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殿下这样的金枝玉叶,原来也会关注他喜欢吃什么这样的小事吗。 他生来卑贱无人在意,这一刻却被放在了心上。 燕若眼一热,起身跪伏在她脚边:“燕若自知罪无可恕,不求殿下原谅,只求殿下给我个痛快!” “你这是做什么?” 朱绣依然稳稳坐着,许久一叹:“细作身不由己,很多事不是你自己能做主的……我又何苦为难你?燕若,若非本宫喜爱你,岂会这样费心思保住你的性命?”
第116章 逆鳞 ……喜爱? 燕若猝然抬头, 又听她道:“你太聪明,可我没想到你会如此大胆,竟有能耐游走在许李两世家与天乐会三方之间。” 天乐会是什么?李家?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天乐会,也从来没有与李家有过往来。” 见被误会, 他慌忙辩解, 又道:“我不知那个接头人是谁, 只在他左手小臂看见过烧伤的痕迹, 或许能为殿下提供些有用的线索。” 许敬川已然被捕,跟随他的管事曾万春、郎中方有恕等人也随之落网,悉数关押于北司诏狱。 那个姓方的郎中, 左臂恰有一片烧伤。 朱绣注视着他, 不动声色道:“与你接头的那个人来自东北王陈府, 是世子陈霖身边的随从。” “陈府?” 燕若面露迷茫:“殿下, 这是什么意思?书琴姑姑来青竹院传话时说我被许氏利用, 为何现在又来一个陈家……” 他的疑惑不似作假, 朱绣想。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陈家与许家勾结的事,也不知陈霖就是许敬川。 想想也是, 以燕若的身份地位, 在许氏面前只是一个小角色。他从没有见过许瞻本人, 一直依靠联络线人来传递情报——在今日之前, 他甚至都不知晓自己究竟是为何人效力,不敢探听, 唯有听从做事。 天乐会,甚至李家,都是挡在许氏前面的替罪羊。 许瞻父子知道皇家与李氏不睦, 便有意设置这样一个活靶子,自己则在背后暗自行动。 这样对待昔日亲族, 当真是…… 又虚伪,又无情。 “这些都不重要了,你无需挂心。”朱绣没有回答,转而另提起一茬,连鬓边轻微晃动的玉珠都是温柔的。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青竹院最聪明的一个,以你的聪明,不该如此拎不清。得知你是细作后我就命人开始探查,果然发现你是受人威胁。你放心,我已命人找到你家人的尸首,为他们厚葬了。” 燕若的家人在三年前被人杀害。他无钱无势,为了活下去只有听命于人,成为一个见不得光的细作。 他不敢让人知道,独自偷偷去了乱葬岗,最后在人堆里挖出了家人的尸首,用破旧的草席裹了草草安葬。 这一刻,燕若彻底被击溃,平日那清冷知礼的模样早已消失不见:“是燕若对不住殿下……” “本宫说了,旧事已矣,不必再放在心上。” 她声音依旧和善,纤长柔软的手指怜惜地抚过他略显凌乱的鬓发:“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吧。查明真相,肃清凶奸,才是现在最重要的。” 指腹带着缱绻的温热,令燕若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对主子的问话却依旧帮不上忙,只有面露惭愧,哽咽道:“我与那人来往不多,几年来只有向外传递公主府的动向,其余的事一概不知,让殿下失望了……” 朱绣未见不耐:“无妨,你再认真想一想。” 燕若认真点头。他不知怎样才能回报殿下的恩情,但想尽自己所能…… 他忽然想起从前接头人的话,眼前顿时一亮,仓皇握住朱绣的手:“殿下,你想不想做皇帝?那人对我说过,只要殿下与他们合作,就愿意拥护殿下为帝!……殿下,你的能力不比陛下差,与其屈居人下,不如反了!” 他跪在地上抬头仰望,目光殷切,朱绣坐在原处,听后好像有那么一瞬唇角放平,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变得温和可亲了。 这转瞬即逝的变化,让燕若怀疑是他的错觉。 朱绣一笑:“忙碌了半日,本宫有些饿了。先用膳,其他的事吃完再说也不迟。” 她话音落下,屋外无端起了大风,残枝无情击打着窗牖,如泛寒光的刀刃那样冰冷又锋利。 “是。”自己的话没有得到回应,燕若战战兢兢起身,重新坐回她身边。 “会喝酒吗?”朱绣问了一句,眼中有怀念:“这酒是本宫五年前亲自酿的,一直埋在归澜院树下。若是会喝,就与本宫喝一杯。” 琉璃制的酒盏里盛着的酒液晶莹澄澈,隔着很远都能闻到一阵醇香。 酒盏就在手边,是由朱绣亲自斟满的。 “遵命。”燕若拿起酒盏,敬过之后,与她一同一饮而尽。 朱绣看着他喝下,把自己的空酒盏放在一边,像是不打算再动,目光移向面前的饭菜。 “燕若,这些年,你可曾后悔过?”她垂眼执筷,一边问道。 食不言寝不语,殿下从来都是极守规矩的,想是今日有兴致。 他低着眼,说出心里话:“燕若有悔。” “那就好。”她笑了一下。 只要有悔过之心。 到了下面,也能做个好人。 “殿下,我——” 燕若想说什么,突然感到腹中一阵绞痛,而且愈痛愈烈,如一轮旋镖在胃肠中肆意翻搅,令他忘记了周遭一切。 “呃——”他闷哼一声,脱力滚在地上,酒盏“啪”地一声碎成几半。 房中闹出的动静不小,外面有守卫,却无一人动。 长公主端坐如山,眼都没有抬一下,依旧执着筷文雅地用饭。 酒…… 燕若意识到什么,费劲全身力气抬起头,一手颤抖着伸出攥住她袍角。 不是已经说好原谅他,怎么,怎么会…… 他脸色惨白,冷汗顺着眼睫滴下:“殿下,为什么—— ” 朱绣任他抓着,径自夹了一筷青笋,没有回答。 毒药已然下肚,燕若伏在地上竭力挣扎扭动,如一尾搁浅缺水的鱼。 他不甘地张口,想问眼前人要个说法,未及出声,几道猩红已经争先恐后从口鼻眼睛中流下。 腥咸的液体堵住嗓子和鼻腔,只能发出“啊啊”的悲啼哀鸣。 鲜血淌了满地,燕若最后抽搐几下,彻底不动了。 朱绣眼中无波无澜,如素日一样照常用膳,仿佛脚边躺着的一具尸体不存在,血腥气飘进鼻间也毫不在意。 直到咽下最后一勺甜羹,她慢条斯理拭净双手,视线方移向脚下。 那双总是温和的眸子里满是冷漠,全无世人常见的平易柔善。 她精心准备了这些,本想动之以情,使燕若交代出他知道的所有事。然而一番旁敲侧击后大概能确定,在这个微不足道的细作身上,没有她想知道的东西。 她本想多留他几天观察,无奈他不长眼,开口便触她逆鳞。 总是有人想要煽动她谋反,就这么想看她们朱氏手足的笑话吗? 房中静寂,她语调并不激烈,却透着毋庸置疑:“谁也不能觊觎大魏江山。” 也没有人,可以挑拨她与阿缨之间的姐妹情谊。 她端然起身,逶迤的裙摆默然无声,越过那具基本凉透的尸体。 --- 另一边的皇宫里,朱缨合上奏疏,不禁叹息一声,揉了揉眉心。 江陵王谢韫已入江北地界,前不久奉旨去过淮南,上书汇报了个中情况,所写条理清晰又详略有度,令人一目了然。 现下魏都乱成了一锅粥,呈报上来的奏疏也大多有关最近的事,她分身乏术,也对此疲倦不已。 官币推行一切顺利,是现在难得的好消息。 身处艰难,潜埋的思念就愈发清晰。 朱缨静静又批复了两三本奏疏,当拿到再下一本时忽然停住,转而翻乱了手头的东西,从堆中找到自江北而来的那本。 她重新打开,目光一动不动凝视着其上字迹。 依旧是她熟悉的,走势如风,苍劲而有力,和自己的字有几分相似。 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朱缨能理解,君臣之间的奏疏嘛,遣词论调正式一点是应该的。 可过了这么久,他都已经回到了江北,却始终不肯向她传一封家书。 朱缨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前,在气头上逼走了他。可他像以前一样哄哄她,她不就能顺手推舟召他回来了吗? 她有苦说不出,暗恼之余更有自责,觉得自己强势霸道,太不讲道理。 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不论对错,事事由他先服软,却忽略了他也会感到疲累,也会有耐心耗尽的时候。 手头还有很多事亟待处理,朱缨睹物思人半晌,只有再度合上。 李家倾覆,对她来说是件好事,只是要费些心力和时间,调动手下官员把空缺出来的位置渐渐补上。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许家也会背逆皇室,她一直信任倚重的许瞻,竟然是幕后最大的黑手。 魏都第一世家,暗中勾结北地手握军权的异姓王侯,这一事会在朝野引发多大的震动,可想而知。 前日乾仪卫搜查许府,家主许瞻如人间蒸发般没了踪迹,只在主院里找到了大量与北地、和与“陈霖”联络往来的信物和书信证据。 周岚月带人一寸一寸地检查,直到将整座主院拆毁夷为平地,才在无尘居的隔间发现了一处隐秘的密室。里面有一张软榻,一方矮桌,完全足够一个人在里面生活十天半月。 在密室最深处,一条地道长而宽阔,直直越过许府,通往魏都城门之外。 至此,许氏谋逆事人证物证齐全,再无争辩余地。
第117章 亲征 从前因为种种蛛丝马迹, 他们对北地陈氏多次产生过怀疑,每每都无功而返。而现在真相大白,一切疑虑都非空穴来风。 一珠无意落,万珠皆零散。 如果这一桩一件的事能够错开时间发生,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朱缨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应付得来。可偏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登基不过几年, 朱缨必须承认自己始终经验不足,心性不够坚韧。 现在,她已经不知该怎么做了。 “陛下, 郡主醒了!” 听到宫人的禀报, 朱缨倦意全无, 起身脚步急切地赶往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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