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似是有些呛着了,还又咳了起来。 听着这话,苏淼淼自然不能与病人抢吃的。 她一时也不好就这样告辞,见赵怀芥咳得厉害,还转身后退朝四处看了看,想看看可有茶水。 元太子的书房是一明一暗的两间,称得上宽敞,虽说放了不少书卷典籍,还有桌椅书架,木榻摆件,四下都是满满当当,但也自有条理,处处整齐,并不显凌乱。 苏淼淼看了一圈,没有看见茶水,倒是在书架后的空地,看见了叠着几口十分结实的樟木大箱。 也是因着旁的地方都十分条理,各归其位,便显得这几口箱子有些突兀,还挡了一半的书架,很是碍事,一看就是临时才加上的。 苏淼淼:“表兄这里怎的摆了这许多樟木箱子?是典籍太多放不下吗?” 赵怀芥不急不缓的咽下口中蜂糕,才低哑着声音解释:“不,里头装了奏折。”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的苏淼淼面色一愣:“啊?” “是前朝时的奏折。” 赵怀芥的神色却十分平静,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一件小事:“太宗元宗都曾看过,母亲离宫时,从东宫带出,叫我自小学精读,以史为鉴,明政务,晓民生。” 苏淼淼愈发怔愣:“这样要紧的东西,你告诉我,没事吗?” 太宗元宗看过的前朝奏折,你一个避居山中的“前太子”自小精读,任谁听了也要觉着你对皇位还有非分之想。 虽说元太子身为反派,她早知道对方“心怀大志”,可是像这样的事,不应当是要藏起来的秘密吗? 怎么就这样随随便便的告诉了她! 赵怀芥闻言,却有些疑惑一般抬眸看向她。 他面上的嫣红未褪,这样从下往上的看过来,眼神清澈,眼尾微微上挑,湿润的桃花眸内便仿佛带了说不出的风流多情。 苏淼淼心下蓦然一跳,下一刻,便听到了赵怀芥沙哑又澄澈的声音:“无妨,我原本也从未打算瞒你。” 四下寂然,只院内无人察觉的灰色身形,影子一般紧紧贴近了窗前。
第48章 “我原本也从未打算瞒你。” 这一句话, 叫苏淼淼面上愈发凝重。 但赵怀芥却表现的格外云淡风轻,说罢之后,便又仔细的吃下了一块蜂糕。 蜂糕厚硬, 他每吃一口,都在口中咀嚼半晌才能咽下,细致又专注, 仿佛眼前的这牵扯要害的奏折,还不如眼前的蜂糕更要紧—— 直到他察觉到面前苏淼淼立在原处, 定定看向他的目光。 赵怀芥吃糕的动作慢了下来, 面露疑惑:“淼淼?” 苏淼淼缓缓吸一口气,声音神色都是她素日少有的严肃郑重:“殿下, 你是不是一直都想要继承帝位?” 隐隐的, 她仿佛预料到自己可以揭开眼前的帷幕, 触碰到故事里晦暗不清的真相。 但赵怀芥嗓音嘶哑,回得干脆利落:“没有。” 苏淼淼心下一凉。 赵怀芥是故事中的反派, 箫予衡的心腹之敌,从回京的那一刻, 就早已决意要取回早该属于他的一切, 夺回帝位。 这是天音谶言之间早已说过的原话, 也是故事里不可或缺的情节,不可能莫名消失不见。 什么从未打算瞒过她, 都是假的,他分明仍是在欺瞒自己。 “我并不执念于此,但的确会尽力承继帝位。” 但下一刻,赵怀芥便又继续开了口。 他嫣红的桃花眸深邃如渊, 声音沙哑平淡,却磐石一般, 莫名的叫人心颤:“我既名怀芥,便自该肩负苍生,不会退让。” 苏淼淼一瞬间甚至屏住了呼吸。 或许是她的神情太过僵硬,赵怀芥原本沉静的面上也露出一丝迟疑。 [这是……在忌惮我狼子野心?] 他垂眸看向她,像是低落,又像是解释:“我原本就是太子。” 苏淼淼听出了赵怀芥的言下之意。 他是太宗皇帝遗旨传位给元宗时,便一并立下的东宫太子,即便如今元宗亦逝,换成了当今陛下,他的太子之位也没有变。 哪怕赵怀芥对外改了母姓,哪怕他不在宫中,隐居山林,但只是陛下一日未下明旨,废去赵怀芥的太子之位,按宗室礼法,当今陛下之后,便合该是赵怀芥继位。 因此,他有心帝位,并不算大逆野心。 苏淼淼回过神,连忙摇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这算什么野心呢?若是想要…… 哦,赵怀芥说他并不“想”,只是要做皇帝,若是要当皇帝便算狼子野心,当初太宗皇帝在前朝起事,岂不是都算是乱臣贼子? 苏淼淼只是觉着这样的坦言实在太叫人震惊,诸多惊诧迷惑在心里转来转去,一时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又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第一个想起的,却是前日在观星楼上的意外:“你既然有这样的心思,为何之前,要将近千的私兵托母亲送去北境?” 她打小也是听着父亲讲史书,母亲讲军务当故事哄睡的,再不济,戏文本子也是看过不少,自然知道书生造反,十年不成的古话。 