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卿体虚,腿上肌肤都是不健康的白皙,一眼看去,膝窝处一道赫然的青紫,便也显得格外醒目。 苏卿卿面色涨的通红,阻拦不及的竹影余光扫过,也惊呼一声:“姑娘这是什么时候伤的?” 苏淼淼咬牙:“是箫予衡,是他故意害你落水。” 这话说得莫名,苏卿卿主仆都是满面疑惑。 竹影:“二姑娘说什么?六殿下分明救了大姑娘。” “是,这伤,或许是我落水时磕到了何处。” 苏卿卿也在凝眉:“淼淼,你便是生气,也不该这般污人名声,传了出去,倒说我们恩将仇报。” “不,就是他,是我亲眼所见!” 苏淼淼抿着唇角,眸子里像是燃着火光,见众人仍在疑惑,甚至忍不住拉了姐姐手腕:“你若不信,我带你当面与他对质!” 苏淼淼自是不怕对质的,她在乌篷船内,亲眼看到了箫予衡在岸上挥手击石,还可以叫出陈昂与她作证! 她要亲口去问箫予衡,问问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但苏卿卿闻言,却反而越发恼怒,不知从何处生出的力气,一把挣出自己右手:“你这是干什么,我衣衫不整,如何见人?” 苏淼淼深深吸一口气,盖上裙角,耐着性子劝说:“姐姐,箫予衡就在外面,他为了一己私情这样害你,实在可恨,我去寻母亲,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是,你有母亲!] 苏卿卿咬着下唇,面上的涨红又忽的退去:“我虽自幼丧母,却也知道教养!淼淼,今日之事,不过是事急从权,如今也不是前朝女子叫人碰一下手,若不嫁去便要自尽的荒唐时候,你不必这般与我多心胡言。” 似乎无法承受这样的怀疑与委屈,说到这儿,苏卿卿的唇瓣颤抖,盈盈双眸中甚至含了泪光:“六殿下是端方君子,你便是不信我,也该信他!” 两人声音传出车帘,车厢之外,骑马相随的箫予衡眼眸低垂,眼底闪过无人察觉的阴暗。
第7章 太子归宫 一场争执,到底还是不欢而散。 苏淼淼没有再强逼姐姐出面对质,自个也没有再与箫予衡分辨,不光是因为不被相信的气恼委屈,更多的,是姐姐与其余人的反应,让她忽的发觉—— 没人会相信她。 箫予衡的名声太好了,最得陛下看重的六皇子,世人皆知的谦谦君子,光风霁月、柱石之坚,从前朝到后宫,都恨不能将最好的辞藻都堆去他的身上。 相较之下,她只是痴恋箫予衡多年,且不管不顾闹得众人皆知这一项,便已站在了天然的弱势。 莫说只是一枚碎石,便是她捡到的是刻着箫予衡名号的牌配,只要他说一句是救人时跌落,甚至干脆就是她窃取诬陷,都有的是人附和相信,反过来说她是因爱生恨,妒忌生事。 箫予衡……竟然是这般阴险狡诈的人! 当苏淼淼裹着湿透的衣裳独自行进如意楼时,心中还在愤愤难平,一时气怒箫予衡道貌岸然,阴险叵测,一时心疼自己看错了人,白白抛费了五年光阴,一时闪过姐姐有眼无珠,不识好人—— 满腔不服气转到最后,越发激起了她的脾气,思量着一会儿就要去母亲说清原委,母亲一定会信她,她还可以去宫里求皇后娘娘,对了还有陈昂,那个落水要他去救的老头说不得也是箫予衡的手笔,就是为了坏他与姐姐的姻缘! 三个臭皮匠还能谋事呢,她们一双长公主里的姑娘,配着国公府里袭爵的孙子,总不能叫箫予衡就这么白白欺辱哄骗了去! 但等着她沐浴、更衣,被吉祥姐姐催着灌了半碗姜茶,再赶去西暖阁里,晒着暖烘烘的日头将一头湿发都一并晒干,便觉满身的精气都随着身上的水汽一并蒸了出去。 想到箫予衡时,也不再义愤填膺,反而又如三日前那般难过丧气起来,甚至隐隐又有些不舍。 她怕不是也着了风寒?这么点凉水,不应当啊? 苏淼淼疑惑的摸摸额头,没觉着热,便只当没事的闭口不提,免得吉祥姐姐知道了,只怕剩下的那半碗姜汤也要捏着鼻子灌给她。 人总是不经念叨,苏淼淼才想起吉祥,吉祥利落的声音便在帘子响了起来:“外头书房里的小子来问,昨日送的话本子姑娘看得如何?可要他们再找?” 苏淼淼回神,有些没意思的摇头:“罢了,不要了。” 这事儿是她三日前提的,因为耳边那奇怪的声音说了什么故事主角,偏偏具体情形却又说得模糊不清,她冷静之后,想着万变不离其宗,便吩咐吉祥多给她寻些时兴的话本子来,借着缕缕头绪。 这要求也不算麻烦。 长公主养女儿十分开明,苏淼淼打小就能在母亲存书的箱笼里翻画看,吉祥闻讯之后派小丫鬟走了一趟,便干脆将长公主装本子的木箱都搬了过来。 但市井中的话本小说多如烟海,也不乏污秽腌臜,男男女女龙阳磨镜的“奇书”,总不好叫她一个小姑娘家知道,长公主挑过一遭,最后给她送来的就多是些神仙志怪、西厢牡丹的名篇。 苏淼淼窝在书房里瞧了两日,叫这些千篇一律的套子看得头疼,便干脆寻了父亲书房里伺候的小厮,点明要他们找府里没有,女主角一开始并不喜欢男主,甚至另有心上人的故事给她。 也就是此刻吉祥口中,昨日刚刚送来的话本子。 