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樱桃(下) 他并不放弃,忽而挨上来,只往我面前去取。 温热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他肩宽手长,像将我抱在怀中一样。 我一边护着一边用手肘将他挡开,又好气又好笑:“你说给我吃的,怎还有抢回去的道理?” “谁说只给你吃了。”他说,“这本就是我们二人吃的。” “二人吃的怎只有一个匙子?” “你我用一个匙子,又不是第一回 。” 不知是因为这话语还是他挨得太近,我的耳根烧起来。 他说的是事实。从前在宫学里,我们时常一起吃些东西。有时是他从新丰楼带的茶点,有时是我从家里带的好吃的。 散学后,我们就跑到那小楼里,一边说话一边吃些零嘴,度过黄昏。有时候,也会用到匙子之类的东西,但往往不是我忘了多带一个,就是他忘了多带一个。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我说。 “于我而言,并无不同。”他说。 我不理会他,只将他挡住。 忽然,我听到他低低地“嘶”了一声,那手臂收了回去。 转头,只见他皱着眉,一只手捂在那伤臂上。 我一惊,知道这大约是自己方才没轻没重,撞到了伤口上。 “如何了?”我问道。 他摇摇头,却仍皱着眉。 我忙将盘子放下,道:“我看看。” 说罢,我将他的伤臂小心捧着,仔细地看。 只见方才裹的布条倒是好好的,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来。正当我要拆开,他按住我的手。 “无事,”他说,“歇一歇,过去也就好了。” “那怎么行。”我说,“李郎中说,这伤口若是裂了,便要及时处置,不然日后难好。我去唤医官来。” 说罢,我就要起身。 他却仍拉住我的手不放。 “我说了,歇歇便好。” 我盯着他,没有再动。 “你装的。”我说。 他也看着我:“你是说,我这伤是假的?” “不是……” “那你凭什么说我是装的?” 我:“……” 见我瞪着他,那张脸上不但毫无愧色,反而露出了一抹微笑,烛光下,双眸熠熠。 他并不松手,用另一只手将榻上的软垫拉过来,堆在背后,靠在上面。 而后,他将我的手捂在双掌之中,看着我,神色慵懒。 “我累了,”他轻声道,“阿黛,让我在这里歇一歇,好么?” 那声音,有些疲惫的低沉,但很是好听。 像一根羽毛,在我的心头拨了一下。 犹豫片刻,我终是没有反对。 有时,我觉得这人与从前比起来,确实变了许多。譬如,从前的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在我面前表现得像个大人,全知全能,从不示弱。不似现在,时而像个耍无赖的顽童。 他却似乎很是满意,唇角仍弯着,没多久,闭上了眼睛。 “阿黛。”他的声音带着些含混的呢喃,“到了洛阳,我带你去吃烩鲤鱼。” 我有些哭笑不得,但看着他的样子,忽而觉得哪里不对。不由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低烧。 我面色一变。 这妖孽,果然不让人省心。 —— 医官终究还是被找了来,原本安静的院子,变得到处是人。 幸好经医官诊断,这并非大碍,只是路上天气闷热,他有些中暑。 “上皇自受伤以来,大多日子都在赶路,甚少静养。”医官很是无奈,道,“虽并非重伤,但上皇毕竟曾经气血受损以致昏厥。如今这天气,大热大汗亦极易招来病邪入侵,一不小心便又抱恙,上皇当慎之再慎才是。” 太上皇躺在榻上,仍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些许暑气罢了,不妨事。”他说,“这伤到了洛阳再养不迟。” 医官还要说话,外头一阵动静传来,兄长、林知贤以及杜婈都到了。 杜婈先一步来到榻前,看着太上皇,一脸着急。 “先前还好好的,怎就又病了?”她说着,就伸手去探他的额头,道,“让我看看……” 那手指还未碰到,太上皇已经抬手止住。 “无事。”他温声道,“医官说了,只是有些中暑,稍加歇息便好。” 杜婈看着他,面色不定,少顷,收回手。 “如此,万不可掉以轻心。”林知贤神色严肃,问医官,“明日上皇还要起驾回洛阳,可有什么对策?” 医官忙道:“上皇龙体倒是已经大定,继续上路无妨。只是这一路上,上皇不可再骑马,须得乘车才好。” 林知贤闻言,点了点头,随即表示他从洛阳出来时,就已经带上了御用车驾,当即吩咐人去准备。 上皇却道:“朕此番回宫乃微服而行,不欲兴师动众。那车驾,一看便知是宫中之物,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唯恐别人不知是我么?” 林知贤不解,道:“上皇之意……” “依朕看,上官娘子的车驾就极好,明日,朕与她同车便是。” 周围一阵安静。 众人愣住,我也愣住。 