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笔塞入对方手里,对方踟蹰片刻,这才将名字写下来。 “你走吧,日后记得还我钱便是。”章向文对他晃一晃借条,迅速将人推出门,将手里的书卷抛出去。 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他便不再开门。 这一晃,便是八年。 章向文再次见到谢敛,是在京都外的翠微书院。 这年年末。 学院里的诸人都已经放假归家,只有章向文不想回家,还在马车上磨磨蹭蹭。 远处走来的少年衣着朴素,将一个包袱递给他。 章向文在书院的人缘向来很好,有数不清的人巴结他。他只以为,谢敛也是巴结他的贫寒学子。 如往常一样,没有收包袱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等到他在章台柳巷吃酒回家,便被父亲叫去书房。章永怡关起房门,抽出戒尺,二话不说便对他一顿毒打。 章向文被打得莫名其妙。 等到回过神来,才瞧见书桌上摊开的包袱。 里面琐琐碎碎,全是银票。 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将包袱塞到马车上的。 章向文被气了个半死,觉得是谁要污蔑于他。等到瞧见包袱里的纸张,往事才终于被他回忆起来。 翻箱倒柜,他才找出那张多年前的欠条。 上面签的名字,赫然是“谢敛”。 翠微书院最天资卓绝的寒门学子谢敛,便是多年前他帮助过的小哑巴,谏官谢恪的儿子! 章永怡骂道:“小小年纪,便如此利欲熏心!” 章向文双手被戒尺打得充血,甩着胳膊跳脚,气得不得了,“是他不肯收,我才出此下策,不过是哄小孩罢了,阿爹你太冤枉人了!” 闻言,章永怡终于撂下戒尺。但没过一会儿,便冷哼一声,说道:“你难道不会解释不成?何况,既然不是真的要收钱,怎么又拿了这么多银票回来?” 这话说得章向文百口莫辩。 他烦得要死,心想谢敛真是有毛病。 “我哪里知道他怎么放上来的?我分明退了回去。”章向文看向自己的小厮,让对方上前作证,“何况,阿爹你又没有让我解释,分明是你的不是。” 章永怡眉毛皱起,呵道:“闭嘴!” 章向文更气更烦了。 但他没胆子对父亲表露出来。 好在章永怡并非是不讲理的人,闻言便撤了戒尺,着人给他上药。即便如此,手心仍旧火烧火燎地疼,手臂都跟着抽抽。 章向文捧着手吹气,恨不得现在就冲回书院,将谢敛暴揍一顿。 真是个哑巴,话也不说清楚! “你在书院,便是这么个吊儿郎当的样子?”章永怡问完他在书院的行径,仍沉着一张脸,冷声说,“难怪糊里糊涂收了银票。” 章向文本来就心虚,更是百口莫辩。 平日里巴结他的人太多,他又不是多谨慎的性子,有时候推拒不过便罢了。 他打量着父亲的脸色,知道又要挨骂了,蔫蔫地说道:“父亲训得是,儿这顿板子吃得不冤枉。” “少如此滑舌。”章永怡看他一眼,“你与谢敛关系如何?” 章向文一愣,如实回答:“不如何。” 章永怡思索良久,原本板着的脸渐渐缓了下来。瞧着章向文,难得将手搭在他肩头,温声说道:“你既然爱结交朋友,不如与他多往来,在书院多关照他。若是书院里的夫子问了起来,你便说,他父亲与我曾有旧交情便是。” “关照他?”章向文忍不住拧起眉毛,狐疑地看着自己最古板不过的父亲,简直不敢相信父亲也有走后门的时候,“阿爹,莫非他才是你的亲儿子?” 章永怡脸色顿时铁青,骂道:“胡言乱语!” 章向文却觉得简直古怪! 当年他将谢恪的书稿偷了,本以为会挨打,结果父亲回来,却再也没有提起此事。如今想来,父亲怎么可能会不锁门也不让人守着房门,便出去了。 细细想来,恐怕是早猜到了他回去偷。 一切都是父亲默许的。 “你若是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便回家来,着夫子在家里好好教你。”章永怡看了他一眼,话里不乏威胁,“免得你在书院里丢人现眼。” 章向文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是要么他听话关照谢敛,顺便收敛平日的作风。要么,就老实回家,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被盯着。 这怎么选,简直不用想。 章向文立刻说道:“好,我一定关照谢敛!” 章永怡面色稍缓,在桌前坐下。夫子两个难得没有横眉怒目,安安静静坐了会儿,方才各自散了。 此后数年,章向文都将谢敛视作至交好友。 人人都以为,是他章向文敬佩谢敛的人品才华,才如此主动结交谢敛。只有章向文自己清楚,是父亲对谢敛这个晚辈满是关切,才让他与谢敛相交多年。 章向文吃完碗里酒,抬起猩红的眼看向宋矜,说道:“谢敛不是个蠢人,我阿爹对他的关切,难道他这么些年看不出来?他既然看得出来,却如此狼心狗肺,难道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宋矜坐在桌案前,捧着酒碗。 她低垂着眼睑,只觉得眼眶酸涩难言。 章世伯和温夫人对她这样好,曾无数次想要庇护她,她以为两人会回家乡颐养天年,却没料到会是这样的下场。 “这样的人,还是不要信任得好。”章向文看向她,忽然压低了嗓音,“你阿爹的案子,也不要太过信任他。住在三平坊的匠人陈潭,当初既负责采购,又负责陵墓的搭建,你可以亲自去问一问他。”
