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嬷嬷仿佛还要说些什么,对上宋矜的目光,便又沉默下来。宋矜大概知道蔡嬷嬷想劝什么,只温声道:“我不会同先生吵嘴的。” 这样,蔡嬷嬷才起身下去了。 宋矜自己则心头有些乱。 她确实不想和谢敛吵,但仍觉得谢敛过分。先是一声不吭将人都赶走了,这回连章向文的帖子都拒了,全然不管她的意见。 既如此,宋矜便不想理他。 可却也想不明白,谢敛为什么这样做。 过完年,便启程前往宣化县。 虽然将陈望从邻县调了过来,但还未上手,新政许多事情都需要谢敛盯着,得了闲便又去给人授课,一时间他反而更加忙碌。 宋矜也好不到哪里去。 到了新的一年,各家各户开始大规模种植吉贝,许多百姓都不相信吉贝能挣钱。宋矜性子好,百姓都来问她,她不得已陪着妇人纺线织布,将目前织造出来的白叠布卖给路过的番商。 如此一来,各忙各的。 两人竟是连碰面的时候都少。 自从开年,县衙倒是翻新了几遍,再也不是破败到墙都没有的模样。黛瓦青砖,牌匾高悬,整个衙门也显得威严起来。 几株芭蕉翠绿,重门虚掩。 宋矜抱着几卷书,穿过县衙里的窄廊。 谢敛这段时间给人授课,引得十里八乡的读书人纷纷来找他求学、借书,偏偏谢敛身边没有书,熬着灯油照着记忆誊抄了十几卷。 她便花钱托人在邕州城买了些珍本,准备放在谢敛书房里,免得他自己亲手抄。 陈知县迎面走来,见是她便笑道:“谢先生马上便要知邕州了,还愿意费心看衙门里的账本,实在是为新政呕心沥血。” 宋矜不明所以,她问道:“谢先生最近在看账本么?” 陈知县一愣,指了指她手里的书卷,说道:“这些不是吗?” 宋矜便将缘由说了。 “原来如此。”陈知县满脸堆着笑,面上仍带着几分尴尬,忍不住说,“我今日还没起来,便听说谢先生着人取了账本去看,实在尽职尽力……本官,倒叫本官有些惭愧,咳咳。” 宋矜微微蹙眉。 她心下觉得不对。 谢敛虽然很忙,陈知县调来后却没有碰新政以外的事。即便是有需要,也会先知会陈知县一声,得了允诺才会接手,不会让陈知县难堪。 “账本……”宋矜喃喃。 风吹过来,虚掩的库房门吱呀一声。 宋矜的视线便穿过门,径直落在库房里面。 里间被人翻过,好几卷书散乱地落在地上。不像是谢敛找人来取账本,更像是谁粗暴地一股脑将册子扯出来,囫囵带走。 宋矜径直推门进去。 里面账本一列被人洗劫一空。 “谢先生让谁来取的?”宋矜调了头,朝着陈知县问道。 陈知县一愣,面色微变。 他的语气带着迟疑,“是个有些面生的衙役。” 话一出口,陈知县便意识到不对。 谢敛行事一向稳妥,甚少嘱托田二郎以外的人办事。即便不是田二郎,也该是与他一起来宣化的人,而非面生的人。 陈知县有些慌,“宋娘子,这,这……” 宋矜回头朝外看去。 果然,有人进来通传道:“何大人到了,说是要见谢先生。” “劳烦陈大人。”宋矜放下手里的书,对着陈知县弯腰一福,“帮忙稳住何大人,我去叫谢先生来。” 陈知县没法,只能说:“好。” 毕竟他如今和谢敛,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让人准备好牛车。 宋矜转身便从后门出去了。 宣化县十多年都没人管,账本上全是糊涂乱账。也正是因此,若是想要在账本上做手脚,简直易如反掌。 偏偏前一步账本被人拿走了,后脚何镂便来了。 若说与何镂无关,宋矜是不信的。 学堂里,读书声阵阵。 宋矜在门口,敲了敲门,引得屋内众人都朝她看过来。 一双双童稚的眼睛都带着好奇,毫不遮掩地打量她。宋矜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稍微后退了一步,才唤了声:“先生。” 底下骤然热闹起来。 谢敛眸光往下,众人忙不迭安静下来。 宋矜瞧着他搁下书卷,朝着她走来,竟有些别扭。因为先前的事情,两人已经好久没正儿八经碰过面,更没有好好说过话。 然而谢敛惯来平静,倒瞧不出来是否不自在。 只是太久没碰面,倒有些说不出的陌生。 “谢先生,这位也是你的学生吗?”有人问。 谢敛脚步微顿,没回答。 不知是谁探出脑袋,说道:“这是谢先生的夫人吧?” 便有人拖长了调子“哦”了声。 谢敛转头朝说话的两人看了眼,放下手里的戒尺。戒尺轻微响动,底下的学生不觉间安静下来,大气儿都不敢出。 这会儿,他才走向宋矜。 谢敛问道:“何事?” 盯着窗户内众人的目光,宋矜浑身不自在。虽说时间紧迫,但她在这里有些说不出来话,牵着谢敛的袖子便朝外走去。 一面走,一面账本的事与谢敛说了。 何镂来得这样巧、这样急,摆明了是找好了漏洞。反倒是他们,连何镂要在账本何处动手脚都不知道。 不仅如此。 他们既不知道漏洞在哪,也没时间慢慢补上漏洞。 这些都令宋矜焦灼不已。 “账面那样乱,何镂若是捏造出个什么来,我们也未必知道。”宋矜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忍不住看向谢敛,“何况,他现在便来找你了。” 