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予衡微微垂眸:“淼淼,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苏姑娘再是一眼惊艳,可现如今,你才是我应该在意之人,我既与长公主求了亲,自会好好与你在一起。” 这一番话太过美好,好的简直叫人不可置信。 苏淼淼一面欢喜,一面又忍不住的疑惑不安,甚至有些怀疑般又下意识的凝神细听,想要看看对方是不是在谎言欺哄。 但并没有。 十几息的功夫过去了,箫予衡也并没有发出相反的心声,这发现叫苏淼淼回神之后,愈发惭愧。 是啊,衡哥哥若要欺瞒她,一开始直接不承认喜欢姐姐就是了,何必废两回力气? 衡哥哥君子端方,干脆与她承认了的确倾心过旁人,可是人的喜恶又由不得自个,看见喜欢的人物,心存欣赏,这又什么错呢? 姐姐已经成婚,衡哥哥也说了知道她才是眼前人,承诺了日后好好与她在一起,这还有什么不对? 相较之下,反倒是她小人之心,为着这什么没缘由的怪异天音,又是误会衡哥哥害姐姐落水,又是连累他失了北伐主将之位,如今还诸多怀疑…… 衡哥哥说她使手段,竟是一点没错! 苏淼淼手心一松,不安与痛苦褪去后,在心上人面前,熟悉的陶然与期盼又渐渐占据上风。 她迷醉一般看向箫予衡,满心歉意,软声致歉:“对不起,衡哥哥,我不是故意不应婚事,也不是故意叫你失了北伐主将……” “罢了,过去的事,不必多提。” 不等苏淼淼说完,箫予衡便干脆摇头,制止了她的道歉。 苏淼淼愈发感动,连连点头:“是,如今姐姐已经定亲,我们日后也做一对恩爱眷侣,自然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 她是满腔真心,却不知这一番话,落在长在行宫,自幼受人冷落的箫予衡耳中,却又听出了另一层意味。 “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意。” 箫予衡声音温润,但苏淼淼耳畔却分明听到了两道声音,都是属于箫予衡熟悉的音色,只是一面冷怒懊恼,一面低沉认真,混杂在一处,怪异阴冷的叫人发寒:[原以为苏淼淼旁处不及,总胜有一腔诚挚,却不想是我错了,以权相迫……果真是瑞安的女儿!] 苏淼淼猛地一窒! 这,这是什么意思? 她说这话的本意,只想着故事都已经改写,她与姐姐苏卿卿各自成家,往后自然便能各得其所,各自安乐,便不会再有变故。 难不成衡哥哥竟觉得,她这是威胁他只有与她恩爱,才不会再有类似换将之事吗? “衡……衡哥哥?” 苏淼淼的声音颤抖,满心都是不肯置信。 箫予衡微微低头,一双凤目温柔又深情:“嗯,何事?” 但之前叫她欢喜动容的动容的眼神,这一刻,却叫苏淼淼愈发的痛苦。 她捂着心口,还在试图解释:“衡哥哥,我对你的情意是真,我……” 说到一半,却又有些无力的停了下来,她是什么样的人,衡哥哥这么多年来难道看不出吗?就因为这几日里她的错事,便要这样一次次的误会她吗? 苏淼淼忽的扭头,死死的咬紧了牙关,她怕自己再一开口会忍不住哭出声,或是干脆挑明这一切,质问箫予衡怎能这样不分是非。 箫予衡见她停下,便也微微探身,伸手抽出帕子为她轻轻按着嫣红的眼角:“我都清楚,淼淼,我当你我为何要请你过府?就是为了让你看看这内宅,这也是你日后的住处,一草一木,山水景致,总要合你的心意。” 他的声音这样温润,简直像是三月的春风,动作这样轻柔,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 但在此之外,箫予衡情形又冷漠的心声仍旧清楚的响在苏淼淼耳畔: [这样的错处我不能再犯第二次,苏淼淼与她背后的公主府,若不能彻底为我掌控,便都是祸患。]
第19章 国师宅邸 “淼淼,你这是怎么了?” 听到这最后一句要命的心声后,苏淼淼的脸色实在太差,以至于萧予衡都再顾不得旁的,只是连声询问担忧,吩咐着要为她寻太医,又起身靠近想要仔细查看她的情形。 他的担忧的确是真,甚至细论起来,吃了北伐换将得到教训后,这该是近五年来,他最关心苏淼淼的时候。 但苏淼淼却像是被针刺一般站起,浑身戒备,汗毛耸立,仿佛躲避什么危险的邪祟,躲过了萧予衡的靠近。 这时候,苏淼淼便十分庆幸自己一早在面上敷的脂粉,掩去了大半的变色与戒备,只是苍白憔悴了些。 也叫萧予衡只当她是小女儿情愫,不愿叫自己狼狈憔悴的模样露在心上人面前,这才执意要走。 这么想着,萧予衡便也没有坚持留客,只是一副温声叫来侍女为她送了蜜水,又派了侍从跟着,叮嘱一定要亲自送她回公主府中。 温热的瓷盅捧在手中,却带不来丝毫温度,苏淼淼指尖微微颤抖着,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告别了一副君子风度的萧予衡,一步步离开了皇子府。 直到坐进了公主府的马车,待在狭窄温暖的车厢,被自幼照料她的吉祥吉利两位侍女姐姐围在中间,苏淼淼才终于在熟悉的环境中,察觉出了一丝心安。 但短暂的回神之后,萧予衡最后的心声便又不禁浮现在眼前。 「若不能彻底掌控,便为祸患。」 什么是祸患? 祸患,积于忽微,灾害也。 