第103章 风雨动十 宋矜微微一惊, 意外地看着章向文。 章向文起身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方才回头看她一眼,只道:“你去吧, 我递交了辞呈,便要回乡为阿爹守灵, 短时间内是不会回到京都了。” 宋矜心中感动不已, 却不知道如何表达。 她微微叹息, 对着章向文躬身行了一礼, “多谢世兄。” 章向文:“当初是我和阿爹答应你, 会帮你的父兄翻案。但眼下变故频生,我没有办法帮你,你不要怪罪我言而无信便好。” 宋矜:“世兄言重了, 世伯一家于我的恩惠,我……” “不必客气。”章向文打断了她,径直踩着积雪往外走去, 只扬声,“只要你也别错看谢敛便好。” 宋矜立在门口,只觉得风寒雪冷。 她抿了抿唇, 道:“好。” 目送着章向文走远,远处天边已经悄然浮现一抹鱼肚白。宋矜瞧着天色, 回头朝着街道看去。 远处火光凝聚,马蹄声交错。 是到了上朝的时辰。 远处紫阙森严, 重门深锁。 禁庭内已经燃起烛火, 皇帝赵简已经穿好朝服, 坐在宫烛下看着手里的折子, 眉间蹙起一道阴影。 守在不远处的赵宝躬身,偷觑着赵简的脸色。 赵简搁下折子, 看了眼更漏。 他微微阖眼,叹息道:“也不知道谢尚书是怎么想的……” “陛下,上朝的时间到了。”赵宝上前一步,为赵简捧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摆,抠群扒吧散令期其吾叁溜日更,完结文还有开,车小视频“等上了朝,再召见谢尚书谈心也不迟。” 赵简道:“也是。” 闻言,赵宝眼神示意侍立在四处的内侍。内侍与宫女们连忙上前,为陛下整理衣冠,侍奉着赵简出门上朝。 随着赵简出门,殿内其余内侍纷纷退下。 赵宝一个人伸直了腰,捡起桌上的折子,蹙眉迅速看完。 “将消息传出去。”赵宝将折子搁下,扫了自己身后的干儿子一眼,“翠微书院的那些学生,不是早就在骂谢敛了吗?” 天底下骂谢敛的人很多,但声音最大、最无所顾忌的群体,非学生无疑。何况,谢敛和翠微书院的学生,早就有过节。 新仇旧恨,想必不会随便揭过去。 赵宝想到这里,唇角掀了掀。 他摇头叹息一声朝外走去,像是惋惜般地说道:“谢尚书费尽心机,走到如今的地位,都是推行新政。可惜,这些自诩为生民立命的读书人,都只瞧见他走到如今位置使的手段……” 这话没有人敢接。 但折子上的消息,飞快传入民间。 天色渐曙,下朝必经的街道上渐渐挤满了读书人。这些人守在宫门外,等到宫门洞开,下朝的官员出来,迅速朝着官员聚拢过去。 很快,便将宽阔的路拦住。 等到日头初升,堵住路的人便不止是学生,还有数不清看热闹的百姓。他们摩肩接踵,争相往前,想要找谢敛问一个明白。 翠微书院的学生最为义愤填膺,有人割腕做血书,高举着横幅,振臂高呼,嗓音嘶哑不已。 “谢敛残害忠臣,请朝廷还宋阁老、章次辅公正。” “佞臣谢谢敛,交出学生傅澄江!” “……” 百姓们对谢敛的名字早已不陌生。 他掀起皇陵案的风波,导致京都上下惨死的匠人不下上万。更是弄权清君侧,血洗宫廷,导致汴京城人心惶惶。 本以为他会死在流放的路上。 谁知道,谢敛又回到了京都。没多久,便推波助澜,导致他的恩师章次辅背负骂名惨死。 翠微书院的学生傅澄江去找谢敛求情,人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懂朝政的百姓、不懂朝政的百姓,纷纷挤上前。不知有谁瞧见了谢敛的马车,立刻大声喊道:“谢敛出来了!” 人群陡然鼎沸,大声辱骂着往前。 有百姓抄起手边的石头、烂菜叶子,朝着马车砸了过去。 他们不知道谢敛要做什么,只知道谢敛杀了数不清的人,其中不乏他们的亲友。还有被牵连的宋阁老、章次辅,都是出了名的好官,却被谢敛如此残害。 如此残害忠臣,必然不是什么好人。 因为拥堵的缘故,马车不得已缓缓往前。王伯架着车,揩掉面上的脏污,有些为难地回头低声道:“大人……” 车帘被风掀起一隙。 谢敛端坐在车内,仿佛没有听见辱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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