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真相永远掩埋不见天日的人巴着她死,毕竟这个世上只有死人不会开口说话。 她这两年活得可谓是危机重重,如履薄冰。无数次被人追杀,又无数次得人支援。 她曾经想过是他。 又不敢想是他。 “周誉……” 孟琼不解地望向他。 周誉没有回应她,只是望向定国夫人,与这位姨母进行无声地对峙。 虽则过了这么久。 他还是护着她的。 一如从前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被仇家打上门也好,被孟庸昶骂个狗血淋头也好,他永远陪在她的身边,替她挡下那些风刀霜剑。 定国夫人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子深深的无力感,“誉哥儿,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么?你说过的,你不会再跟这个人有任何的纠葛。” “我是你姨母,我不会逼你。但如今你舅舅在蜀地打着仗,为朝廷卖着命,朝廷这几年一直忌惮他,觉得他功高震主。这个丫头,你不能放她走。她在,孟庸昶就还有顾忌。她不在,万一孟庸昶作妖,给你舅舅使绊子,这该如何?” 定国夫人歇斯底里过后恢复了理智。 她既然要这个丫头的命,就得先留着她。 这里不是燕都,没有梁阁那么多的死士。趁着她如今一个人翻不了天,困着她,再想法子弄死她。 “孟相从来就没管过她,姨母,你留下她有什么用呢?” 周誉一眼看破定国夫人的心思,直白地开口。 “总有用处,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就不信孟庸昶一点都不顾念她。” 定国夫人今日铁了心要同孟琼死磕,见周誉没有松口的意思,心里已经灰了一片。 “誉哥儿,你还记得你母亲很多年前在燕都染了恶疾,是我千里迢迢向我那还在世的公爹求了药前去救我那苦命的姐姐么?你那时当真你母亲的面曾说过,姨母就是母亲,将来我这位姨母若有所求,无论是什么事,你必然会答应一件,你还记得么?” 定国夫人嗓音里带着隐忍的泣音。 周誉骨节分明的手藏在道袍宽大的袖口里,听了这话,眼神阴沉了片刻。当初答应定国夫人的话是当着他母亲的面亲口说的。 他活到如今,在这个世上已无亲人。如若反悔,跟欺骗自己的母亲有什么区别。 定国夫人见他静默,心底已然有数,“把她关起来,半个月,等你舅舅蜀地那边的仗打完,我就放她走。左右你也是要去蜀地的,你舅舅刚好想要谈一谈你同簟秋的婚事,誉哥儿,你同我们一同走,也算是在她的身边了,半个月,我会放了她的。” 困住的鸟儿哪里还有飞的出去的道理。 孟琼明白听着定国夫人的话,知道今夜自己就不该来。不止不该,她就该在今夜之前就同玉簟秋要了血灵芝离开。 眼下周遭侍卫不多,也就只有四五个。 她若想走,完全可以打得过。 可在动手之前,孟琼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周誉,她若留下来,就是奔着死去的。 周誉长身玉立,似是也在做决定。他目光不曾移向她,只是在思索。过了半响,才终于淡道:“不过是个死士,姨母要,命人捉了她便是。” 他这话说的云淡风轻。 不多时之前孟琼还觉得他到底还是维护自己的。可如今听了这话,她的一颗心在瞬间就沉了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孟琼很想问问他,你是真的不管我的死活了么? 可又觉得这样的话本就无须开口。 孟琼腰间插了一把匕首,留下是不可能的,她吸了口气,愣怔了片刻后果断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你本性终于暴露了!你如今是要对我们拔刀了?” 定国夫人冷哼一声,颤颤巍巍从榻上起身,指着孟琼。 孟琼正愁不知道该把刀子对准谁好,见定国夫人一副又要朝她扑过来的样子,她干脆伸手将人拽了过来,冰冷的刀剑指着定国夫人的脖子,没真划出血,但瞧着也骇人。 一片幽暗烛光里,满是丫鬟和侍卫的尖叫厉喝。孟琼迎上周誉的目光,一个无畏,一个随意。 “放下。” 周誉修长的手指漫无目的地拨弄着盘子上面的花生,寒声开口,仿佛早已经料到她会拔刀一般。 周誉生了一双含情眼,这一双眼睛纵然不笑的时候也足够摄人心魄。 孟琼被他不久前那一句,“不过是个死士而已,姨母要,派人捉了她就是”伤到,怔了怔后,摇摇头。 她手里的刀尖仍在定国夫人脖子上。 其他人不知道孟琼下一刻会做出什么来,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周誉料定她不会真的刺伤定国夫人,往前走了两步。孟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地后退,一直退到墙边,“周誉?” 她秀眉微蹙,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已经伸手握住了她抵在定国夫人脖颈处的刀子。 孟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钳制着定国夫人的手一时之间松开了。 定国公夫人感受到孟琼卸了力,忙喘了两口气,逃一般地离她远了一些。 烛火摇曳,周誉离孟琼倒是很近,咫尺的距离,她连他的呼吸都能感觉得清清楚楚。 “你的手?” 