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她以为是婆母不待见自己,今日方发现许是婆母只是累了,麻木了,亦或是释然了,瞧得透彻了。 有那么一瞬,她忽然能理解自家婆母的心思。 本想让杜丽娘歇息一会儿,可柳二夫人想了想忽然很有几分想与她深谈的心思。也或许今日这等心平气和且透着温馨的时刻太少,让她很不想结束。 想了一会儿,柳二夫人道:“其实我未曾想到您会如此轻易地让二妹妹与我兄长去苏杭,母亲今日所言,孩儿很是受用。” 杜丽娘道:“我一直盼望她自己有所选择,只是这些年她不曾想过此,我便也不提,如今她提起,我虽担心,但心中也轻快不少。” 她愧对二女,如今自不好说让二女独求生存的话来。可她年岁到了,再帮扶不了多久,如今得此结果,正合她意。 “母亲不担心珊儿几个孩子,跟二妹妹同去苏杭受苦?” 柳二夫人也不知怎的,只不过跟婆母说了三两句便心软了不少,想着几个孩子还小,就要与二妹妹去他乡讨生活,她于心不忍。 只是一时间她又拿不定主意,下不了决心将几个孩子接回家中代为照顾。 这一来二去的,言辞便有些支支吾吾。 杜丽娘却是一眼看出她的难处,笑着道:“你是个心思好的,我亦心疼珊儿几个,不忍心他们三人跟着奔波。” “只是……” 柳二夫人微微抓紧裙摆,这一瞬忽然有些紧张。 她是真心想帮助二妹妹,却又忧心家中境况,便想着不若让婆母张口,如此婆母也不好全权撒手,这般来日便是出些小小纰漏,家中也无人好怪罪于她。 这样一来,她既能帮助二妹妹,又不必承全部的责,身上的担子也轻松些。 她倒不为心中盘算心愧。 帮扶他人这等事,保全了自己的情况下再尽力方为完满。 “我知你的意思,倒是不必。” 杜丽娘微微敛眸:“教养子嗣责任重大,教养得好是应该,有了磕碰却是大大失责,我知你的心意便足够了,这份责任不该你担,你也担不起。” “孩子们跟去苏杭,虽会疲累些,但并非没有好处。” 柳二夫人道:“去到他乡也没个认识的人,孩儿是怕二妹妹事忙,珊儿兄长无人照看,再同街上溜子学些偷鸡摸狗事。” 杜丽娘淡淡一笑:“生死天定,可遇泥潭顺势一躺,亦或挣扎趟过,便是自己的选择了。” 从那江子良身上她就瞧出,这一个人是好是赖跟所处的环境境地没有半分关系。 “人总是不肯承认自己的无能。失败了、堕落了、放纵了,皆是所处之环境的错。可却忘了人非草木,你若不甘被摆布,大可拼了命挣扎。” “如江子良那般的,口口声声说是受了城中纨绔勾引,我瞧着根本就是借口。” “泥潭里挣扎有多难?将一生困苦归咎给他人有多易?不过是自个儿顺了惰性劣性放纵,又不敢承担、耻于承担懦弱无能之名罢了。” “如今你二妹妹身边又有多好的境况?我瞧着还不比苏杭那头,整日守着江子良都不曾学一身纨绔气,去了别处,孩子们也不会的。” “他们是人,可以决定自己的路如何走,他们不是摆件儿,怎能简简单单将人的错处归给所处环境?” “你小瞧了人的韧性,我信那几个孩子。” 柳二夫人闻言,见婆母并非假意推脱而是真心为她着想,不免心中一暖。 婆媳二人正在屋中交谈,柳二下值来给杜丽娘请安。 待请安过后,夫妻二人一同回房,柳二走进屋中自袖口掏出一枚银锭子。 他面露窘色,略有支吾:“坤儿润笔银子……虽少了些,但我明日还能再想法子。” 柳二夫人接过银子,满面错愕:“你这银子,如何得来的?”
