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昶抚了抚袖袍,温声细语道。 刚巧孟庸昶确实想要拉拢他,如今想要查清屯田一事,只有一个法子,同孟琼成亲。 说起来,孟琼也不住在孟府。 纵然是她和孟府表面关系还算和谐的那几年,她也受不了孟庸昶总是摆出为人父母的样子教训她的姿态,所以多数时候是在梁阁中住的。 如今要她回孟府,也不是不可以。 要她成婚。 如果是这个理由,她也愿意一事。 地主屯田,压榨百姓。地方上却官官相护,仗着自己有钱买两个官当当,然后不顾法度,让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失去了土地和粮食,人又有几成活下去的希望呢?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样的事情,孟琼见得太多了。百姓苦,农民苦,而造成一系列悲剧的人却坐在高台之上,高高挂起。 孟琼虽是个生意人,但也并非没有心。 她坐下来,沉默片刻后松了口,“李昶,成亲的事情,你容我再想想吧。” 再想想,就是有希望。 李昶也不急着逼迫她,“我们两年前经常去吃的那一家云吞铺子如今变成酒楼了,但云吞还是当初我挨了板子,你把我扛出来时的吃的味道,要不要去尝一尝?” 故人相见,难得说些轻松的话题。 孟琼刚好换了干净的衣裳,倒也很乐意出去,“成。” 燕都城内,灯影重重。到了晚间,一轮明月高挂在苍穹之上。小贩们吆喝着手里的面具,卖冰糖葫芦的卖着冰糖葫芦,街面上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 “听说没,蜀地那边跟南梁又打起来了,长平王本来已经赢了两仗了,不知怎么的,昨夜被南梁的人偷袭,又输了,输得惨烈,折损了不少将士了。” “是的啊,军报还没有发到朝廷来,但是我已经听人说了。” “这种事情没人敢瞎说的,八成就是真的。” 孟琼跟李昶刚从梁阁出来,就听见外面讨论蜀地那边情况的声音。 那群人虽然很小声,但孟琼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孟琼是大燕人。 跟大燕土地上生活的每一个子民一样,她虽然对长平王感情复杂,可仍旧是希望他赢的。 “今早还没有听说蜀地吃败仗的事情,想必消息确实是刚传过来的,长平王带兵几十载了,反败为胜的局面他经历了不少,会赢回来的。” 李昶见孟琼神色里原本有的笑意渐渐的没有了,而是转变为了担忧,温声安慰她。 他猜。 此刻孟琼忧心的除了战局以外,应该还有那个人的生死。可他不想提周誉的名字。李昶太了解孟琼了,不提他,她就不会想念他。如果提了他,她虽然嘴硬。但心里其实还是想着那个人的。 “会赢的。” 孟琼重复了一下李昶说的这三个字,继而轻叹口气,“我们不是出来吃云吞的么?走吧。”她仰起脸看着李昶,似乎是为了证明她没有事,她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和煦和安宁。 “说的在理,民以食为天,其他的,先抛到脑后。” 李昶突然低头,牵起孟琼的手。两人指尖相碰,孟琼没有推开他。 “我不会无缘无故嫁给一个人,这一点我父亲是知道的。” “李昶,从今天起,我们要培养一些默契。做的太假,他不会信的。”至少,他们要在孟庸昶的面前做出恩爱的样子。 “你答应了?”李昶因为欣喜,嗓音有几分发颤。 孟琼却不愿意白白给人希望,“我愿意跟你成亲,但目前只能做到在我爹面前装装样子。”
第40章 认真 对于李昶而言, 有这样的一句话已经足够了。 “小缘,我知道喜欢一个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没关系, 我可以慢慢等你。” 李昶低着头,认真地看着孟琼,眼底是青年人细碎且坚定的光。 月色溶溶,灯影幢幢。 孟琼对着李昶微微笑了一下, 却没有再说别的, 只是轻声说:“走吧。” 已是三月, 燕子悬在房梁上“吱吱”地叫个不停。蜀地吃了败仗, 损兵折将三万人, 如今南梁兵临城下,只等着朝廷的援军。 孟琼答应了李昶假装成婚一事, 却在备婚的这些时日,听到不少跟周誉有关的事情。 她听闻蜀地需要援军, 周誉为此回了燕都, 如今正在魏王府的旧宅里。又听闻他此次回来说是向朝廷求援, 但没有半分求的意思。 昨夜他进宫觐见元祐, 周遭的亲兵都是带了刀剑的,丝毫不把如今的皇帝放在眼里。 坊间对周誉的狼子野心一直微词甚多, 孟琼早已经习惯了。 如今梁阁一堆子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又要忙着同李昶的假成亲,她盼着他好,但也仅仅能做到这一步了。 “昨儿你回去见你父亲了?你父亲怎么说?”宋月溪瞧着李昶这两日一直都在往梁阁送聘礼,眼看着为官几年的俸禄全都搭在娶孟琼这件事上了, 自然也好奇他那准岳父的态度。 能怎么说? 孟琼看着今早从孟府抬进梁阁里头来的嫁妆, “我父亲未必不知道李昶对他还是存着戒备的心的, 只是他太需要好的官声了。在整个大燕,年轻一辈的人中也就李昶一个人是百姓口中人人称赞的好官。他自然希望我能嫁给李昶。” 当婚约变成了政治的工具。 纵然心里清楚是假的,但孟琼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慨。