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来看您了。” 楚青珣缓缓抬起头,愈加如做梦一般,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光亮处的女子。 光影将她团团围绕,仿佛踏空而来的仙子。 “你来接我了。”楚青珣站起身,向着女子一步步行去。 人死后,才会见着逝去的人吧! 女子却是忽然笑了笑,见他的脑袋直愣愣地磕在牢门上,眸底愈是发冷。 “殿下以为我死了?呵!殿下还好好活着,我怎么能死呢?” 身上的痛意叫楚青珣醒过神来,闻言愈发明了,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 他垂下头,又退回原地。 “娇莺,你还活着,很好。” “我的儿子死了,也好。” “好,都好。” 楚青珣一字一句,沉静的悲痛,似乎要拿一把钝刀子伤人,结果反伤了自己,落一身锈迹斑斑。 然来人早就见惯了他这副模样,明明自己是作恶的那个,偏要顶着不可一世的姿态,偶尔垂下脑袋做出一副可怜相。从前,她便是这般一次次被他骗过。 明明她是受害人,偏要反过来怜惜他。 这一次,娇莺没再被诱惑,她冷冷地瞧着他。 “你知道吗?无数次,我都想杀了你,你杀害了我的父母,却要我为你生儿育女。每一次为你动情,都令我更加痛恨你,也厌憎自己。” “这壶酒,就当我为你送行。” 说罢,娇莺蹲下身将一壶酒放在监牢内。 楚青珣不必近看,甚至不必嗅一嗅,便知这壶酒是那堆胜利者与他最后的体面。 本也是天之骄子皇室中人,斩首示众太难看了,还是畏罪自尽吧! 楚惊春原就没走,这时自暗处折出,楚青珣正握着酒壶,一口一口地喝着。 楚青珣抬眼看见她,猛地仰起脸,将余下的一饮而尽。 两厢凝望了一会儿,便有牢头前来打开锁链,又在楚青珣对面给楚惊春安放了一只小杌子。 楚惊春缓缓坐下,听得楚青珣的第一个疑问。 “是你叫显临背叛我,推翻我?” “是。” “是你使得金蝉脱壳的手段,令娇莺离开我?” “是。” 楚惊春说过,又是微微摇头:“她早就无法容忍你,我只是帮了她一把。” “同一招你又用在老三身上,可是,楚庭舟如何肯听你的吩咐?不论是春和楼掌柜,还是被贬为庶人的五公主,都不足以驱使他。” “你说的没错。” 楚惊春淡淡道:“楚家世代忠直,又各个身居要职身份显赫,晓说群八以四巴依刘酒流三,人工找文欢迎加入尤其自家女儿已然逝世,没了做皇后的指望,实在是没必要掺和到皇位争夺中来。毕竟,将来不论谁继位,楚家的地位不会变。” “可是你忘了,楚栖桐死了,她是这么死的呢?” 怎么死的? 寥寥数语,将楚青珣的思绪猛地拖回从前,楚惊春见他眸光尚是混沌,遂是接着提醒。 “你手上经过太多女子,不过与楚栖桐在城外行宫有过一回,且已然许她皇子妃之位,自认做得稳妥,不觉有愧。” “可太子为了扳倒你,命人散播流言,生生逼死了楚栖桐。” “于楚家眼中,太子有罪,你的罪则更重。” “太傅爱女,楚统领疼惜亲妹,真相不知便罢,既是知道了,又如何能不为楚栖桐出这口恶气?” 楚青珣怔怔听着,下意识反驳:“这些隐秘,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彼时,我正是您的棋子,被您送到了楚庭舟的床上。” 所谓隐秘,旁观者难寻,可在局中之人,稍稍用些心思便可通透了然。更何况,楚惊春从来不是棋子,她是真正的下棋之人。 楚青珣回想着过往一切,终是深吸一口气,沉沉道:“你赢了,是我不如你。” 心机手段,识人用人,他全都落了下乘。 “你原本可以赢。” “什么?”楚青珣愣了下,忽然反应过来她的深意。 “想来,楚玥给你下毒,你也是一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我知道此事是她所为,是你的默许。后来楚玥为泄私愤,竟在最后一天换了不够致命却最磨人的药,你听说之时想是震怒非常,所以,叫你的手下即刻来杀我。” 楚青珣一滞,没想到楚惊春竟连这些都知道。 “四哥哥。”楚惊春忽然唤道。 她第一次这么唤他,想来也是最后一次。 “你可记得起兵的那夜,在昭阳殿外面,你同我说要我信你,却又说,可从凌迟之刑改为流放。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想好了要做什么判决。四哥哥脚下的枯骨,势必要多我一具。” “可惜,我不能叫你如愿。” “四哥哥,你最初说要保我的时候,我确曾犹豫过,谁做皇帝于我没什么不同,你做也未尝不可。直至你派人来杀我之前,我仍旧在想,只要你与当年的陛下不同,真心想我活在这世间,我亦可照旧随意顶着谁的名姓。” “可惜,你和陛下一样,猜忌深重。