目光纷纷投来之际,第一个反对的就是杜婈。 “不可。”她变色道,“上皇乃万金之躯,怎可乘坐那等车马?再说了,上皇身体不适是因为中了暑,那马车狭小逼仄,身边还有人,不但不能解暑,还要雪上加霜。” 说罢,她瞟我一眼,道:“要我说,上皇如今当以保重龙体为上,白日里奔波许久,夜里就该好好歇着。其他人也该知晓分寸些,切莫只想着一己之私,撺掇他胡乱走动,竟不将上皇安危放在眼里。” 我定了定神。 这话,明里暗里都是冲着我来的,再若无其事,可就是自欺欺人了。 心中冷笑。与我同车雪上加霜是吧,到我这里来叫胡乱走动是吧? 只听太上皇道:“小恙罢了,朕无碍,亦与别人无干。” 杜婈不服气,正要说话,我不紧不慢地打断道:“杜娘子所言有理,上皇如今龙体欠安,是该多多保重。” 说罢,我只看向吕均,道:“不知这城中可有冰窖?若有,明日去取些病来,放在马车上,我亲自照料上皇。” 吕均张了张口,但很快回过神来,忙道:“遵命。” 我又看向医官,道:“上皇既然身体不适,我看,今夜也不必移驾,就让他在我这院中歇下。若有汤药,还烦医官送到此处来。” 医官亦有些错愕,似不敢做主,只看向太上皇。 我也看着他,盯着他的眼睛仿佛盯着仇人,面带微笑:“上皇以为如何?” 他看着我,目光深深,不辨喜怒。 “便如上官娘子所言。”片刻,他对医官道。 医官忙应下。 我的目光扫过杜婈,只见她瞪起眼睛,定定的,似不可置信。
第一百四十一章 照料(上) 杜婈的嘴唇动了动,似要再说什么,林知贤忽而轻咳一声。 “上皇圣明。”他说,“只是此间毕竟不宽敞,上皇在此处歇宿,用物也少了些。” 太上皇道:“歇宿一晚罢了,不须什么用物。让驿馆添一张床便是。” 林知贤应下。 热闹了一番之后,随着太上皇决意在这院子里安顿,众人各司其职,纷纷散去。 杜婈一直在太上皇边上徘徊,目光踌躇。 “去歇息吧。”太上皇也发现了,对她道,“明日一早还要启程回洛阳。” 杜婈“嗯”一声,却道:“我还是不放心。上皇身边连个内侍也没有,若夜里又不舒服了怎么办?” 那双目盈盈,满是担忧,又不失娇俏,我见犹怜。 怎么办?意思不就是她也留下来陪着好了。我心中继续翻白眼。 杜行楷那人,怎么看都是个沉闷死板的性子,没想到还能养出这么个懂得耍弄风情的女儿。这世间之事,果然总有惊喜。 不等太上皇答话,我笑了笑,对他说:“早闻杜娘子是个心细如发之人,事事周全,无微不至,如今看来,乃名不虚传。”说罢,我不理会他的神色,转向杜婈,温声道,“娘子放心好了,我与上皇虽未成礼,可蒙上皇垂爱,太后赐婚,自当担起太上皇后之责。上皇龙体抱怨,我责无旁贷。有我在,这照管之事,便不必交与别人,娘子说呢?” 这话,显然正正触到了杜婈的心事。 她盯着我,目光里满是忿忿与不甘。 而我,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我那从小到大经历过宫中无数次检验的假笑恰到好处,无可挑剔,并且能将对面人的任何不自在都衬托得无所遁形。 而若有别的贵眷在场,她们会十分感兴趣地捕捉到杜婈脸上那不情不愿的神色,然后转头便添油加醋,使之成为宫廷秘闻。 “上官娘子所言极是。”杜婈还未回答,忽而听林知贤开口道,“有上官娘子照料上皇,臣等也就放心了。” 我看他一眼。 这林知贤不愧是太傅,显然是看出了我在激杜婈,怕她在太上皇面前失态,故而在一旁出声提醒。 杜婈也显然明白了林知贤的意思,没有多言。 我却不会就此罢手。 我看着杜婈,道:“若我不曾记错,娘子今年十八,可对?” 杜婈看上去没想到我突然提这个,愣了愣,目光中满是防备和狐疑。 “正是。”她说。 “上皇与我说过,娘子于他而言,如同亲妹。”我说,“上皇的亲妹,亦是我的亲妹。我又痴长了娘子两岁,日后,我就唤娘子杜妹妹,如何?” 杜婈的面色愈发难看,但只有一瞬。 “上官娘子垂爱,妾欣喜万分。”她行礼道。 我看着她,愈发亲切:“怎还叫我上官娘子?” 她抬眼看我,少顷,扯着唇角,露出个极为生硬的笑容。 “姊姊。”她淡淡道。 —— 太上皇将林知贤留下,要商议政事。杜婈不好逗留,转身离开了。 我无事可做,送着兄长出去。 天气依旧闷热,夜风里有淡淡的水气的味道,似乎又要下雨。 方才,兄长一直不曾说话。灯笼的光照之中,他看着我,似笑非笑,仿佛刚看了一出滑稽戏。 “看我做什么。”我也不遮掩,道,“莫非兄长觉得我脸皮太厚,欺人太甚?” “我怎会这么想?”他说,“你向来如此。” 我瞪他。 他微笑着摸摸我的头:“到底是想通了,日子可教。” 我将他的手拍开,道:“我可不是为了什么太上皇什么杜婈,我是为了兄长。” 兄长道:“为了我?” “太上皇将兄长带到洛阳来,可不是让兄长来养老的。”我说,“兄长以为,最不高兴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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