她一路走到梁阁最高的位置,为的就是想要向孟府证明,她不靠父兄不靠家世,也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可如今却还是要拿婚约做筹码。 宋月溪看着那一箱一箱的金银珠串,却比孟琼更加清楚孟庸昶的心思。 “你跟周誉走得太近了,你父亲是断断不可能让周誉做女婿的。他要李昶,从另一种程度上,也是希望你的姻缘不要挡孟府的前程。” “是这样。” 孟琼低头轻轻地笑了一声,有些嘲讽。 一山不容二虎,周誉当年是跟元祐争过皇位的,倘若孟府跟魏王府成了姻亲。 她爹如何去面对元祐这个外甥呢? 人间世情,不知有多少个弯弯绕绕。 孟庸昶做了多年在世情之中游走的人,自然什么都想到了。 “周誉来燕都了,他如今就在魏王府,你要去见他么?”提到周誉,宋月溪哪壶不开提哪壶了起来。 孟琼摇了摇头,“我昨夜跟方君寒就梁阁的生死问题,谈了一宿。他想解散,我由他去。今早刚刚跟阁里的人说了,有不想再做刀尖舔血营生的人可以走,梁阁会给他们一笔银子。如今阁中这么多事情,我去见他做什么?”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在宋月溪听来又是一层意思。 “如果阁里头没那么多事,你是不是要去见他了?”宋月溪眉眼弯弯,宛若弯月。 “我在想,他若是知道你要同李昶成亲,会作何感想。” 她早就瞧周誉不顺眼了,自然想看他失意的样子。 孟琼倒是没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心思,只是道:“福惠皇后待我恩重如山,我也并不想跟他做仇人,月溪,以后不要提他了。” “好,你说不提,我们就不提了。”宋月溪也识趣,趴在书案上玩砚台的手停下来,突然问:“李昶呢?他这几日只要下朝都要来你这里找你的,今日怎么没来?” “听闻是今日早朝,他跟管兵部的蒋侍郎就修桥补路的事情争执起来了,两人闹得不这么体面,陛下让他回府思过了,说让他今日一天都别出来。” “倒还有这样的事情?”想到李昶那人也会同人吵架,宋月溪不仅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觉得有几分好笑。 “兵部的那个蒋侍郎在朝中跟我父亲一直不对付,李昶大概是想表一下忠心吧。” 此事李昶不曾先知会她,但她已经猜到了几分。 宋月溪“啧”了一声,“这就赶着给岳丈献殷勤了,李大人也没有那么木头嘛。” 话音刚落,外头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孟相来了。孟琼呼吸一紧,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从来不喜欢梁阁这个地方,来做什么?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缓缓走出去,行礼道了一声“父亲。” 父女相见,宋月溪很有眼力见地到别处去了,一时之间,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孟庸昶和孟琼两个人。 孟庸昶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可身形依旧清瘦,这些年虽已经被权力侵蚀的早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初心,可不了解他的人,光凭第一眼的感觉去看他,仍会觉得他是个好官。 “李昶给你备下的嫁衣和凤钗都送来了?” “嗯。” 孟琼同他向来话不多,就只有这个“嗯”字。 孟庸昶也已经习惯了,对于女儿的疏离并没有半分的不悦,只是道:“他今日在朝堂之上太过冒失,得罪了皇帝。你如今是他的未过门的妻子,理应去看看他。我命人给他煮了一罐子的汤,再过五日,你们就要成婚了,你让他好好品鉴品鉴这汤。” “女儿还未曾过门,不更应该守着礼节,暂且不跟他见面么?如今送汤,算什么?” 孟琼轻轻反问。 孟庸昶早知自己这闺女是个有反骨的,也并不觉得自己被顶撞了,只是道:“再如何,你也是为父的骨血,为父让你去,是为你好。” 他这副两面三刀的做派,从前孟琼多多少少还是信一点的。不然也不会傻呵呵地替他把先帝诛杀长平王的手敕当成是孟府给大兄联姻的婚书带去上阳关。 可如今,知晓了他从前的所作所为后,对孟府,最后的一丝眷恋,她早已经没有了。 “去不去我自己会拿主意,这就不需要父亲烦心了。父亲若是忧心,不如操心操心还在蜀地的大兄吧。” 南梁跟大燕如今打成这样,孟获还在蜀地拼杀,正需要援军的时候,孟庸昶这个做父亲的却不发一言。 孟琼从前以为家里只是不喜欢她一个。 如今看来是她的这位父亲只爱自己。 “小缘,李昶是可造之材,假以时日,大燕的朝堂上势必会有他的一番天地。” 孟庸昶不理会孟琼的质问,只是撩袍坐下来,仿佛真心在为她的婚姻大事考虑一般。 “我知道。” 李昶是个好官,有一番天地是他应得的。 “不,你不知道。” 孟庸昶仍旧是那副万事平淡的样子,跟孟琼打着哑谜,“小缘,你若听为父的话今日就把这汤给他送去。他是个聪明人,会明白我的意思。” 红木的汤盒搁置在孟琼眼前,孟庸昶走后,孟琼坐在书桌前坐了好久, 她不知道孟庸昶想要做什么,但他最后那一句话的意思分明不是送个汤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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