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觉得周誉会来。 她更怕。 怕陈谡会当着周誉的面拆穿她曾经藏下信这件事。 福惠皇后已死,她的遗物对于周誉来说,意义重大。她曾经藏下那些信,虽有很大的原因是跟玉簟秋有关,可放在眼下,那就是居心叵测。不肯说出真相替福惠皇后申冤也就罢了,连她的遗物都私藏。 孟琼不想承认。 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可以接受这世上任何人的冷漠与嘲讽,可唯独面对周誉的疏离和讽刺时,心底还是难过的。 “杀你?” 陈谡轻笑一声,“那也太轻易地放过你了,我要看你痛不欲生,我要看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你跟周誉越来越痛苦!” 疯子。 孟琼在心里暗骂。 可心却越发的沉静下来,他不肯给她一个痛快,那她也懒得求他了。她闭着眼倚着墙壁休憩,滚烫的蜡油滴到宣纸上,将轻薄的纸张烫出一个又一个的洞来。 蜡烛越来越短。 时间不多了,只消一个火星子就能将宣纸彻底点燃,再点燃周遭的杂物。 陈谡陪着她一起在山洞里头等,眼见着第一根红烛已经烧完,火星子就快蹿到了宣纸上,周誉还是没有来。 火这种东西烧起来是很快的。 陈谡早已经失了耐心,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恩断义绝,周誉果真是说到做到,看来他真是不管你了,他都不管你的死活,我还在这里坐什么?你自生自灭吧!” 陈谡说着,想到怀里还有从他母亲手里夺过来的那把刀,许是觉得不解气,突然狠狠一刀向孟琼刺了过去。 孟琼应声倒地,陈谡没把刀拔出来,想着这蜡烛熬不了小半柱香就要烧起来了,万一自己也被困在里头就得不偿失了,扔了火折子后冷笑一声留了一句,“我看你今天能有几条命”后就走了。 他的那一刀刺在孟琼胸前的护心镜上。 没伤到皮肉,但实打实唤起了当初周誉射她那一箭的旧伤。她倒在地上,装死是真的,但是难受也是真的。 没有什么比当初周誉射她那一箭的时候来的更疼了。 她将自己蜷成一团,窑洞里开始有火光了,孟琼不必睁眼,就知道火已经烧起来了。 她的命在前二十年被人救下了太多次。 到如今,活着与死了,对于她而言其实也没什么两样。她的旧伤很疼,她不想动。 可耳边却忽然响起了一声带着冷意的咬牙嘲讽,“孟琼,你这么想死么?” 是熟悉的嗓音。 没有昔日的温柔与清朗,有的只是想要将她千刀万剐的恨意。 火光在窑洞里闪烁, 火这种东西一旦要烧起来很快,三个蜡烛已经齐齐烧完,周誉赶来的时候,窑洞里已经是火光大亮了。 周誉听王家的人说孟琼被陈谡带走之后,心里大概有了数,以陈谡那样有仇必报的秉性必然不会放过孟琼。 不放过就不放过吧。 理智告诉周誉。 孟琼的事情与他再无干系,她该吃些苦头。可多年生死相依相互扶持的感情是做不得假的,他又没有办法真的看她被人作践。 可迎着风雪找来这里,看着她蜷缩成一团躺在山洞的地上,四周都是火光,她一副甘心赴死的样子时,周誉的心又蓦地软了一下。 “旧伤太疼了,我不想动。” 孟琼听到他的声音,心里突然一涩。她知道这样的话在他这里如今也讨不到好,可她确实不怎么想动弹。 她说的是什么伤口,周誉又怎么会不清楚。他目光暗沉了片刻,冷道:“你活该。” 可说过说,还是将她拽起来背在了背上。 周誉是个清峻的人,可脊背却总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孟琼趴在他的背上,低声道:“我想过李昶会来救我,我也想过我今天就会死在这里,但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还愿意来。”
第17章 回程 “不来,当真看你死么?” 远处是皑皑雪山,是常年积雪不化的西岭。 周誉无声地笑笑。 也不知是自嘲还是如何。 他指尖的温度透过孟琼膝弯的那一层布料传来,孟琼趴在他的背上,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像往常一样贪恋这个人身上的温度,但理智告诉她,她不能,所以被背出窑洞后,她轻声道: “放我下来吧。” 两年未见。 她清瘦了不少。 从前四两重的骨头如今只有三两重。 “轻了这么多,是因为愧疚么?”周誉没当即放下她,而是偏头饶有兴味地问。 “算是吧。” 孟琼垂眸,哑然地笑笑,“周誉,你当初给我那一箭好疼啊,疼到我以为我要活不下去了。” 她眼眸低垂,话语里难得带了几分昔日才有的娇憨。 窑洞不远处有一棵大树,周誉将她搁在大树上,俯身替她解去了身上捆着的绳子。再如何从尸山血海里走过来,孟琼也是个女儿家,他当初那一箭射的有多重,他心里清楚。那是让他午夜梦回时想起来右手都隐隐发抖的一箭。 “撒娇没有用。” “我又不会哄你。” 周誉弯腰拂去白罗袍上的灰,道:“要想被哄着捧着,李昶倒是个合意的人。” 