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打眼,便瞧见路边正有一个摊贩,卖的不是什么稀罕物什,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首饰和寻常小玩意儿。 楚青珣本没觉得什么,一眼扫过,目光于半空停留了一刹,忽然猛地转回。 摊贩手上正提溜着一个月牙模样的玉坠,玉坠经光影洒下,显出剔透的光芒。这种模样的玉坠,在这长街上并不稀奇,便是摊贩提溜玉坠所用的绳子,也是最寻常的样子。 可偏偏是此刻叫楚青珣看见,那些微的,藏于心底深处的一幕幕,借由那玉坠忽然蹿到眼前来。 许久之前,他曾在一个小女孩生辰之日,送了她这样一只玉坠,弯弯的月牙,同那小女孩笑起来的模样一般。 楚青珣最后见着那只玉坠,是在一片血污里。是等人群散去,他才跑过去,将掉在地上的玉坠捡起。 相似的玉坠,和着刚刚才见过司予白皙肌肤裸露出的伤痕,从前那一幕在眼前愈发清晰。 远方的天光渐渐散去,小女孩被人摁在椅子上,粗长的棍子一下一下打在她的身上。起初还有些哭声,后来连沙哑的哭声也没了。昏暗的光影下,楚青珣眼睁睁看着那只垂下来的玉坠一晃一晃,似她飘摇的声息。后来,两个太监将小女孩携裹离去。 小女孩消失不见后,楚青珣做了许久的噩梦,直至,他真的将那一切当做一场噩梦。反正,无人提及,也无人想起。 熟料,过了这么多年,楚青珣忽然又想起那个下落不明或是早夭的小女孩。 那是小小的他,曾经抱在怀里的女孩,是他亲切地喊过无数声妹妹的女孩,是他后来叫梦魇折磨,唯有反过来去折磨那些稚嫩的身子,才能喘过气来的女孩。 马车不知何时已然驶离最热闹的长街,楚青珣目光有些发散,却是在想,若是那个小女孩随着岁月一天天长大,定比玥儿可爱的多。 到如今,也有二十,想是成了婚都有娃娃了。 只可惜,她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寒冷的冬日。 “掉头,进宫。”楚青珣忽然道。 小厮愣了下,这个时辰入宫,可是没时间说上两句,就要匆匆折回。 然而愣过,便是赶忙吩咐车夫调转了方向。 一路上,小厮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不敢多说半句。却不想,更叫人惊讶的还在后头。 赶着宫门下钥前,楚青珣打宫门口走出,小厮忙是迎上去,照旧不敢吱声。上至马车,又是毕恭毕敬地奉上沏好的茶。 可沉寂了半路,楚青珣忽的睨向他:“温德厚,你还记得五公主吗?” 温德厚得亏手上没拿什么物什,这猛地一个瑟缩,也不至于摔了东西失了形态。可眼下恐惧与慌张到底隐藏不住,他竭力压了压,方是赶忙开口。 “殿下,您……您怎么忽然提起五公主了?这是不能提的啊!” 整个皇城,早无人敢提起五公主,甚至许多人,都已经忘了这皇宫之内曾有位五公主。世人皆当那位五公主生下来就死了,其实她是死在了她生来的第六年。 她曾真切的存在过。 楚青珣见温德厚慌乱的不成样子,不由冷嗤一声:“怕什么?又无人听见。” 并非温德厚胆小,他自小跟在楚青珣身边,当年那位五公主的惨状,他也曾跟着楚青珣亲眼见过。还是他在楚青珣身后,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 后来,偶有宫人议论,大都悄无声息地被人处置。 五公主这三个字,是整个皇宫的隐晦。不可提。 然楚青珣这般问,温德厚只好低声道:“奴才,奴才是记得五公主的。” 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曾是最受宠爱的公主。可惜命运弄人,如今已然无人敢提起。 温德厚又想起什么,颤声道:“殿下,您方才进宫不会是……” 不会是同娘娘提了五公主吧? 这世上或许谁都能扛着脑袋,于无人处说一说这早夭的可怜的五公主,可唯有一人,是不愿被人提这个醒的。此人正是当初命人打了五公主十杖的德妃娘娘。 而德妃娘娘,便是四殿下的母妃。 “说了又如何?”楚青珣眼睛微微眯起,全然不曾放在心上。 自打楚惊春死去,他与母妃便始终存了隔阂,这隔阂经过岁月累积,无人做解,便愈发深重。只是在面上,到底还是母慈子孝。 如今这一挑破,可不是令人难堪? 温德厚赶忙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呀?这事不能提,尤其娘娘那里,更是不能提。” “本殿下就是不懂,一个孩子能有什么罪?过了这么多年,本殿下依然不懂。” “殿下!”温德厚急促道,“公主有罪没罪那是陛下旨意……” “母妃为何非要她死?” “这……”温德厚迟疑着,“这宫里娘娘们,或许就是娘娘同淑妃娘娘有些什么仇怨,撒在了五公主身上。殿下,这事也不能全然怪娘娘,当年陛下旨意,虽然说的是将五公主逐出宫去,可这天之娇女沦为庶民,也未必能够活得下去。这样早早地,或许……” 温德厚正说着,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他被人掐住喉咙,被迫看向眼前的男子。 楚青珣双目发红,泛了血色。他指端一点点用力,掐着温德厚,近乎是咬牙切齿道:“她才六岁,才六岁!” 温德厚脸色发青,哪还说得出话来? 幸而,暴怒也只在那么一会儿,赶着温德厚将要咽气之际,楚青珣终于甩开他,眸光幽邃,沉寂不言。 温德厚伏在楚青珣脚边,剧烈咳了几声,喘匀了气,便也一同安静下去。 只心下忍不住想:好端端的,殿下怎么忽然想起那位五公主了? 真是稀奇! …… 楚家大小姐楚栖桐身死的消息传开时,楚惊春刚刚洗漱过,手上挂着水珠还没来得及拿过帕子擦拭,便被烟兰忽然的声音惊了一惊。 “你说什么?”她难以置信地转过头。 闹得人尽皆知,应不是假的。可楚惊春还是下意识觉得奇怪,过了这么些日,怎么忽然就死了。 烟兰亦未完全平复,瞪着眼睛喘着气说道:“真真的,现在不只是流言,而是楚家已经悬了白绫,这事板上钉钉,绝对假不了。” 楚惊春怔了会儿,拿过一旁的帕子草草擦了脸颊,这才沉沉道:“可知道是怎么死的,为何突然就死了?”