是一旦察觉,就要趁早铲除的灾祸。 衡哥、萧予衡,心中便是这样看待她与长公主府的吗? 只是因为她没有立时答应婚事,只是因为母亲没有应下萧予衡的暗示,再三请出了杨老将军。 她们在萧予衡心里,便成了这样的角色? 她这次是为了陈昂出于无奈,可萧予衡若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心性……但凡她与母亲稍不留神,再有不如意处,他又会如何对待眼前的祸患?! 一念至此,苏淼淼竟忍不住生生的打了个寒颤。 吉祥在旁连忙握住了苏淼淼手心:“可是进了风?吉利,你把车帘放下来,我朝里头靠靠,给姑娘挡着些。” 苏淼淼还有些怔愣,目光直直的跟着吉利姐姐的动作看向车帘。 车帘被放下前,马车正好过街旁宅邸前的石狮,大门上鎏金的匾额一闪而过—— 国师府。 元太子如今的住处。 苏淼淼愣了片刻,才想起了心下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也寻常,这一整条朱雀街,原本就是世家勋贵的住处,母亲的长公主府也不过隔了一条街,国师府的宅邸,只是因为这些年来都是空置,才无人察觉。 但如今,这宅内却是有主人的。 “等等!” 或许是因为前些日子,元太子在如意楼下为她卜的那一卦,当车帘盖下时,苏淼淼却忽的出了声:“停车,去叫门,看看太子可在府中。” ———— 进国师府出乎意料的容易,因为这么大的宅邸,却压根没有一个像样的门房,只一个头发都白了的老门子守着,开门之后一没要名帖,二没问缘由,只是听了苏淼淼的来历名姓,便干脆伸手朝后指了指:“这个时辰,道长该是在后头做功课,姑娘自去瞧瞧。” 甚至是叫她们自个进门,都没一个引领进门的仆从。 但事已至此,苏淼淼也只能带了吉祥吉利,拎着裙角进了门槛。 绕过影壁之后,苏淼淼便立时知道,元太子之前与母亲说的,要为先师旧宅洒扫除尘的话当真不是客气了。 影壁之后,顺着甬道往前,便赫然是一座三清殿,香火袅袅,但四下都是静寂无人。 六皇子府只是因为没有正式安住暖宅,少了几分人气,可宅内的仆从布置都是齐全的。 但眼前的国师府就是干脆的空阔寥落,苏淼淼踏过已然泛出苔痕的青砖时,甚至疑心自己不是身处勋贵聚集的朱雀街,而是到了深山之人,无人问津的道观。 三清殿后,便是主人的起居之所,门子说,元太子这时辰是在后头做功课,可也没说这后头到底在哪,她们总不好随意闲逛,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更莫提,身旁连个通传的下人都没有,若是元太子不便见客呢? 这与寻常宅邸全然不同的情形,叫苏淼淼几人绕过前殿时,脚步都难免有些迟疑。 “姑娘,这……” 吉祥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了阶下传来一阵沙沙声。 这样的声响苏淼淼不常见,身为下人的吉祥吉利却一下听了出来,这是清早主子们未起时,粗使的下人们用大扫帚扫地才有的动静。 虽然这扫地的时候不太对,但能遇着下人传话,也顾不得那许多。 苏淼淼也觉松一口气,当前绕过廊下,果然便是后宅庭院,院内左右种了两颗合抱粗的银杏,树下是一道身着道袍的修朗身形,正在树下执帚扫尘。 “殿……表兄?” 但看清楚这人的一瞬间,苏淼淼的脚步却愈发迟疑,连呼喊声都带着几分不肯置信的试探, 她知道元太子为表心意进了道门,不论世俗,可也不至于当真一个奴婢都不用?偌大的国师府,竟要他亲自洒扫? 但眼前人当真就是元太子赵怀芥。 还是那一袭素净的苍色道袍,即便是手中持着长帚,但就这么淡淡的站在这儿,就是餐风饮露一样的鸾姿凤态,不染凡尘。 苏淼淼回神,迈下台阶,行了一礼。 几人虽是突然而至,但赵怀芥似乎也并不十分意外,眸光轻轻自苏淼淼面上扫过,微微颔首。 见礼过后,倒是苏淼淼又迟疑起来,她进这国师府本就是鬼使神差,莫名起意,此刻当真见着了正主,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还是赵怀芥等待片刻后,主动问了一声:“表妹可是有事?” 苏淼淼闻言顿了顿,下意识说出她一早想过的念头:“我,我想卜卦……” 话没说完,就也是忽的一顿。 这话实在有些无礼,眼前人再是地位尴尬,也是真正的先帝独子,龙子皇孙。 人家不过是出尘脱俗,一身苍衣低头扫地罢了,她便当真将堂堂太子当成山里待客的道士不成? 苏淼淼有些懊恼的低了头,一时又有些说不出话来。 赵怀芥沉默的看了一眼面色憔悴的苏淼淼,却没有恼,只是后退几步先将落叶扫至避风处,将扫帚靠着树干放下:“这边请。” 往南边走了几步,穿过一道半月门,便是大殿的偏门外,回廊下头有一片空地,摆了青石桌凳,正对着墙下又供奉了一尊天尊石塑,时久天长,被风雨打磨的格外的圆润,模糊的辨不出眉目。 早春时节,近午的曦光温柔璀璨,透过层层叠叠的龙柏,细细碎碎的撒下来,流金一般,只叫人不自觉也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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