第21章 谈心 柳二道:“先前与同僚在茶坊那里存了些银子,往后再不去了,便将这银子取了回来。” “不去?” “嗯。” 柳二点头:“往日不知家中拮据,时常与同僚吃茶喝酒,这一笔笔都是不小的开销。” “你不说我不知,你说了,我便再吃不下了。” 柳二夫人捏着手中银子,心头微热。 “不与同僚应酬,他们可会排挤孤立你?” “夫人放心,自是不会。” 柳二进屋换了寝衣,轻描淡写道:“我同他们说了家中银钱紧张,这段时日不便一处去喝茶听曲,待我手头宽裕,自会做东宴请,他们都可体恤。” “你直说了银钱紧张?” 柳二夫人面上微热,有些臊红:“这样的话怎好说出口?人家听着必要在背后笑你。这银子你拿去,母亲方才将坤儿先生的润笔银子还了回来,坤儿先生那我自有法子。” 她娘家母亲还给了一笔,那边可以交代,倒是他这头突然断了与同僚的交集,若来日在官场被人记上一笔,便不好了。 “这银子你拿去,明日便请几位大人……” 柳二摇头:“无妨,无妨。” 他坐在床边,将脱下的长袜随手丢到一旁,柳二夫人见状眉头微微一蹙,心中正有种莫名不悦时,就听柳二道:“家中拮据,我若还在外饮茶喝酒打赏优伶,那成什么人了?” “且只是日子紧了些有什么好说道的?谁愿在背后笑便笑去,多大的事儿?” “能博人一笑说不得还算我功德。” 柳二斜歪歪倒在架子床上,柳二夫人见状长长叹气。 “你净胡说,你为官呢,这体面不可废。” “什么体面不体面的?他们嘲人穷困才是不体面。且什么又叫体面?我家中妻儿老母衣食都有了困难,我反而在外豪掷千金便体面了?” “这给他人看的体面,背后却要咱们自家人勒紧肚皮吃苦受罪,自是不要也罢。” “可你为官……” 柳二嘿呦一声,翻了个身:“做人真诚些好,我如今直言拮据,谁也不会说什么来。世间贫穷之人多了,他们嘲笑得过来?” “且谁人不知谁家事儿?若我真在家节衣缩食,在外宴请四方宾客,这才真真是让人笑掉大牙的存在。” “这等蠢事做多了,他人才会看你笑话,且知你好脸面,必会多多鼓动你花费银钱。那等想要充阔却又为难咬牙苦吞的嘴脸,更惹人发笑。” “做人呐,真诚点儿好,我不过落一时脸面,却可省去日后诸多麻烦,这岂不是很好?” “再说,他们若笑我,反会暴露品性,落了下乘。” “夫人放心,为夫不怕人笑。” 他可不想打肿脸充阔。 疼在自己身上以取悦他人,这不是蠢货又是什么? “日后那短靴你莫寻什么绸缎、罗缎了,选用粗棉就好。粗棉透气又耐穿,我上脚亦舒服些。自己合脚便罢,管他人如何看。” 几句话说完,柳二已微微闭上了眼,他语气渐渐飘散起来:“对了,我还答应了明日给梁大人的长子做师父,他一月给我八两束脩……” “梁大人的长子不是有些痴……” 柳二夫人话还没说完,耳边已传来阵阵鼾声,她看着躺在床上的柳二,半是无奈半是苦笑地上前将被子盖在他身上。 地上是方才他褪下的脏袜,柳二夫人利落捡起。 往日这等小事她说得累了,平日见他如此也万般不顺眼,可想着方才那通她在家中艰辛,直言不做充阔的冤家等话,她心中便觉舒畅不少。 生活好似就是这般,对眼前人时而厌烦,时而心疼,时而又觉得他并非一无是处。 柳二鼾声如雷,柳二夫人轻声哼笑,摇摇头走出了屋子。 坤儿下了学一直在房中读书,她晚间还要给孩儿煮些夜宵,免得孩子饿着肚子。 柳二夫人推开儿子的房门,就见姐弟俩正在屋中不知写写画画什么。 “玥儿也在?” “母亲来了。” 两个孩子放下手中书籍,跑到她身边。 “娘亲娘亲,这是我跟阿姐一起制得羊毛护手,您快来试试。” 半大的男孩儿正是精力充沛时候,他手中举着一个圆咕隆咚的半掌护手递到柳二夫人面前:“娘亲,你快戴上试试。” “有了这东西,来日你再做活的时候手便不会粗了。” 男孩儿拉起母亲的手,急忙忙想给柳二夫人戴上。 “坤儿嫌弃娘亲的手粗了?” “怎会?坤儿是心疼娘亲。” 在一旁的柳玥见状笑着道:“他啊,从同窗家中换了只羊羔,这几日晚间非央求我帮他做做这针线。” “我说那羊毛塞得太多,那么厚实还如何做活?他却是拉着我非让我这般做。” 说完,柳玥从桌上拿出一罐散发淡淡香气的油膏:“我学着书上方子给母亲做了这个,母亲可每日涂抹,有滋养的功效。” 两个孩子眼中满是孺慕之情,柳玥甚至等不及从陶罐中挖出一坨为柳二夫人涂抹上。 “母亲平日记得使用。” “哎,知道了。” 柳二夫人将两个孩子紧紧拥在怀中,心中滚烫。 许是生活便是如此,有无尽苦涩,亦有无尽甜蜜。 陪着两个孩子说笑一阵,柳二夫人带着柳玥走了出去。母女二人坐在院中榕树下,低低交谈。 “我今儿去了你外祖母家,你舅母说想要给你说一门亲事,男方是她家中侄儿,她想着要亲上加亲。” 若不是同杜丽娘交谈过,她是不会跟女儿说这些事情的。被人知晓闺中女儿挑拣婚事,传出去不知要落个什么名声。 可听杜丽娘说过那些话后,她方明白人活于世是顾及不到那般多的。 想得越多,越是为难自己。 她宁可女儿来日过得顺心些,不说百事如意,起码也不至于要尝尽生活的苦楚。 “娘亲想着问问你的意思,你如何想的?” 柳玥慌张道:“孩儿不敢过问,全凭您与父亲做主。” 柳二夫人一摆手:“娘亲是真心实意要过问你的意思,毕竟来日你要与夫君过一辈子。若不曾选个良人,日后是要吃苦头的。” “我想着嫂嫂母族尚算富庶,你嫁过去吃穿不愁,且家中长辈又多,不至于出现江家那般情况。虽长辈多日子会拘束些,但也可避免无人撑门拄户的窘境。” “娘亲知你性子沉稳,必会得长辈喜欢。只是有一事娘亲有些在意,你舅母为人尖酸了些,虽没什么坏心,但人小性儿得厉害,不是个大气的。” “也不知是否她家中管教过于严苛的关系。” “若真如此,母亲万不能让你去的。” 柳玥见母亲似是很在意此,不由捏紧了手中帕子,她是有些话想说,但却不知如何开口。少女羞涩是一,其二是她有些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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