第47章 烟兰嘴角微微一抽,快走两步凑到楚惊春身边,压低了嗓音道:“这个就不大清楚,外边怎么传的都有,说吊死的,还有说是灌了毒药,还有的,说是一根麻绳生生勒死的。” 楚惊春拧了拧眉,愈是不解:“灌药,勒死?” 这话头说着,怎像是被人谋害,而非自尽? 烟兰猛地捣捣下颌,而后又是摇头:“嗳,掌柜的,是奴婢没有同您说清楚。楚小姐忽然香消玉殒,原是有个由头的。” “什么由头?”楚惊春看向她,心下有些预感。 烟兰道:“昨日就有流言传开,说是楚小姐遭人玷污,失了清白。只是奴婢见四殿下来过,心思大都放在司予姑娘身上,便一时没放在心上。后来流言到了晚间越演越盛,奴婢见您歇下了,就没有叫醒您。谁想到今日一早,就听说楚小姐没了。真是可惜!” “也不知是哪来的贼子竟敢玷污太傅的千金?这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啊,也太胆大了!” 名流千金与她们这些身在春和楼的姑娘不同,自小学得忠贞刚烈,清白受损,又闹得人尽皆知,可不得唯有一死方能保住家中颜面。 可死的略略迟了些,没有当即就死。是以,才有流言道,楚小姐自个原有一份心想活着,奈何为了家族名声,只得死去。这才有了所谓的,下毒与勒死。 楚惊春却是没心思想这些,转而问道:“楚小姐受辱的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按说,当时既然能瞒下,不被外人知晓,当不会才过了几日就放松警惕,闹得满城皆知。 “奴婢不知。”烟兰迷茫道,“奴婢打一知道的时候,就已经人人都在谈论,说楚小姐如何可怜。” “这事……” 楚惊春拿过摆在梳妆台上的发簪,于手中把玩着。弯曲的那头一下一下敲打着桌面,都浑然未觉。 好一会儿,才忽的开口:“然后呢?” 烟兰被她这一问,搞得莫名其妙。“啊?” 楚惊春见烟兰不懂,遂又道:“楚家这桩丧事满城皆知,然后呢?楚家可有旁的动向,楚小姐受辱,就这么了了?” 烟兰摇摇头:“或许吧!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要深究,岂非叫楚小姐死了都不得安宁。” “不该还她一个公道,才能叫她安宁吗?”楚惊春出声反驳。 烟兰怔了下,道:“可楚家也是要脸的呀,这等丢脸之事,只恨不得人们赶紧忘了,再要闹到顺天府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查出个结果。届时,这桩事可就实打实地过不去了。” “呵!”楚惊春忍不住低声笑了笑。 “掌柜的,您笑什么?” 楚惊春抿唇未语,她只是忽然想起,这事于谁最是有利,可能是谁所为。 若真是她所想的那人,她真要赞上一句:好手段。 借流言杀人,自个干干净净不惹一丁点骚。有本事的很!只是如此看来,这位楚小姐当真是可怜。 然则感叹旁人可怜还没过去半晌,太阳正悬在苍穹之上,这大中午的,春和楼便迎来不速之客。来得两位女子,做侍女打扮,却是比寻常人家的侍女姿态高傲许多,衣衫布料也更加精致。 几乎是只一眼,楚惊春便看出她们的来历。 倒也不必楚惊春眼光明锐,来人进到她的房间便是自报家门:“我等是公主府侍女,请掌柜的随我等一去。” 楚惊春原是刚坐到圆桌前,正准备用膳。这会儿倒也不必拿起竹箸,抬头应声:“公主要见我?” 那侍女见楚惊春竟然不起身,姿态愈发不屑。 “是!”这一声出口,已然带些呵斥不满。 楚惊春不以为意,道:“可否容我同我的丫头说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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