既如此,我亦留不得你。” “原来,原来……”楚青珣盯着楚惊春,忽然笑出来,笑着笑着猛地吐出一口黑色的血。 他不知是绝望透了,还是宁可只是绝望。 有人在他身后结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他全然不知。亦不知那张网曾许他一道生机,却被他无情的抛弃。 他想要丢弃别人,原来丢弃的是自己。 …… 天色将暗之时,楚惊春来到宫门前,在门口守候接应的,仍旧是先前领她入宫的嬷嬷。只是这一次,不是入昭阳殿,而是前往嬷嬷当差的侍雪殿。 将要走到侍雪殿时,嬷嬷忽的顿住步子,小心翼翼开口。 “公主殿下,这么多年,其实娘娘一直念着您。当年之事,娘娘实在是不得已。” 旧事随着陛下驾崩已然了断,楚惊春并非为着此事而来。不过解决了楚青珣,还有下一个在等着罢了。 她轻“嗯”一声,道:“嬷嬷先前为四哥哥做事,如今倒还向着母妃。” 嬷嬷脸色微僵:“奴婢打小就跟在娘娘身边,先前,先前实在是四殿下扣住了奴婢的家人,奴婢不得不依从。” “嬷嬷不必惊慌,四哥哥畏罪自尽,没人知道嬷嬷曾领我进宫。” “多谢公主殿下!”嬷嬷功恭敬福身,转而说道,“听闻公主要来,娘娘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特命奴婢将公主先前的房间仔细收拾了出来。那房间空了许多年,终于等回了它的主人。” “只可惜今日才知公主您还活着,那房子关了许多年,虽一直保持着原样,可到底有些潮气。来迎您之前,娘娘特命奴婢摆了许多火盆,必是叫屋子里暖暖的,不叫公主着了寒气。” 嬷嬷一句一句絮叨着,尽是说着淑妃娘娘的好话。楚惊春只管听着,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侍雪殿。 殿门口站了一排排的宫人,见着她便是一齐下跪,恭顺唤着:“奴婢/奴才拜见公主殿下。” “都起吧!”楚惊春声音懒懒的,一并掩住些微的不适。 时隔太多年,楚惊春几乎忘了这种感觉,她是公主啊! 只是,乌泱泱站了许多人,到底是没有多年未见的母妃。 嬷嬷忙解释道:“公主殿下,娘娘定是近乡情怯了,念了您这么多年,忽然知道您还活着,怕是现在还不敢相信呢!” “公主您随奴婢来,这间房呀,还是从前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嬷嬷领着她快步走到偏殿,打开门,一股热息扑面而来。 楚惊春额间不易察觉地蹙了蹙,进门后,便褪去了身上的外衣,搭在一旁的木架子上。 “嗳,公主,您可别着了凉。”嬷嬷关切道,说着拿过衣裳就要重新给她披上。 楚惊春微微抬手,指向各处摆放的火盆:“这些也一并端出去。” “可……”嬷嬷迟疑着,“可这数九寒冬的,公主金尊玉贵,这身子怎么受得了呢?” 楚惊春正摸过一旁的茶盏,慢悠悠一点一点刮去上面的茶沫。她隐隐有些印象,是她幼时喜欢的一味茶,涩味极淡,还带着股香甜。 楚惊春用了一口,才无谓道:“我习惯了。” 嬷嬷一顿,随即反应过来,赶忙挥手叫人将几个火盆子都端了出去。 “公主殿下歇息片刻,奴婢这便请娘娘前来。” 嬷嬷撤身离去,折身进了正殿。 一进门,便见一个温柔婉约的女子疾步而来,似是哭了许久,眼睛又红又肿。 女子急切地抓着嬷嬷的手:“周嬷嬷,你见着她了?她这些年过得可好?” 周嬷嬷抿着唇,摇了摇头。 诚然也是不必问,也不必看。 前朝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后宫的妃嫔们各个恨不得长了十八只眼睛,好看清将来的形势。 陛下驾崩,太子谋反,四殿下平叛登基。紧接着,四殿下也是谋反,手下第一重臣声名赫赫的少将军于朝堂自刎。 最后,登基之人换了十殿下。 这里头桩桩件件,瞧着与楚惊春也没什么干系。可她去见楚青珣之时,并命人与侍雪殿传了信。 她回来了,要探望母妃。 至此,该有的不该有的,都可揣度出一二分。更何况,周嬷嬷一得了信,就在淑妃娘娘跟前认了罪。 至此,也可猜出三四分。 周嬷嬷想着方才楚惊春的模样,忍不住喉头发哽,嗓音沙哑道:“娘娘,这些年公主不知受了多少罪,奴婢摆了满屋子火盆,她一个也不肯留下。她衣衫单薄,竟还觉得燥热。奴婢多嘴一问,公主说,是习惯了。” “娘娘,当年公主被丢出皇宫,正是这样的冬日啊!” 淑妃娘娘再次回想起当年,楚惊春紧攥着她的衣袖不肯松开,不知为何母亲竟要遗弃她。 寒风掠过门帘的缝隙打进来,淑妃娘娘一个冷颤,附着周嬷嬷的话,心下愈是慌张。 她不住地绞着袖口,结巴道:“本宫,你说的,你说的本宫愈发不敢去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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