历来想要问鼎帝位者,都是要凭兵锋之利。哪里有把自个手上的私兵送出去的道理? 赵怀芥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说出一句:“陛下还在盛年。” 苏淼淼一顿之后,也立即恍然。 是,陛下是太宗的小儿子,弱冠之年继位,现在也才三十多岁,正是最壮年的时候,元太子想要直接对着陛下举兵夺位,那莫说一千私兵,便是再翻个十倍也未必能成。 可若是要等陛下不成了……谁知道要多久?那这私兵又要养多少年? 白养着人耗费钱粮都罢了,只怕夜长梦多,万一再泄露了消息,那还不如交出去,还免了帝王疑心。 [她似是误会我……] 赵怀芥看着她似有所悟的面色,像是没忍住般,还是补了一句:“何况叔父即位多年,并无错处,我亦并无大逆之心。” 他是打算等当今陛下逝世之后,顺理成章的继位,而不是大逆举兵,宫变夺权。 这样的打算,起码这个时候,自然不需要养什么私兵。 可苏淼淼的注意力,却没忍住的落在了他后面一句话。 陛下即位多年,并无错处,因此才没有大逆的打算,若是陛下昏聩,你是不是还想…… 她甩甩头,连忙将这个叫人心惊的“若是”甩了出去,不叫自己再往深处多想。 母亲更亲近先元宗这位大弟弟,相较之下,对当今陛下反而生疏了些,连带着她对陛下也并没有太多对长辈的亲近。 但正如赵怀芥所言,陛下继位多年,励精图治,并不昏聩暴戾,她对陛下虽不亲近,却更没有仇恶不敬之念。 尤其前几日里,白龙鱼服的陛下不见一点帝王威严,对她玩笑容让,简直像是一位外甥女满心喜爱的有趣长辈,苏淼淼动容之后,也巴不得这位舅舅能圣体安康,长命百岁。 不论如何,元太子没打算与陛下兵戎相见,总是好事。 苏淼淼松了一口气之后,又忍不住提起了最大的问题:“可是,若无宫变,你凭什么能……” 后面的话,苏淼淼含糊在了喉咙中没有开口,但两人却也都能听得出来。 凭什么就能保证你日后一定能登基? 许是因为苏淼淼听了这一番话之后,并没有忌惮厌恶,甚至还有几分关心。 赵怀芥面上便又重新平静下来,仿佛千里无波的清冽江面:“陛下登基之时,曾说过百年之后,还位于我。” “啊这……” 这话实在是太玩笑了,哪怕是经事不多的苏淼淼,听着也觉着荒谬。 就为这个?陛下当初是说过还位的话,连她都听过,可再是金口玉言,再是名正言顺,赵怀芥你也不是陛下的亲儿子啊! 若这一句冲动的保证当真这样有用,当初赵皇后也不必皇后的身份都不要,硬是带着带着几岁的儿子避到这蓬莱宫来。 看着苏淼淼面上的担忧,赵怀芥却隐隐弯了嘴角,沙哑的声音内都仿佛带了一丝笑意的安慰:“自然不止于此。” “当日母亲带我离宫,是东宫之位太过紧要,她不愿将我置于风波之中,引人觊觎,不若来蓬莱宫独善其身,尊养待时。” “母亲在蓬莱宫,也并非当真不问世事,她劝来刘国师当我师长,元宗留下的三师三少,多也年来亦有书信,我自幼习帝王之道……” 说到这儿时,赵怀芥似乎有些迟疑,但对着苏淼淼的澄澈眸子,轻咳了几声之后,还是沙哑着嗓子继续道:“虽然此刻听来狂妄了些,可箫予衡此人,贪欲过重,若论为君,他必不及我。” 在一番沉谋研虑,未雨绸缪的话里,猛不防听见了一句吃醋般的比较,苏淼淼原本端肃的神色也忍不住顿了顿。 但回过神后,她又觉哭笑不得。 分明听到了箫予衡三个字,她却发现这一刻,自己心中浮起的,竟不是故事强加的熟悉微醺,而是像毛羽在心尖儿轻轻拂过,痒痒的,有些想笑,又忍不住心尖发软。 说出这话的赵怀芥似乎也有些羞愧。 他扭过了头,又忍不住的咳嗽了一阵,才又说回正题:“原本还有些麻烦,只是凑巧,箫予衡……并不得圣心。” 这一句不得圣心,便也叫苏淼淼心下猛的一亮。 是啊,这才是关键! 若陛下当真很心疼萧予衡,已经看中六子为继承人,当初说过还位又如何?反悔也就反悔了。 堂堂天子,九五之尊,哪怕拼着朝政一场动荡,也就是要将皇位传给亲儿子,谁也说不出一句不是。 可问题是,陛下真的很喜欢箫予衡吗? 也不啊! 怪不得天音里说元太子事箫予衡破釜沉舟,九死一生的敌人,这一番阳谋,可不是戳中了箫予衡的最要命的地方。 陛下原本只是闲散王爷,压根无心帝位,只是因为长兄去得急,侄儿又太过年幼才仓促登基。 但即便如此,陛下继位之后,也硬是将自个的纨绔习性都生生收敛了十几年,勤于朝政。 包括眼下的箫予衡,非嫡非长,甚至连陛下的欢心都没有多少,只是因为前头几位殿下都十分平庸,陛下顾念天下,相较之下,才能在这些年间冒出了头。 若是这时候,冒出了一个更加英明,更加贴心,更加合适,还有不少旧人支持,名正言顺的赵怀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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