孟琼见他指缝渗出鲜血,明明见惯了那么多的生死,可嗓音仍旧是发颤。 指缝间的疼痛让周誉吸了一口气,但到底是皮外伤,“孟琼,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刺本王,然后滚。下一次,你死了本王都不会看你一眼。” 他嗓音一如既往地低沉醇厚,略带几分喑哑的味道。 孟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没动。周誉却是眼疾手快,在他那位姨母下令之前,握着她的手,毫不留情地将那匕首对准了自己。 刀子深入皮肉半寸,捅的地方跟他两年前射她那一箭的地方一模一样。 他强忍住那一声闷哼,拔出的刀子的那一刻推开她,“滚。” 孟琼眼前一片迷蒙。 一时失语,却也明白,他受了伤,此刻其他侍卫们和他姨母的心思自然都放在他的身上无暇顾忌她。 她愣了愣,耳边是一片嘈杂的声音。咬了咬牙,忍住泪意,头也不回地走了。 定国夫人知道周誉对孟琼的心思重,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重到这样的程度。 “誉哥儿,你……”她指着周誉,涕泪涟涟,一时之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映红生怕自家主子气出个三长两短来,忙去抚她的胸口。一时之间,屋内乱作一团。 定国夫人哭道:“你觉得我是故意刁难那丫头,可誉哥儿,纵然害死你母亲的不是她,可她十三年前怎么就那么巧,专门来这南陈郡陪着你呢?” “天底下那么多地方,她千里迢迢怎么就特地到南陈郡来呢?” 定国夫人哑着嗓子。 周誉胸口疼得厉害,额前一片冷汗津津,见孟琼走了,心下才安了一些。他身子骨本就不好,定国夫人的话只在他的脑中翁然,他头痛欲裂,一阵眩晕,咬着牙强撑着站了起来,岂料还没有站稳,就一口心头血呕了出来。 继而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农亩之间,满是犬吠之声。李昶累了几日,睡得死,所以映红敲门的时候他根本不曾听见,也不知道孟琼出去了,直到这人满手是血的回来,他才知道她出去了一趟。 “你怎么了,受伤了?” 李昶瞧见孟琼手心里的血,一惊。下意识地以为是她的血。 孟琼无措地摇摇头,再抬眼时,眼圈已经红了,“周誉的。” “他会死么?” “他几年前替先帝平叛的时候本就受过重伤,我怕他死。”孟琼竭力让自己镇定,可担忧的言语还是出卖了她。 李昶都不需要再问别的,便知晓一定是周誉身边的人先难为的她。 他若是周誉,有这么个姑娘十几年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别说让周围的人难为她,就是为她死,也是甘愿的。 所以,周誉受了多少的伤,流了多少的血,李昶私心里都觉得那是他该的。 “他不会死。” 李昶温声劝慰她,虽则不需要问,可还是耐心等她开口,同他讲一讲这事情的前因后果。 孟琼开口将今日所经历之事都说了一遍,定国夫人对她误会至深,除非她有朝一日真有那个胆子指着长平王,说就是他害得上阳关成了一座死城。不然,她与定国夫人之间的恩怨不会善了。 这世上,仁善并不意味着一味的容忍。 李昶太了解孟琼了,倘使不支开她,让她尽快走。她只会因为周誉,对试图加害她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心软。 “还是明日走么?” “血灵芝还在玉郡主那里。”孟琼蹙了蹙眉头。 李昶却是直接了当,“收拾你的东西,你今日就走,血灵芝我替你去找玉郡主要。” 玉簟秋这个人虽不是什么和善的人,但她说出的话不会反悔。 孟琼也觉得自己再这么待下去,迟早出事。她心里担心周誉,可又清楚,自己的担心于周誉而言是负累。于是接受了李昶的提议。 离开南陈郡,今夜就走。
第21章 山雨 屋子里烛光温软摇曳,玉簟秋坐在云影屏风处的矮凳上绞着手里的帕子,蹙着一对柳叶眉看着面前眉峰紧蹙,面庞冷峻而又略显苍白的周誉。 周誉衣襟半敞着,胸前横陈着半个时辰之前因为孟琼受的伤。纵然是昏迷着,他也睡得很不踏实。 有多少的爱,就有多少的恨。他一路走到如今不受先帝疼爱,不受百官认可。孤零零一个人,半辈子为数不多的温暖是孟琼给的。 十三四岁时她曾抱着剑坐在梁园的门口,笑眯眯地对他说:“你孤孤单单一个人,我也是,以后什么好东西有我一半也就有有你一半。” 十五六岁,她出落得楚楚可人,性子也越发沉稳,可遇到些纳罕的事情还是会叭叭“地跟他讲个不停。他素来喜静,却也不觉得她吵,反倒觉得日子安宁。 到后来,二十出头,他们离开南陈郡,前往琅琊的封地。他终日泡在军营里忙着军务,她则一面忙着梁阁的事情一面替他扫清朝廷里的政敌。 偶尔闲下来心最静的时候,他看着躺在身旁祥和睡去的姑娘,也曾想过,他们守着对方,就这样过完下半辈子也很好。 可惜了。 在他们最好的时候,老天给他们开了一个最大的玩笑。 周誉阖着眼,伤口处是闷闷的疼,可那疼却比不上心底半分。他昏昏沉沉,五更天的时候又发起低烧来,玉簟秋一直守在他的身边照料着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只听见他的薄唇动了动。玉簟秋凑近了,才隐约听见他喑哑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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