舒宫时。”他说,“我与你整日厮守,总能察觉些什么。” “你发现了,却不曾问我。” “你藏着掖着,不就是为了不让我知道?” “你做了什么?”我沉默片刻,问道。 “什么也没做。”子烨道,“我想等你亲口对我说。” 我看着他,觉得有些滑稽。 果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装来装去,他也装来装去。而我们两个人,竟然还都乐于摆出一副心无芥蒂的样子。 “那是避孕的药。”我说,“服下之后,可保无孕。” 他仍看着我,定定的。 “若我不问,你就打算总这么瞒着我,是么?” “我若告诉你,你会愿意么?”我反问。 子烨没答话,眉宇沉沉,下颌紧绷着。 我知道,他要么愤怒至极,要么失望至极。 “这是我们说好的。”我说,“我说过,我终有一日会离开。我要离开,就不想留下牵挂……” 话没说完,他打断:“儿女是牵挂,我就不是么?“那双眸映着我的影子,逼视着我,“你说过,从前的事都过去了。” “从前是都过去了。”我说,“我要做的事,与从前无关。子烨,我若放不下过去,这些日子就不会与你和好如初。我待你是真心的,不愿留在皇宫之中也是真心的,你有你的志向,故而当年,你忍辱负重,抛下一切到齐国去,养精蓄锐,待机而起;我也有我的志向,故而我就算再爱你,也不愿屈就,过那不想要的日子。” 我深吸口气,却觉得胸口愈发激荡,喉咙有什么卡得难受,声音哽咽:“子烨,我与你不一样。你一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则不然。我一向懵懂,不知疾苦,将来做什么,去哪里,都不过由着家中安排罢了。直到遇上你,我才第一次明白,追寻心中所求是何等快乐。四年前,你被逐出京城,却从此走上那问鼎之路;而我,失了父亲家族,从此直到自己何等天真。从那时起,你我就已经注定不是一路人。事到如今,你我可互相给予的,除了那缠绵欢愉,还有什么?我不是那能助你一统天下的贤后,你也不是能让我远离争斗的良人,既然不能成全彼此,又何必强行绑在一处……” “你仍不肯信我。”他突然打断。 他的声音饱含怒气,眼睛明亮,却红红的,覆着一层水光。他的手抓在我手臂上,帖钳一般,箍得生疼。 “你我成婚以来,我何曾对你有过一点约束?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也不曾让你卷入过争斗。可在你心中,我做什么都不再值得你交心!” 我望着他,眼眶亦是酸涩难忍。强压下心头汹涌的情绪,我说:“若你要的交心,便是放弃从前的约定,我确是做不到。你当知晓,我不曾贪图过位高权重,可我走到今日,每一步都不过是别人的意愿罢了!” 他的喉头动了动,望向上方,深深吸一口气。 “我从不曾忘记过那约定。”他的话语平静了些,再看向我时,目光却冷得瘆人,“不过你也当记得,没有我的应许,你哪里也去不得。你也当知晓,若你违反约定私自离开,你会后悔。” 他深深地注视我,说罢,松了手,转身而去。 夜风吹来,我定定看着他的背影,起了一层冷汗的身上,阵阵发寒。 “你还不明白么?”我上前几步,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你我再不能回到过去!” 他没有答话,头也不回,未几,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 自我们成婚以来,这事子烨头一回不在承和宫留宿。 第二日,也没有。 第三日,他始终没有再出现。 而关于大理寺的消息,倒是毫无阻碍,每日都有内侍来呈报。 董裕奉景璘之命,到洛阳来共商机要,巡视大理寺之时,突遇火情。董裕身先士卒,奋力救火,却不幸与大理寺少卿郑谟一道困在和火场,最终殉职。事发之后,太上皇为之哀恸,下旨厚葬,以尽哀荣。 至于那块帕子,我让兰音儿交给了吕均。听吕均传来的消息说,子烨让他去看过,那里什么也没有。 我不知是董裕把我耍了,还是那些刺客杀他时从他身上搜走了那布条。当下,一切都陷入了僵局。 董裕死无对证,他犯下的那些事,便无法结案,若强行定罪,难免要被有心人说成屈打成招,死在了狱中。董裕虽向来两边不讨好,但毕竟是堂堂左相,若潦草对待,只会在失了朝中人心。权衡之下,此案只得暂且压下,日后再论。 “皇后,上皇已经三日不曾来过。”兰音儿踌躇道,“可要去甘露殿看一看?据说这些日子,上皇都待在了甘露殿里,那杜女史还总跑过去。皇后如今是六宫之主,何必还留着杜女史?我看,将她也撤了的好。” 我没说话,手里握着笔,写我那删删改改的著作。 说来有意思,那日跟子烨争执过之后,我文思泉涌。 我发现这事其实不必较劲。 什么样的女子是好女子,端看他想要什么酒知道了。 鬼扯的心里话。他说我胡诌,其实他才是胡诌。 我真信了他的邪,对他说出心里话。结果他只会恼怒,只会质问我为何不能照他想的那样乖乖就范。 可见要让天下人心服口服,那就是要胡诌的。 兰音儿见我不说话,有些着急。 “皇后何必与上皇较劲?”她说,“上皇又不曾做错什么。这两日来,宫前的守卫不曾增加,无人来找我的麻烦,我出入宫禁也不曾受阻拦。” 我看她一眼:“你跑出去了?” “不曾不曾!”兰音儿忙道,“出了这等事,我哪里还敢乱走!” 郑谟的仆人向大理寺坦白之后,兰音儿传递消息的事自也败露了。那夜,她被大理寺召去问话,天明才回。不过她告诉我,大理寺的人来来去去,只问了我那日去见董裕的事。而我作为那事主,大理寺并没有来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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