孟琼被捆了许久,很累了。销魂散的药效未尽,她听了周誉的话很想说自己跟李昶真的没什么,可觉得他也未必真的在意,所以干脆不说了。 “梁阁这几年没做什么生意,但我那里存了几万两的银子,倘使你和长平王用的上,我可以给你。” 迁郡迫在眉睫。 待到郡署的人都迁走之后,此事一了,她好像也没什么机会再看到他了,所以想着不如把银子花在该花的地方。 左右这天下在元祐的手里只会更糟。 周誉听了这话倒是觉得可笑,“孟琼,你是想用银子买个安心么?” 安心? 孟琼听了这个词,心头涌起一阵波澜。她买不了安心,买不了上阳关三万性命,她知道的。 “周誉,我们能不能不要这样说话?”孟琼抬眼,有些示弱地看着他。若非此刻销魂散让她没什么力气,她其实也没有什么脸面同他讨价还价。 周誉见她这副样子,心头倒是有一瞬间的百感交集。 “你不肯说出上阳关的真相是为了你那宰相父亲,他们怎么不对你好点?”他盯着她,话语里倒是有几分遮掩的疼惜。 这两年。 怨她怨不动了的时候,他也想过。她前半生所求除了一个他以外,就是孟府那为数不多的温暖。 倘使瞒下当初的真相能让孟府对她好一点,能让她过上少年时候她希望的安稳日子,那倒也罢了。 不说便不说罢。 可眼下看着她这副样子,又觉得,他当初不如把她从燕都带走。也好过她如今背了一身的骂名,到头来,却一无所有。 孟琼听他提到孟庸昶,原本还有几分神采的眼睛霎时间没什么神采了,“他没有拿我当过女儿,所以我也不想拿他当父亲了。” 她的手搭在膝盖上,谈不上悲切,只是坦然。 安慰的话在就在喉间。 周誉滚了滚喉结,这荒郊野外寒风呼啸着,冷得让人一阵发寒。他无声地攥了攥手,最终还是将那些话咽了回去。 …… 郡署里,一片灯火通明。李昶的衣裳自打寻孟琼的时候披上了,就没再脱下过。 几十个商号的东家此刻将郡署围的水泄不通。 “朝廷如今打仗有难处,我们能理解,可迁郡对于我们的损伤太大了,搬到邻郡后,我们的赋税能不能免?” “国库里头的钱可都是我们这些人从前一分一分交上去的,眼下迁郡的损失,国库能不能给我们出?” 商人直白,就是来要钱的。 倘使国库如今充裕,迁郡之后要补商人的损失,倒也不是不可以。可上阳关那一场大水牵涉到南方四十九个郡县,那些受了水灾殃及的稻田和麦迪已经两年长不出粮食来了,朝廷赈灾尚且来不及,哪里有闲钱这样去拨呢。 李昶回屋子里头换上了官袍,他跟周誉商量了两日,关于迁郡的补偿,最后只能是减免赋税。 原因无他。 边境还在打仗。 元祐畏惧周誉这个九哥,若周誉开口,国库里面该拨出来的银子元祐定然是一分不少地会拨。可将来若是其他郡也要迁郡,也来这么一遭,那朝廷是彻彻底底地吃不消。 李昶延请各位商铺东家进了郡署,请人去泡了几杯好茶,茶香氤氲,他抿了一口茶后这才拿出一郡之首的态度来,诚恳道: “李某人这半年在郡上为官,是不是做实事,各位想必都看得到。大家伙的生计也一直是李某为官上任后一直搁在心里头的。如今国家有难,长平王以一当十带着战士们在蜀地日夜奋战,为的就是还我们一个清明的世道……迁郡不是为了我李昶的一己私利,而是为了大家的安危着想,这一点大家应该是认的……” 几位东家虽不知这位年轻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话说到这里也说得确实不错,所以都点了点头。 只有一位钱庄的宋老板开了口:“李大人您上任以来为郡里做过多少实事儿我们是看在眼里的,现在,我们也不跟您多要。这迁郡之后找新商铺的钱朝廷得出,五年的赋税朝廷也得减,还有,我们每家铺子要二百两银子周转,以便去了新郡施展不开。” 这哪里是拿李昶当郡守,分明是拿他当一个冤大头。 李昶挺直了脊背,绯袍在烛火下熠熠生辉,“不能。” 他笃定地开口。 几位掌柜的闻言脸色变了一变。 宋老板道:“李大人,您这不能是什么意思?” 李昶道:“我们只能给你们减免十年的赋税。朝廷也好,郡署也好,能做的也就到这一步了,如果大家不愿意,等到长平王跟梁国打起来,殃及到咱们南陈郡,你们也可以不搬。” 李昶说这话时字字认真。 为官者,心中应当装有天下万民。为父母官者,更应该替自己所在地方的百姓着想。 李昶不是不曾替他们着想过,只是舍弃也是一门入仕的学问。 “李昶,你!” “你说这话,你还配做南陈郡的父母官么?” 有人愤而出声,指着李昶。 李昶却很是平静,“我为官入仕只遵循一条准则,无愧于心无愧于人,我李昶对得起南陈郡,也对得起你们。” 这话话音刚落 PanPan ,半空之中不知是谁飞起一个杯子冲他砸了过去。他的额头堪堪被蹭破了一点皮,虽身着官袍,但是看起来到底还是有几分狼狈。 “你们做什么?” 孟琼刚刚回来,就瞧见郡署里有人在为难李昶。她心底所剩的为数不多的血气翻涌上来,虽没什么力气,但还是冲到他面前护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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