一本是演义,是戏说了本朝太宗,讲的是前朝公主成了女杀手,忍辱负重几番行行刺太宗,但太宗英明神武,几番交手,生出情愫,最终抓住了女刺客也不忍心杀了,从此封为妃子,留在宫中。 平心而论,这故事写得不错,只是将戏说的太过,太宗那是她的正经外祖,这样胡编乱造的东西看着奇怪,苏淼淼只匆匆扫过就撂到了一旁。 剩下一本略厚些,苏淼淼今早才刚看了几页,开头是说一对世交的邻居,给腹中的孩子指腹为婚,结果男孩家里遭灾败落,女方便不肯认账,将女儿嫁给了旁的富户—— 后头的,因为一早急着出门,苏淼淼还没来得及瞧。 她这时其实也没多少兴致看话本子,只是她打小的习惯,开了头的东西,便总要干完了,有始有终,不然会觉着不舒服。 此刻叫书童提醒,横竖无事,她便也起身又去了书房,拿了书签继续往后翻。 往后两节,被悔婚的男儿长大,在异乡得了机缘,成了官身,衣锦还乡,打算教训当初毁约的世交。 苏淼淼看到这儿时还是满面寻常,只觉全在意料之中。 但再往后,男人报复的手段,却叫苏淼淼渐渐皱了眉头—— 他凭着身份权势,让世交举家落罪,陷入牢狱,连指腹为婚的女儿嫁去的富商之家,都被牵连举家破败,只得献妻保全自身。 而这被放弃的女儿,被男人带了回去,关在宅中,白日里当官升堂,夜里便在床笫之间,将这女儿折辱的伤痕累累,整日哭泣,期间女儿几次想要逃出去寻原夫,却总会捉回,又是一番磋磨,最后终于认了命,开始讨好男人。 分明是在无故折辱,这一截却写得格外详尽,足足了半本书有余,用词又十分缠绵糜艳,倒似在讲什么风流韵事。 苏淼淼强忍着情绪,一页页的往后翻,一直在等着冒出一方钦差或是什么大侠,一刀结果这恶贼,结果男人渐渐心软,在女人哭求下,将世交的长辈都从牢中放了出来,女儿感激涕零,两人从定姻缘,就这般生儿育女,从此恩恩爱爱了! 直到看罢了最后一句,苏淼淼都是满面的不可置信,将空白的书封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像是不死心的想要多翻出两页一般。 就,就这? 她让外书房的小子,找女主角一开始并不喜欢男主,甚至另有心上人,最后却在一处的故事给她借鉴,他们就给她寻出了这东西? 这算是什么主角?分明就是该杀的恶贼淫徒!这就是一本淫-书! 这样的东西,她看了有什么用处?难不成箫予衡也会爱而不得,便将陈昂那小子也送进牢里,再将姐姐关起来欺辱不成? 想到这儿,苏淼淼心下忽的一滞,隐隐泛起一阵不安。 但转瞬之后,她便也立即摇了头。 怎么可能呢?故事里那女儿家中平平,嫁的也是寻常商户,男人只是得了官身便能肆意欺辱。 可姐姐有公主母亲,探花父亲,还有国公府出身的心上,就算箫予衡当真这样坏,也没有这样的本事。 这么想罢,苏淼淼便也松了一口气。 回过神后,再看满桌杂乱的话本,只觉着一阵心烦,索性一一收起,打算叫人都扔出去。 盖在上头的话本都清理之后,最后露出的,便是她三日前写到一半的字。 她怕自个技艺不精,没敢写当真挂在墙上的大字,特意只选了能摆在桌上的小四条屏摆件,打算赠给箫予衡的新居。 四福书本大小的行书,写的是她千挑万选的“日有熹,月有光,富且昌,寿而康。” 最后一面的寿而康字,还未开始,便长长往后垂了下来,墨痕扭曲的划下,像极了一团乌黑的笑话。 苏淼淼抚着心口的空荡看了两眼,伸手将这她练习许久的字迹团在一处,一并扔去了要扔的气人话本中。 扔了字还嫌不够,瞧着手上沾了墨,她又赌气似的故意在水翁中洗起了手。 该死心了。 她看错了人,箫予衡五年的模样都是在哄骗,她喜欢的是心里那个光风霁月的衡哥哥,不是这个会将人打进水里,再来假装好人的箫予衡! 还有姐姐,阿娘早说了,男女之间的事,除非自个想通,否则旁人说什么都没用,就如她这几年里一心痴恋箫予衡,旁人也不是没劝过,她又对哪个理会过? 横竖姐姐也不是话本里的凭人欺辱的女儿,不论日后是与陈昂成婚,还是与怪异声音说的一般,与箫予衡在一处,都总是她自个愿意,她一个异母的妹妹,提醒过一次就罢了,人家不信,她又何必在中间白惹闲事? 这时候,苏淼淼也早忘了她在湖边时,还满腔怒火的决定了要告诉母亲,告诉皇后娘娘,叫箫予衡受到教训,而不是这样退让躲避,敬而远之。 但苏淼淼一点没发觉不对,她揉着手上墨痕,甚至还认真又在心里告诫了自个一遍,活像是若不这样再三重复,便连这样的打算都要后悔。 瑞安长公主也就是这时进了如意楼。 她刚从宫中归来,一进门就听闻大姑娘落水,两个女儿都是湿漉漉的接了回来,衣裳都顾不得换,就先来瞧苏淼淼:“怎么回事?好好赴宴,怎么还能落了水呢?” 苏淼淼满面丧气,只说无事。 “也是,你的身子淋淋水我倒是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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