谢敛静静听她说完,若有所思。 片刻后,说道:“账本我整理过。” 宋矜全然没料到谢敛能抽出空来,将账本也整理了一遍,不由看向他。青年披着佛头青鹤氅,乌发束了巾,垂着眼睑翻袖子里的册子。 这册子宋矜知道,是谢敛偶尔会记录要做的事情用的。 既然找到了症结所在,至少知道该去解决什么了。 她不觉间松了一口气,说道:“那便好。” “账上还差五百两。”谢敛抬起眼朝她看过来,略一蹙眉,“如果何镂要生事,也只能在这五百两上动手脚。” 宋矜忍不住微微抿唇。 足足五百两银子…… 对于宣化县来说,五百两银子可是笔大数目。寻常人家一年到头,也积攒不下来二三两银钱,更别提从赋税里抽上来的份额了。 要填补上这么多的银子, 并非易事。 即便是不急,想要收上来这么多钱也不容易,何况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宋矜看向谢敛,从对方的眼底也看出为难。 然而她心口微微一跳,冒出一个念头来,忍不住说道:“谢先生,我有办法。”
第77章 点灵犀九 风吹得窗纸脆响。 宋矜迎着谢敛的目光, 温声说道:“将我这些日子所织造的白叠布出手了,就可以凑足五百两。” 谢敛似乎有些意外。 宋矜又说:“但还要些日子。” “好。”谢敛答应得比她想象中得快,甚至略作思考后, 继续她,“大概要多久?” 何镂既然下手了, 当然准备好了“证据”, 留给他们填补漏洞的时间不多了。宋矜在心中算了算, 很快做了判断。 宋矜仰面道:“三日。” 谢敛颔首, “好。” 两人目光相触。 宋矜没由来有些不自在, 两人早些时候还有些不对付的。其实真说起来,她也没有生气,可到底有些莫名其妙的赌气。 她轻咳了声, 才说:“既如此,先生这几日与我一起吧。” 谢敛没说话。 宋矜连忙解释道:“这三日内,总不能叫何镂把你带走了。你待在县衙就更不行了, 书院也是常来的地方,只有在外面走动不至于被找到……” 毕竟谢敛和何镂本也不对付。 能争取些时间,便多争取一些时间。 谢敛沉默瞧着她。 宋矜心中不由忐忑起来, 她不知道这目光是什么样的意思。但两人之间的那点别扭,说出来也不是, 不说出来也不是。 “先生。”宋矜轻声道。 谢敛敛目,不再看着她。 他只说道:“你不生气了?” 宋矜也不想说话。 然而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沉得她无所适从。 宋矜不得已说道:“我没有生气。” 谢敛反问:“你没有?” “本就没有。”宋矜被他问得有些恼了, 她甚至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委屈, 也反问他, “难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谢敛似乎愕然,瞧着她。 过了会, 他说:“抱歉。” 不觉间,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更加古怪了。 宋矜既不懂他为什么道歉,又不懂他为什么觉得自己生气了。可眼前的人虽仍没什么表情,却明显也无措起来,展露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稚拙。 但她莫名不再气恼。 因为眼前的谢敛还挺有意思的。 “先生。”宋矜微微抿唇,含着点笑意朝着他,语气里带着点意有所指,“你平日没有这么多话的。” 谢敛迎上她的眸光,骤然垂睫。 过了会儿,他才半是责备半是无奈似的,低声道:“沅娘。” 宋矜忍不住说道:“难道你在学堂里也这样?你可是教书的夫子,总不至于是整日沉默着不吭声。” 远处有学生挟书往来,蓝布襕衫吹得鼓起,忍不住朝着两人看过来。 谢敛微微蹙眉瞧着她,乌黑的瞳仁倒映出她的影子。 不知为何,宋矜的心提了起来。 “我早说了,我当不起你这句先生。”谢敛朝着她淡睨了她一眼,从袖中抽出柄戒尺,竟这么似笑非笑瞧着她,“你要与他们比较不成?” 宋矜看着那柄戒尺,大为意外。 她怎么也没料到,谢敛广袖里还藏着杆戒尺,当即连连后退几步。 \"我……\"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想反驳,可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谢敛是在逗她,不得已改了口,“我说着玩的。” 谢敛道:“改口。” 宋矜不得已,老实道:“含之。” 谢敛瞧着她,仿佛还有话要说。 他皮相骨相都生得好,这么瞧着人的时候,便叫人心口忐忑不已。 “下回怎么叫?”谢敛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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